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循见张任恨得脸色转青,问道:“莫非便是那个投降刘备的疯子么?”
“正是。”
刘循好像受了感染,亦然大怒道:“若然擒获此贼,定要千刀万剐,方出心头之恨!”
张任问手下:“可知彭贼到此何事?”
“报都督,彭羕言道送个脑袋与都督。”
“啊--,”张任听了心头一气,因为当时曾说“斩尔之首,食尔之肉,方出心头之恨”,如今他助刘备保全了涪关,大半蜀地都被汉军夺去,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况且他自知对西川是罪大恶极,我求之不得,他怎肯到此送死?张任手捋稚尾,咀嚼着这句话的涵意,摇了摇头,又问:“彭贼到此,可有上将跟随?”
“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马夫,而且手无寸铁。”
越加奇怪了。既没有大将保护,为什么要来呢?“可见他身着何衣?”
“丐衣葫芦,披头散发。”
又是以前装疯时的模样,这使张任迷惑不解。尽管来意不明,毕竟是仇敌,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犯下了滔天之罪,如今自来送死,那就不能饶了他。“来,放这反贼进城!”
手下退出,张任立即在大堂两侧伏下五十刀斧手,举手为号,欲将彭羕乱刀斩为肉泥。刘循亦然大称心愿,希望早日翦除这个害群之马。人人要杀彭羕,也有人为彭羕担忧的,那就是大将吴懿,他对彭羕到此的意图更是模糊不清,又作不了主去救他,只能干着急。
手下回到城上,顿时平吊桥,开城门,将彭羕和胡班放了进来,然后押着他们到衙门口。彭羕丢鞭下马,吩咐胡班在此等候,不要离开。待彭羕一走,川军将胡班浑身上下搜查一遍,除了插在背上的一根马鞭外,分文全无。胡班把战马拴在衙门旁侧,装出一种百无聊赖的样子,在马旁走去踱来。
大堂上的人等得着急,见彭羕一手提葫芦,一手摇破扇,踢里趿拉地朝这里走来。张任一见此状,蓦地怒火万丈。眼前破衣烂衫的疯子摇身一变成了衣冠楚楚的汉室大臣,半年前嘲笑自己的神态历历在目。张任正要举手下令,忽见将到大堂口的彭羕抛却葫芦和破扇,双手掩面痛哭起来,涕泪双下,好不凄惨!
人人切齿的不速之客,忽然出其不意地嚎啕大哭,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弄得张任也不知所措。他强压了一下心头之火,一字一顿地厉声问道:“彭羕,既来送死,何必啼哭?”
彭羕越加伤心地哭道:“彭羕非为别人,乃是哭的你张任耶!”
不是哭自己,而是哭别人,强盗发善心。“呀呀呸!哭本督何来?”
“哭尔死在目前尚且不知!”
人还没死,已经有人哭上门来,真是触霉头触到家了。张任知道像彭羕这种人说的话总是有一点道理的,决不会轻易到仇人面前送命,尽管目前的处境于我不利,也不管你的话是怎样的危言耸听,我张任不是这么容易受人摆布的,就是去死,也要先杀了你这反贼痛痛快快地去死!便怒道:“本督尚有过半蜀地,足以抵挡刘备。想尔作恶多端,与西蜀为敌,本督一举手,一投足便可叫尔化作肉泥,此乃天意。正所谓死在目前了!”
彭羕冷笑道:“张任啊,彭羕既来之,还惧怕一死么!量尔区区刀斧手能奈何我否?速命彼等下手便了。”说到这儿故意伸出头颈向大堂口走了几步。
张任知道他是个亡命之徒,用死是吓不倒他的。尽管冤仇很深,但对于他的来意还没有弄清,不便马上动手,便向两旁一挥手:“与我回避了!”
一声吩咐,五十个刀斧手纷纷退出。彭羕嗤笑一声,俯身拾起葫芦和破扇,从从容容地上了大堂到张任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嘿嘿,彭羕在此可有一席之地否?”
张任见他神情自若,毫无恐惧之色,反而“挨上门,自掇凳”,居然还要坐着说话,心头之怒不由剧增起来。为了要探明彭羕到此来的目的,再则仇人一时也逃不出去,张任强忍着火气,命手下就在自己的对面安了一个座位,很不情愿地一挥手,示意彭羕坐下,心里却在打着主意:这家伙奸诈无常,诡计多端,来者不善,就看他说的是什么话,倘然于我不利,我就挥剑斩了他,以除后患。
彭羕摇着破扇,摆着身躯,就在张任对面安然坐下,暗思道:一落我的圈套,益州太守我是做定了。彭羕颇感得意地注视了张任一眼,“彭羕今日到此,尔可知此乃莫大之功?”
自有这种人明明干了不少坏事,却还厚颜无耻地为自己表功。张任一闻此言,顿时暴怒,拍案大骂道:“尔这反贼,背主泯良,引狼入室,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纵然将尔碎尸万段亦难解本督之恨,亦难洗尔之罪,倒来虚邀大功。本督问尔功在何方?”
彭羕看着被自己激怒的张任犹如一头鬃毛倒竖的雄狮,不由嘿然一笑,不缓不疾地说道:“若无彭羕,涪关定被水淹,刘备性命不保;若无彭羕,涪关岂能坚守半年之久不被尔等攻破;若无彭羕,孔明、张飞二路大军何以汇聚,若无彭羕……”
你是刘备的心腹,为他立下了许多功劳,死心塌地与我作对,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竟然还在这里标榜,故意来气气我,看来你真有点活得不耐烦了,鬼使神差到这儿来找归宿了。想到这里,张任猛地起身,“哐--“抽出半口宝剑,制止住了彭羕的话,“刘备不灭,涪关难得;孔明、张飞入川,西蜀有累卵之危,皆是彭贼之罪孽,竟还妄言大功,岂非虚谬!正是死在目前尚然不知!”
“如此说来,攻破涪关,除去刘备,西川便可太平无事,尔张任也能高枕无忧了么?”
两军厮杀总是希望攻破城关收复失地,除去元凶,但达到了以上的目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张任还从未认真考虑过,现在仔细想来,感到彭羕的问话的确令人深思,很值得推敲。因为刘备一死,关、张和诸葛亮决不会听之任之从此罢休,相反会率领荆襄九郡人马倾巢而出,变本加厉地为刘备复仇,西川必定会被这些丧失理智的人搅得鸡犬不宁,根本无法太平下来。张任对彭羕的这个问题无言以对,稍一迟疑便反问道:“事到如今,西蜀莫非安然无恙,四境安靖了么?”
彭羕想,对呀,我就是要你提问,这样我就可以申述理由,为我半年来的行为解释清楚。“尔且听了,常言道,斩草不除根,逢春必发青,岂可因小失大?”
到这个时候,张任方才听出些头绪来.但彭羕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还是模糊不清。张任渐渐地被彭羕的话所吸引,把斩杀之事暂且搁下,口气也平缓了许多,摆出一副追根刨底的架势,“如尔所言,涪关之中聚集着刘备的精兵猛将,龙骧虎步,叱咤风云,早晚必犯雒城,此又何解?”
“彭羕到此不为别事,便是为此也。”
张任反唇相讥:“半载用心之苦,一旦抛弃,岂不可惜!”
彭羕敛容道:“若然彭羕属意于刘备,日后必定显达,何必又冒刀斧之危进得雒城?”
张任似有所信:这家伙说得倒也有理,就说他身上这套破衣不知穿了多少年,照理投奔了新主谋个一官半职,平生之愿也能满足了,何必又舍弃官服而着破衣呢?说明他投奔刘备也是万不得已。如今觉得寄人篱下远不如过去那样自在逍遥,因此肯到此见我。要真是这样,残局尚有扭转的希望。张任便问:“彭羕既有刘备宠幸,今日到此则甚?”
任何人在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时候,别人的话不可轻信,这是最容易上当的,就好比两个身怀绝技的高手狭路相逢,对方使出的招式吃不准是何家秘术、哪路拳脚,千万不可由人摆布,否则定然挫败,这所谓“拳打不识谓之杀”。彭羕见此刻的张任有猜疑、彷徨之色,愈加理直气壮,“若要彭羕道明来意,别无所求,送上清茗一盏,待我滋润咽喉方可开讲。”
平时傲慢惯了的人,一旦遇上了比他更傲慢的人,他的盛气也就少了。张任竟然亲自为之斟茶,自觉有点莫名其妙地递了上去,见他刚呷了一口便又问道:“彭贼到此究属为何?”
手上殷勤,嘴里仍在骂人。
彭羕哂笑道:“山人特来纳首!”
想不到他还是这样顽劣不羁,气得张任白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指着彭羕,“这……尔这反贼,竟敢戏弄本督,实是大胆!来,推出斩首!”
彭羕面无惧色,泰然处之,不慌不忙地饮了几口茶,蒲扇轻摇,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彭羕一死,雒城难保,还有哪一个肯为西蜀借寿消灾呢?”
明明在说斩首,一会儿又冒出了什么借寿消灾的话来,两旁手下正要下手把彭羕拖出去,张任又喝住:“慢来!彭贼,尔还有何说?”
两人各又坐定,彭羕方才说:“可闻‘赵颜借寿’一事否?”
“赵颜借寿”的事情非但当时家喻户晓,就是如今也在流传,每逢过年,苏州玄妙观、无锡崇安寺、上海城隍庙等处常有卖年画的,其中就有一幅“借寿”之画,上面画的是两个精神矍铄的白发长须老人在森林繁密的空隙处对坐弈棋,一左一右,聚精会神,中间棋盘后跪着一个年轻后生。这后生手托一漆盘,盘两旁各有一酒壶,两壶之间是一只黄蜡蜡的、热腾腾的肥鸡,看一眼就觉得喷香扑鼻,令人垂涎。这就是相传已久的“借寿”图,过年增寿,买一幅这样的图就象贴一张寿星图一样讨个吉利。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东汉末期,相传有个相家,姓管名辂,据说他的相术神乎其神,出神入化,一时颇有相名,人称神相,他说有灾,决不会太平;他说长寿,也不会短命,吉凶祸福,铁口如山。说的是有一天,管先生途经山东琅琊,见农田中有一年轻汉子在耕作,虽则农家后代,倒也长得秀气,只是眉字之间似露忧患,先生走近仔细一相,不觉摇头叹息,大有惋惜之情,便问姓名。那后生道,小人名叫赵颜,今年一十九岁。管辂又问,家中还有何人。赵颜说双亲在堂,膝下只我一人承欢,父母年皆六旬,劳力已丧,靠我养老。管先生关照他速速回家告别父母,一十九岁阳寿已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后生将信将疑,不大以为然,便请教大名,那人便以实相告。赵颜弃了农具奔回家中,扑倒双亲膝下嚎啕大哭起来,二老见他这般悲惨,正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忙问缘故,赵颜告以详情,二老闻之大笑,说道儿啊,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刚刚一十九的人,又无疾病,哪会猝然就死呢,你的双亲活了六十岁尚且健在,还能活几年呢!不知是哪个吃饭没事干的在嚼舌,急得吾儿这般模样。赵颜道,那是一个相家,自称管辂。老人听说是管辂来给自己儿子相的面,二老顿然急得老泪纵横。过去的老人对相卜之类是最相信的,尤其管辂当时名闻四海,百姓就把他当作神仙一样崇拜。二老不分情由,拉起儿子就跑出屋门,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追赶而去。幸得时间不长,人还未走远,二老一少跌跌撞撞赶上了管辂,一齐跪倒在先生面前,恳求神相救命。管辂甩了一下宽袖说,我只知相法,相出荣华富贵、生死吉凶,却不能教人消灾避难、延年益寿,只有等死。急得二老连连叩头道,先生既能预卜生死,必有相救之法,一旦吾儿不幸,我等二人年老无靠,定然与他同赴黄泉,一命关三命,先生行个方便吧!说罢又是叩拜不已。先生被求不过,生了慈悲之心,十分爱怜地说,不是我不肯救你们,这是天机,不可轻易泄露。如今知道你们老少三人相依为命,是本份善良之辈,我就破一次例,今夜煮熟一只鸡,端正两壶酒,来早天色尚在朦胧之时赶到此间山下,那里有二仙对弈。南边一个身穿红袍,长的是红脸,颔下是红须,他是南斗,主生;北边一个身穿白袍,长的是白脸,颔下是白须,他是北斗,主死。上前轻轻跪下,不须开口,切莫有所惊扰二仙,将酒肴托着,要耐心等待,倘然二仙吃了,便可求寿。切记,二仙之前不可说我所为。说罢,拂袖扬长而去。二老听说儿子有救,朝着管辂的背影叩拜不止,直到消失,这才带着儿子回家,按着先生的话宰鸡沾酒,折腾了大半夜,约摸将近天晓,吩咐儿子装盘上路。赵颜披晨曦,沐朝露出村赶到山前,趁着忽明忽灭的天光隐约可见大树下有二老对坐,料着便是南、北二仙,蹑手蹑足地走到跟前跪下,和盘托至头顶,等候二仙饮用。却说二仙惯常饮的是琼浆玉液,几曾饮过这等村醪佳酿,一夜酣战已觉腹中饥饿,正欲呼唤童儿,忽儿闻得这等酒香肉香,喜不自胜,只当是童儿备下,各执一壶在手便喝,只觉清香沁肺,甘美可口,连称好酒。二仙边弈边饮,一会又各将盘中肥鸡撕下一腿,这一只肥鸡煮了一夜,既酥又嫩,肥而不腻,酥而不烂,吃得二仙津津有味,精神倍长。没等天亮,盘中之物饮用殆尽。赵颜这才放下漆盘高叫一声:“求寿!”二仙料不到身旁有凡人,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这就叫“仙人跳”--一看,却是个年轻后生,知道今日吃了一顿白食,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问这后生的来历,赵颜便将前因后果一一叙明。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白食总不能不为人家办点事,二仙各自从袖中取出生死薄来,翻到了中国山东这个地方,见琅琊山前的一个庄上果然有一个是十九年前生的男孩,注定还有三天必死,所述与生死薄相符,这下二仙为难了:人有生必有死,寿有增必有减,要是给赵颜添了寿,给谁减寿呢?二仙一合计,便在死簿赵颜的名下把一十九改成了九十九岁。仙人手头宽,气魄大,一增就增了八十岁,白吃了一顿酒就有点昏头,也会滥用职权的。可见天上人间都是同出一辙,吃了用了人家的都会或多或少地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来。所以说,“白食”还是不吃为妙,为“仙”为“官”还是清廉一点好。二仙遂对赵颜说,为感一食之德,添尔八十之寿。是何人教尔到这儿来的?赵颜情知隐瞒不住,只得实说。二仙相视一笑,意思是说:“管辂害了我们的清名,使我们一旦成了贪仙、馋仙,惭愧!”二仙自愧失职,只得化作一阵清风而去,顿时天色大亮。
这是一段迷信相法的人为管辂编造出来的佳话,但在后汉期间相术盛行,信者多,疑者少。当然,张任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但对彭羕讲的话也是信疑参半,故而答道:“‘赵颜借寿’,本督早知,却与吾何益?”
“彭羕素谙天文,必有益于尔。”
“本督聆听,容尔讲来。”
“张任可知阳寿有借必有减否?”
张任想,只有“赵颜借寿”的传说,未尝听到减寿的故事,看来你要造一段“减寿”的事迹出来,倒要听一听。答道:“本督只知有借寿,未闻减寿怎样。”
彭羕呷了口茶,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大堂上来回走动,煞有介事地说:“山人自幼得一异人相授,非但天文精熟,相法亦有神名……”
张任插言道:“彭羕休要夸口,素知尔略通天文,几曾知尔善相呢?”
“山人不仅善相,还能减人阳寿。”
张任已摸到了彭羕的来意与自己无妨,却又想知道他具体做些什么,便满不在乎地说:“尔有减阳之术,与本将却是无干。”
彭羕想,好,他在探我的口气了,这下可叫他上钩了。便假作生气道:“怎说无干,彭羕到此便是助尔收复西蜀失地,除贼安民!”
张任笑道:“哈哈,彭羕休要诓我,卖主求荣之人,岂有报国尽忠之心!”
彭羕肃然道:“彭羕并非真心助敌,其中还有道理,此心唯天可表。”
张任怒道:“尔有何理且说与我听,倘然无情无理,本督军法无情!”
“当初刘备入川之时,彭羕已知其有夺川之志,然我久遭世人鄙视,虽有效忠之心,却无报国之门。直待庞统身死落凤坡,料刘备难以持久,必得善于用兵之人方可稳住涪关,彭羕遂弃俗从军,助其坚守。特命手下去荆州投书告急,诱孔明等人亲自入川,虽说蜀道阻塞难行,尽可耗其精力,令刘备君臣等聚齐涪关。如今彭羕便可施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张任疑惑道:“果然如此么?”
彭羕继续说:“你我曾有旧隙,削我官职,诬我叛逆,彭羕忍辱含屈,料道自有公论。如今助尔复国,便可一洗沉冤,扬眉吐气了。张任啊,昔日专横跋扈,任人唯亲,恣意加害于人,此时宁无愧乎?”说着,一把破扇直指向张任的面门,趁此机会骂他一顿。
张任自退进雒城以来,的确没有破敌之策,等待着孔明发兵来攻打,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自恨无回天之力。现在被彭羕这种似真似假的一番话说得动起心来,糊里糊涂感到他的话很有道理,暗地责备自己过去有点过份。觉得挽回败局还大有希望,根本不在乎被他当面羞辱,追问道:“彭羕,复国之策何在?”
“彭羕欲在城中赁一大宅,宅内筑一高台,台上扎下数个草人,便是刘备、孔明、张飞、赵云、严颜等汉家文武,然后登台作法,上达天庭,减彼等阳寿。依我之法,七日之后便见分晓,刘备等人尽皆难免一死,余者便是乌合之众,一旦群龙无首,汉军必定溃不成军,涪关唾手可得。各处降将便能反正,失地复得。纵然关羽胆敢入川,也难逃此运,自此西蜀便可安宁。请问,彭羕之言然否?”
穷途末路的张任尽管平日精明干练,小心谨慎,如今一筹莫展,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他根本不把彭羕的话来仔细琢磨一下,只知道彭羕在西川确实是以熟知天文为名,而会不会相术、谁人传授却毫不细究,相信世上的人总是怕死的,绝不会向仇人白白地送上一条命。张任自感彭羕的话有益于他,所以对彭羕的动机毫无察觉。便点头应道:“若然此法成功,本督赦尔无罪,主公之前定然竭力保举!”
彭羕踱到张任面前倏然停下,轻蔑地问道:“此事若成,尔欲保吾何职?”
得着风就扯篷,张任还没有来得及想,思量道:要是这些人都被他减寿而死,这是个了不起的功勋,称得上是个救世英雄,但这么大的功劳抵得上做什么样的官却无法度量,这要刘璋亲自作主,不如听听他的意思,事成之后再可拟定。“彭羕,尔欲屈就何职只管讲来,待本督禀复主公。”
彭羕想,孔明那里的“益州太守”是绝对靠得住的,对你张任也要讨个高价,因为价目愈高,你张任就愈觉得相法的可行性、真实性,就好象大多数人共有的特性一样,越难得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故而答道:“彭羕之功,不在益州太守之下。张任以为当否?”
要价真不低,一开口就要益州太守。不过张任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充分看清了彭羕这个人物在西川是举足轻重的,要是能够达到目的,给他个益州太守并不算大,反正仍在自己的手下,到时还可以更变。便在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付与彭羕,“本督付尔将令一支,七日之后大功告成,本督奏请主公保举尔做益州太守。”
彭羕接令在手,又说道:“张任,筑台减寿非同寻常,请下一将令: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彭羕宅所,冒渎神灵难望成功!”见张任点头,彭羕这才将令箭放入袖中。
张任又拔令在手,“哪位前往寻找空宅,随彭羕调停?”
一旁踏出吴懿,“都督,小将近闻西街之上空关几所大宅,足可筑台行事。此事由小将代办便了。”说着,接了将令,招呼一声彭羕,待彭羕向张任告退后,二人出了大堂往外行去。吴懿关照他在衙前稍等片刻,找到房子立刻来告知,自己拽开大步出了衙门。彭羕缓缓行到衙门口,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将令,向胡班示意大事将成。墙门间走出看门的衙役,见彭羕手捧将令,不敢怠慢,忙将他迎入墙门,让坐送茶,嘘寒问暖,百般殷勤。时近中昼,有一川军从外飞奔而至,报说吴将军已将房廊找到,特来引领前去。彭羕起身出门,提葫芦,摇破扇,趿着鞋子大模大样地随那小卒而去。至西街一条僻静小巷内,果然见一处大宅,楼宇高耸,门面宽畅,大门开得笔直,干干净净,呼吸之间尚可嗅到尘土气息,显然刚刚扫洒过。彭羕吩咐川军回去,命胡班拴住马匹,然后一起往里面去。走到第二进,见中门虚掩着,正要伸手去推,突然门洞大开,里面蹿出一人,一道寒光直射彭羕当顶。彭羕没料到这儿会有人偷袭暗害自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朝旁边一侧,一旁的胡班眼明手快,迅疾将彭羕一推,同时飞起一腿,不偏不倚踢中了刺客的手腕,踢飞了宝剑,然后跃上一步,扭住了这个刺客。彭羕跄踉数步站稳了身体,定眼一看,不觉放声笑了起来:“误会了,都是自家弟兄!”所刺者是何人也?原是蜀将吴懿。当时彭羕与张任的话他都听在耳里,对彭羕恨之入骨,便借口为他找房子,把他骗到这儿,打算一剑将他丁结。可没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马夫竟是这样身手不凡,猜测他也是个高手。彭羕一挥破扇示意胡班放了手,含笑走到吴懿面前说:“受惊了。山人特此一为张任,二为将军。”吴懿不明白他的意思,彭羕说,“刚才与张任对话时,见将军时有笑容,时有怒色,领我出衙时目露凶光,我已明白将军之心,早有归顺皇叔之意,今日有吴将军暗中相助,彭羕所行之事必定完美无缺,万无一失。”吴懿疑惑道:“先生果真能筑台减寿之术么?”彭羕一笑答道:“哈哈,将军中我计了。世上之人哪来此等本领,‘赵颜借寿’谁人见过,此乃一时传闻而已。如今张任已是一筹莫展,彭羕正可以此计策哄骗于他。将军既有此心,还望相助一二。”吴懿当即问道:“有何吩咐?”彭羕便说道:“山人今日便要出城回去,来日若然汉军前来讨战,将军须斩去刘璝,擒获刘循,然后出城归汉,助孔明军师共擒张任。将军愿否?”吴懿这才明白了彭羕此番进雒城来的目的,便欣然应诺。彭羕又关照他马上给胡班准备一天的干粮和水,传言张任七天之内不得有人到此扰乱。--其实不需七天,一到明天事情就成功了--吴懿点头而去。有顷,干粮和热水都已齐备,方才回衙去销差。张任听说一切安排皆已妥贴,稍觉宽心。但毕竟觉得筑台之事不怎么踏实,能否奏效尚难预料,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用彭羕之策还有什么良谋呢?此刻的张任就象一个输红了眼又不甘认输的赌徒一样,想入非非,把全部血本都押了上去,真个是孤注一掷,想从彭羕身上捞回本钱,所以对彭羕提出的要求没加什么考虑就默许了。
西街上的空宅中,彭羕把所要注意的事项向胡班叮嘱了一番,看看天色将晚,便道:“彭羕回归涪关去了,小心在意,切莫误事。”胡班因锦囊上写明叫他次日酉时即黄昏时分出城,所以不能同行,便将彭羕送出大门,见他上马而去,回身紧闭大门,单身独人,无所事事,将就着吴懿送来的热水和干粮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却说彭羕以前装疯卖傻,常在此地兜游乞食,故而路径非常熟悉,了如指掌。此刻出了大门,不须问讯,穿小巷,过大街,专拣僻静道路,以免引起张任的注意。片刻已到前关。守关川军见城内一匹白马翩然而至,马上之人就是清晨到此的彭羕,正要上前询问,彭羕早从衣袖之中出示了一支赫然耀目的将令,耀武扬威地说道:“弟兄们,彭羕此番入关救都督之燃眉之急,解西蜀之倒悬之危,如今奉都督之命暂出城关,片刻便回,不必通报,并要严守秘密,切莫泄露消息!”川军见他手上有令,说话又是这样神气活现,进来两个人,只出去一个人,看来是有要事,便不加阻拦,收去了令箭,打算等他回来再交回,开了城关,让过了一旁。
彭羕出了雒城扬鞭催急急赶路,回到涪关时天色已黑,先到宅第换装更衣,取了孔明的令箭径朝大堂而来。计取雒城是关键的一仗,所以大堂上灯明烛亮,君臣都在等候雒城的消息,从天亮等到天黑,不闻音息,文武都有些焦急,担心节外生枝。只有孔明最安心,端坐中央,双目微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前的虎案上两支又粗又大的红烛照着他的清秀脸庞显得很有风采,他不时地睁开眼睛看一下案上刚刚写完的两大叠大红锦囊,在摇曳的烛光下熠熠有光,然后轻摇几下羽扇,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堂口传来笑声:“哈……益州太守来也!”
正是彭羕!众人的眼光都投掷到他的脸上,看他这副神态可以料定事情已经成功了,个个喜形于色,堂上虽然还是肃静无声,可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了。
“军师,彭羕不辱使命,尽行齐备,特来缴令!”很有点趾高气扬。
孔明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有劳先生。”便收回了将令。
彭羕退下。
沉默了一回,孔明一手从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一手在虎案上拿了一封锦囊,抖擞了一下精神,突然两眼炯炯生光,双颊奕奕生采,与前番发令时的神色大不相同。正是:
不惜雄略沽名誉,无吝美爵钓计谋。
欲知下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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