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子赔笑道:“这不是鬼话,乃是暂且不讲。”
“暂且不讲便不是鬼话?”
“对!是!”
张苞不懂说话出入,以为这样讲真的不能算是说假话,便深信不疑往里面而去。当然,熊子在张苞没有出来之前是不敢轻易离开这儿的;小姐也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张苞的身上。张苞不多时已到崔氏休息之室,忙双膝跪地:“娘亲在上,孩儿拜见!”
崔氏年过半百,比张飞要长几岁。年事不算高,只因饱受苦劳,已是两鬓染霜,满头银丝了。看上去满脸皱纹纵横,好似龙钟老态之人了。一生好洁勤俭,为人善良。今日手执拐杖坐在内室与丫环等闲谈,忽思老主人张飞,即命丫环将张苞请了来。幸喜张苞待她一片真心,处处孝顺体贴,这一点对崔氏来说, 尽管吃尽人间辛酸苦痛,也有了最大的慰藉。此刻见小主人跪在自己的膝前,就好象是自己的儿子一般,意味深长地唤道:“儿啊!”
“娘亲呼唤孩儿到此,有何吩咐?”
“汝父音悉有无?”
“老子的消息么?”
“是啊,可曾打探到些些?”
“孩儿已命弟兄们四处打听,想必就要有消息了。”
崔氏想,老主人离家二十余年,在此期间我这个孤独无援的乳母靠两只手和一颗良心把小主人拉扯到这么大,又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只要他们父子见面,骨肉团聚,也尽到了我这个仆人的责任了。想到这儿,不觉感慨万千。“儿啊,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尔要尽快打探汝父信悉啊!”
“孩儿遵命。”
崔氏见张苞跪在地上凝神蹙眉,好象在动什么心思,不时还露出一下憨笑,思想道,小主人一向心上无事,今日怎么也在呆想?便问:“儿在想些什么?”
张苞因为跪了这么长时间,娘亲迟迟不叫他站起来,正不知为了什么事。往常自己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娘亲就是这样一声不响地让他跪着,要他好好想想,直到他明白了才能站起来。此刻跪着好不自在,把今天的所作所为反省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过就是刚才熊子……张苞想到这儿,自言自语说:“这不能算是鬼话!”
崔氏本来没什么事情,正打算叫小主人站起来,忽听他喃喃自语,好像是什么“鬼话”,便已猜着了几分。崔氏想,在这樊山上匪窝里,小主人最容易被他们教坏,不管他心里有什么事,都要问个明白,遂将拐杖在地上一碰,突然怒容满面:“逆子,如此谎言竟敢蒙蔽为娘,实是该死!”
张苞想,到底是鬼话,快些讲出来。“娘亲不要生气,听孩儿讲来。今日孩儿下山捉到程小姐,熊子要与我作个媒,孩儿不要,就将程小姐送给了他做个媳妇。熊子叫我在娘亲面前不要说起此事,儿子说娘亲关照,不准讲鬼话的。熊子道,暂且不讲,不是鬼话!”
崔氏一听,大吃一惊:什么?青天白日把人家良家女子拐骗上山,这种强盗行径,你也参与了进去。而且私下要想奸污清白姑娘,这样一件大事你也不向我讲明,要不是我冷眼中看出了端倪,岂不要闹出大事来?崔氏怒不可遏,怒目厉声道:“此等大事胆敢隐而不言,直是气死为娘。好!与我跪在一旁,少顷再与你计较!”
张苞听崔氏把话说得这样严重,懊悔不及,暗恨熊子:该死的家伙,竟敢骗我,惹得娘亲发怒,少不了又是一顿重责。
张苞心里明白,自从到了山上,有了丫环服侍,娘亲就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了,必定又是命丫环擎着大板条,叫我卸了甲胄,伏在床上,狠命地用板条猛抽我的屁股,这种苦头我已吃了好几次了,疼得没有命。张苞不敢违拗,战兢兢地向一旁移了过去,仍然脆着不动,服服帖帖地等候着崔氏的责罚。
崔氏朝一旁的丫环道:“与我去草堂请那小姐进来!”
丫环应声而去。到草堂,见那里果然绑缚着一个后生打扮的俏丽姑娘,二话没说,上去就给松了绳索,说声:“小姐请进,太夫人内室等候!”一边说,一边向熊子白了一眼,意思是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熊子见丫环出来时一副铁板面孔,己知事情透露,不敢做声,又见丫环对他白了一眼,更觉寒心。暗想,这个阿憨真不懂事,叫他不要告诉老娘,他偏不听,坏了我的好事了。只能算我熊子晦气,没有艳福。
程小姐一时难卜凶吉,跟了丫环走了进去。见一个白发老妪坐在那里,一旁跪着的就是捉住自己的那个黑脸,愣道:强盗山上的老婆子竟有如此的威严和家教,倒教我敬佩了。想那官家长辈对子女也未必有这等规矩!小姐对崔氏脸上仔细瞧了一瞧,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愠色,显然这是刚才对儿子发的火,余怒尚未褪尽。思量道:既然老婆子肯为我松绑,必无加害之意。尽管官贼不容,但有恩必报,有礼必答,不能轻视于她。那叫她什么呢?“太夫人,这是官家称呼,使不得。那就通俗一点,称她一声伯母吧,倒也不失礼仪。“伯母在上,小女子万福!”说着,行了一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假公子”也只得自称女子了。
崔氏起身答道:“小姐,老身还礼不周。请坐!”
“多谢!”程小姐就在崔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请问小姐何方人氏,缘何到此?”
小姐叹了口气,“小女子乃是樊县太守程畿之女。近日因闻汉军水路都督张飞入川,连夺数关,已近樊县。奴遵老父之命欲往乡间母亲处避难,路遇山上两位弟兄,直赶到此,不料被这……”小姐用手向地上的张苞指了一指,本当要说“被这个黑脸强徒捉获”,但立即意识到这种不妥,忙改口说:“被这位黑脸英雄拿获上山。”说到这儿,程小姐不觉满面羞红起来,只因张苞将她从马上当胸一把拎了下来。再对匍伏在地上的张苞一看,此刻一点不象英雄,倒像一只狗熊。
崔氏大为惊讶,暗想他们真是胆大包身,明知是太守的千金,竟然泰山头上动土。忙不迭向小姐打招呼、赔不是,责怪自己教子不严。
程小姐见她心地善良,而且循规蹈矩,言谈举止并不象混迹江湖的贼人,反而颇具大家风度。便问他们母子身世。崔氏怅然而述道:“小姐,我与他非是母子,而是仆与主之份。公子乃是汉家水军都督张飞嫡子,名唤张苞。老身便是公子的乳母。彼父子分离二十余载,我等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其中苦楚一言难尽。去岁闻得老主人入川,故而跋山涉水,不辞旅途辛劳,到此迎候,欲使主人父子团聚。适才小主有犯花颜,老身代其赔罪,令尊青天之前多多包涵。”
程小姐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莫怪下人都称你是“太夫人”,常言道,“吃奶象三分”,堪称良母也。想这跪在地上的黑脸乃是汉帅之子,皇叔之侄,堂堂正正的将门后裔、皇家贵戚。我不过是一个太守之女,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到此,程小姐方才对他们主仆二人肃然起敬,非但无戒备之心,反因崔氏身世艰辛,倒有一见如故之感,你言我语颇觉融洽。
崔氏见天色不早,便对小姐说,待老身命吾儿送你下山回府。小姐敬重崔氏的为人善良,深表谢意。崔氏这才对地上的张苞呼道:“儿啊!”
“呃嘿,娘亲!”
“大丈夫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岂可将良家弱女强掠隐匿在此,坏汝张家体面?速将程家小姐好好送下山去,切莫干那禽兽勾当,明白了么?”
“孩儿谨遵母命!”
“还不向程家小姐赔罪!”
张苞好似得了赦令一般,这才站起身来,朝小姐拱了一拱手道:“请小姐恕老张无礼!”
程小姐忙侧了身,对着张苞和崔氏双手乱摇:“使不得,使不得的!”像拜堂一般,弄得小姐又是面红耳赤。
“小姐请了,待老张送你下山!”
程小姐很有礼貌地向崔氏告辞了一声,先走出了内室,张苞跟在后面进了草堂。熊子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不知太夫人叫他们去说了些什么,见了小姐在前,熊子骨头又轻了,要紧走上去问张苞:“张大哥,此时往哪里去?”
张苞正没地方出气,见熊子凑上来问,便不顾三七二十一,顺手就赏了他一记耳光,直打得熊子捧住了两爿面孔在原地乱转。他怕阿憨性起不过瘾,再给他另一记耳光,所以捧着双脸。嘴里嗷嗷乱嚷:“张大哥,为何责打兄弟?”
“打死你这狗头!你叫老张不要说,被我家娘亲骂了一顿。男子汉大丈夫,拐骗良家女子乃是禽兽所为,老张不干!”
熊子这才明白他在气头上,马上赔笑道:“兄弟该打,兄弟该打。张大哥此时往哪里去啊?”
“奉娘亲之命,送程家小姐下山。”
熊子想,到手的鱼儿怎能放过?这样的美人到哪里去找?他灵机一动,又想出了一个歪点子。“张大哥,些许小事,只管让兄弟代劳就是了,何必亲自下山呢?”
用现代人的语言来说,张苞这个人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个比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刚才在怨恨熊子,还打了他一下,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又觉得他很有点义气。心想,熊兄弟知道我被娘亲责骂了一场,很体谅我,代我送小姐下山,反正谁送小姐都是一样的。他肯代劳,那就让他去吧。张苞就在草堂中间的座位上坐定,对熊子摆摆手,“好,兄弟就代老张相送小姐下山,不要怠慢了她!”
“张大哥放心便了!”
一旁的程小姐见状知道不妙,暗说道:公子爷啊,你家乳母是命你送我下山的呀!这个贼强盗不是好人,你怎么可以把我交给他呢?不过再一想,反正他不是我的对手,若有邪心,我就在半路上收拾了他,为地方除此一害!因此,小姐对张苞看了一眼,就跟着熊子走了。
熊子这家伙明欺小姐并不熟悉山上路径,并不往来的地方去,却向后山领去。寨门之内不算大,但对第一次上山的人来说,也不算小,小姐刚才是被小土匪拥上山的,根本没注意到上山下山的路是怎样的,一时间连个东南西北都辨认不清,料着熊子也不敢把自己怎样,就跟着他到了后山。行至半山间,一座草屋拦住了下山的路,只是草屋的前后门开得笔直,要下山必须穿屋而过。熊子在前进了草屋的前门,又走出了后门,小姐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就在小姐走到屋中央,熊子走出后屋门的当口,前门突然被两个小喽罗关上,后门被熊子反手拉上,而且都落了门。小姐疾步回身抢到前门,使劲推拉,但是一点也推不开,再推后门,也是如此。只听得熊子在外面高声嚷道:“美人儿,要是答应做本大王的压寨夫人,便放你出门,不然就关在里面!”
程小姐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气得破口大骂:“千刀杀、万刀剐的贼强徒,若然本小姐出得此门,定把你碎尸万段,剁为肉泥!”
“本大王只要有了你,便是死也是不怕的了!”
小姐在里面“狗强盗”、“贼强盗”骂个不停。熊子知道半天一日是劝不转的,吩咐守屋的喽罗在此严密监视,自己便回上山去。进草堂来见张苞,说道:“张大哥,兄弟回来了。”
“程家小姐呢?”
“早已送到山下回去了。”
张苞信以为真,并不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再说,小姐在后山,哪怕喊破嗓子,根本传不到山上。熊子一会儿和张苞闲聊几句,一会儿又跑到后山,隔着屋门问小姐从不从他。得到的又是一阵刺耳的咒骂声。熊子得意洋洋地叫道:“好,你不从我,我就把你饿死在这里算数!”熊子被小姐骂了几声,好像反而十分舒筋活血、浑身惬意一样。这里暂且不谈。
却说:樊县太守府那四个护送程小姐下乡的家人,犹如丧家之犬,狼狈逃回樊县。此时,老太守送走了女儿,散了一回步,才回到衙门坐定,见四个家人慌慌张张地奔进大堂,却不见女儿的影踪,暗暗吃惊,意料他们必定出了大事,忙喝问道:“尔等为何这般惊惶?”
“太守不好了!小人们护送小姐才出得城关不远,便遇着两个樊山的土匪。小姐欲追杀强徒;却被山间一个黑脸大王擒捉上山了。”
这几句话,把程畿急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啊呀,完了!尔等这班狗头,为何不阻止小姐上山?”
“小人们几番劝阻,小姐只是不听。以致遭此大祸!”
程畿气急交加,恨不得亲自去抓一个土匪来发泄一下。思量道:我以为这班土匪还对我很讲义气,“兔子不吃窝边草”,指望他们会“强盗发善心”,岂知强盗终归是强盗,山河易改,本性难移。我对他们发了慈悲,他们竟然动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是个胆大包天。悔不该当初听信了他们的假话,以致越来越胆大,不把我这个太守放在眼里。斩草要除根,看来还得把阎艺请回来救这燃眉之急。不过大营上也是十分吃紧的;一放掉,樊县就更危险了。倒不如让阎芝快撤回来先救女儿,再退进樊县共守关厢,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程太守辗转反侧,斟酌再三,别无良策,觉得还是这么做能兼顾二处,遂命人即刻送信到大营。
阎芝原想死守营寨。不料,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今太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亲笔修书要他回城,不得不作慎重考虑。他深知小姐是太守的命根子,不去救必定要遭到土匪的糟蹋,况且强兵压境,大营能否守住自己一点也没把握。倒是程畿信中提到的办法可算是权宜之计,要是等到失了大营再退樊县,那时已成败局,是无法收拾的了。阎芝权衡利弊,思虑良久,断然按程畿的方法去做。白日里营上还是戒备森严,一点不露风声,直到三更时分方才悄悄传令退兵,人不知、鬼不觉。兵贵神速,用兵之道也。
拂晓前,阎芝率领大队赶到了樊县。老太守发出了信后更是心急如焚,从傍晚至天亮,一直守候在城关上,期待着阎艺早一点回来。现在天刚朦胧之际,见大道上尘土飞腾,三步并作两步下关开门朝大队迎了上去,大声呼道:“阎将军,下官不听将军良言,以致蟊贼作乱,祸及小女。还请将军念在多年知交,速速引军前住樊山救回小女,剿灭乱贼,老汉感恩非浅!”
阎芝见程畿急成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喝令三千弟兄回马,直奔樊山而去。有道是:
官兵自古捉恶盗,潜龙从今变腾蛟。
欲知阎艺此去可曾救出程家小姐,樊县能否守得住,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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