毛宗岗评点《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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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追汉军王双受诛 袭陈仓武侯取胜(2/2)
    孔明妙算胜孙庞,耿若长星照一方。进退行兵神莫测,陈仓道口斩王双。

    原来魏延受了孔明密计:先教存下三十骑,伏于王双营边;只待王双起兵赶时,却去他营中放火;待他回寨出其不意,突出斩之。此处方将上项事叙明一遍。魏延斩了王双,引兵回到汉中见孔明,交割了人马。孔明设宴大会,不在话下。

    且说张合追蜀兵不上,回到寨中,忽有陈仓城郝昭差人申报,言王双被斩。曹真闻知,伤感不已,因此忧成疾病,遂回洛阳;命郭淮、孙礼、张合守长安诸道。以上按下魏国,以下接叙东吴。

    却说吴王孙权设朝,有细作人报说:“蜀诸葛丞相出兵两次,魏都督曹真兵损将亡。”于是群臣皆劝吴王兴师伐魏,以图中原。借兴兵引出称帝来,甚有步骤。权犹疑未决。张昭奏曰:“近闻武昌东山,凤凰来仪;大江之中,黄龙屡现。主公德配唐、虞,明并文、武:可即皇帝位,然后兴兵。”因魏兵屡败而吴国称尊,鬬笋甚奇。多官皆应曰:“子布之言是也。”遂选定夏四月丙寅日,筑坛于武昌南郊。是日,群臣请权登坛即皇帝位,颇觉前番受九锡之无谓。改黄武八年为黄龙元年。到底不换“黄”字,又是“黄天当立”之谶。谥父孙坚为武烈皇帝,母吴氏为武烈皇后,兄孙策为长沙桓王。立子孙登为皇太子。命诸葛瑾长子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昭次子张休为太子右弼。魏有张辽、乐进之子,吴有诸葛瑾、张昭之子,一班小辈后生前后闲闲相对。恪字符逊,身长七尺,极聪明,善应对,权甚爱之。年六岁时,值东吴筵会,恪随父在座。权见诸葛瑾面长,乃令人牵一驴来,用粉笔书其面曰:“诸葛子瑜”。众皆大笑。恪趋至前,取粉笔添二字于其下曰:“诸葛子瑜之驴”。又添得二字,驴面之长可知。满座之人无不惊。权大喜,遂将驴赐之。又一日,大宴官僚,权命恪把盏。巡至张昭面前,昭不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谓恪曰:“汝能强子布饮乎?”恪领命,乃谓昭曰:“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钺,未尝言老。

    先破他“老”字,十分调笑。今临阵之日,先生在后;饮酒之日,先生在前。何谓不养老也?”又破他“老”字,又十分调笑。昭无言可答,只得强饮。权因此爱之,故命辅太子。忙中忽来此一段闲文。张昭佐吴王,位列三公之上,故以其子张休为太子右弼。恪以才选,休以贵选。又以顾雍为丞相,陆逊为上将军,辅太子守武昌。

    权复还建业。群臣共议伐魏之策。张昭奏曰:“陛下初登宝位,未可动兵。前说先称帝然后动兵,及称帝后又说未可动兵,随口变换,随口变换,方知上文鬬笋之幻。只宜修文偃武,增设学校,以安民心。遣使入川,与蜀同盟,共分天下,缓缓图之。”权从其言,即令使命星夜入川,来见后主。礼毕,细奏其事。后主闻知,遂与群臣商议。众议皆谓孙权僭逆,宜绝其盟好。此是正论,但不知通变耳。蒋琬曰:“可令人问于丞相。”后主即遣使到汉中问孔明。孔明曰:“可令人继礼物入吴作贺,乞遣陆逊兴师伐魏。非爱孙权,只因重在伐魏,故暂许之。魏必命司马懿拒之。懿若南拒东吴,我再出祁山,长安可图也。”欲以陆逊牵制司马懿。后主依言,遂令太尉陈震,将名马玉带、金珠宝贝入吴作贺。震至东吴,见了孙权,呈上国书。权大喜,设宴相待,打发回蜀。两国使者,遨游二帝之间。权召陆逊入,告以西蜀约会兴兵伐魏之事。逊曰:“此乃孔明惧司马懿之谋也。能者所见略同,读到此等处最是好看。既与同盟,不得不从。今却虚作起兵之势,遥与西蜀为应。待孔明攻魏急,吾可乘虚取中原也。”此学孔明取南郡之智,又是一个要趁现成的。实时下令,教荆襄各处都要训练人马,择日兴师。以上按下东吴,以下再叙蜀汉。

    却说陈震回到汉中,报知孔明。孔明尚忧陈仓不可轻进,先令人去哨探。回报说:“陈仓城中郝昭病重。”孔明曰:“大事成矣。”遂唤魏延、姜维分付曰:“汝二人领五千兵,星夜直奔陈仓城下;如见火起,并力攻城。”正不知火自何来,令人猜摸不出。二人俱未深信,不独二人不信,即我至今亦尚未信。又来告曰:“何日可行?”孔明曰:“三日都要完备,不须辞我,即便起行。”一发作怪。二人受计去了。又唤关兴、张苞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正不知所言何语,又令人猜摸不出。二人受密计而去。

    且说郭淮闻郝昭病重,乃与张合商议曰:“郝昭病重,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写表申奏朝廷,别行定夺。”张合引着三千兵,急来替郝昭。此人亦不为疏虞。时郝昭病危,当夜正呻吟之间,忽报蜀军到城下了。昭急令人上城守把。时各门上火起,正不知火自何来,令人猜摸不出。城中大乱。昭听知惊死。蜀兵一拥而入。

    却说魏延、姜维领兵到陈仓城下看时,并不见一面旗号,又无打更之人。一发作怪。二人惊疑,不敢攻城。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四面旗帜齐竖。只见一人纶巾羽扇,鹤氅道袍,大叫曰:“汝二人来的迟了!”二人视之,乃孔明也。

    正不知何时到此,一从令人猜摸不出。二人慌忙下马,拜伏于地曰:“丞相真神计也!”孔明令放入城,谓二人曰:“吾打探得郝昭病重,吾令汝三日内领兵取城,此乃稳众人之心也。

    方知三日之限是假。吾却令关兴、张苞,只推点兵,暗出汉中。

    方知附耳低言乃是此语。吾即藏于军中,星夜倍道径到城下,使彼不能调兵。

    方知武侯来法。吾早有细作在城内放火、发喊相助,

    方知城中起火之由。令魏兵惊疑不定。兵无主将,必自乱矣。吾因而取之,易如反掌。

    至此方将上项事细说一遍。前乎此者,令人如在梦中。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正谓此也。”又自下一脚注。魏延、姜维拜伏。孔明怜郝昭之死,令彼妻小扶灵柩回魏,以表其忠。上文都是鬼神手段,此处忽现一菩萨心肠。孔明谓魏延、姜维曰:“汝二人且莫卸甲,可引兵去袭散关。把关之人若知兵到,必然惊走。若稍迟便有魏兵至关,即难攻矣。”看过上文,神机妙算,无以加矣,不意又有此段在后。魏延、姜维受命,引兵径到散关。把关之人,果然尽走。二人上关才要卸甲,遥见关外尘头大起,魏兵到来。先生之言,其应如响。二人相谓曰:“丞相神算,不可测度!”急登楼视之,乃魏将张合也。二人乃分兵守住险道。张合见蜀兵把住要路,遂令退兵。魏延随后追杀一阵,魏兵死者无数,张合大败而去。前者差遣姜、魏二人,本为取陈仓之用,不知却为取散关之用。延回到关上,令人报知孔明。孔明先自领兵,出陈仓斜谷,取了建威。后面蜀兵陆续进发。后主又命大将陈式来助。孔明驱大兵复出祁山,此是三出祁山。安下营寨,孔明聚众言曰:“吾二次出祁山,不得其利;今又到此,吾料魏人必依旧战之地,与吾相敌。彼意疑我取雍、郿二处,必以兵拒守;吾观阴平、武都二郡,与汉连接,若得此城,亦可分魏兵之势。舍却两路,又算出两路来。何人敢取之?”姜维曰:“某愿往。”王平应曰:“某亦愿往。”孔明大喜,遂令姜维引兵一万取武都,王平引兵一万取阴平。二人领兵去了。

    再说张合回到长安,见郭淮、孙礼,说:“陈仓已失,郝昭已亡,散关亦被蜀兵夺了。今孔明复出祁山,分道进兵。”淮大惊曰:“若如此,必取雍、郿矣!”不出武侯所料。乃留张合守长安,令孙礼保雍城,淮自引兵星夜来眉城守御,一面上表入洛阳告急。

    却说魏主曹睿设朝,近臣奏曰:“陈仓城已失,郝昭已亡,诸葛亮又出祁山,散关亦被蜀兵夺了。”睿大惊。忽又奏满宠等有表,说:“东吴孙权僭称帝号,与蜀同盟。今遣陆逊在武昌训练人马,听候调用。只在旦夕,必入寇矣。”若在梨园剧中,当是一对双探子。睿闻知两处危急,举止失措,甚是惊慌。此时曹真病未痊,即召司马懿商议。懿奏曰:“以臣愚意所料,东吴必不举兵。”陆逊所算,已在司马懿算中。叡曰:“卿何以知之?”懿曰:“孔明尝思报猇亭之

    仇,非不欲吞吴也,只恐中原乘虚击彼,故暂与东吴结盟。陆逊亦知其意,故假作兴兵之势以应之,实是坐观成败耳。你猜着我,我猜着你。两人对手不奇,三手一般则大奇矣。陛下不必防吴,只须防蜀。”放下一头,单重一头。叡曰:“卿真高见!”遂封懿为大都督,总摄陇西诸路军马,令近臣取曹真总兵将印来。懿曰:“臣自去取之。”曹真之印不欲天子取之,而欲令曹真自让之,善处曹真处。然天子之印,不待天子与之,而曰臣自取之,便是目无天子处。遂辞帝出朝,径到曹真府下,先令人入府报知,懿方进见。问病毕,懿曰:“东吴、西蜀会合,兴兵入寇,今孔明又出祁山下寨,明公知之乎?”真惊讶曰:“吾家人知我病重,不令我知。似此国家危急,何不拜仲达为都督,以退蜀兵耶?”妙在待他自说出来。懿曰:“某才薄智浅,不称其职。”真曰:“取印与仲达。”懿曰:“都督少虑。某愿助一臂之力,只不敢受此印也。”极写司马懿之诈。真跃起曰:“如仲达不领此任,中国必危矣!吾当抱病见帝以保之!”又要逼出他此一句来,极写司马懿之诈。懿曰:“天子已有恩命,但懿不敢受耳。”老奸猾,老世事。真大喜曰:“仲达今领此任,可退蜀兵。”懿见真再三让印,遂受之。辞了魏主,引兵往长安来与孔明决战。正是:

    旧帅印为新帅取,两路兵惟一路来。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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