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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诱劫粮张飞三敬酒 诈降计毛苟双入关(2/2)
    “哎,马将军,我等诚意前来,并无恶意;若有歹心碎尸万段!”

    马玉见他们讲得这样斩钉截铁,料不准是为何而来,只得把他们吊上城关。毛仁和苟璋一跨出吊篮就在马玉和阎芝面前跪下:“马将军,末将毛仁拜见!”“小将苟璋拜见!”

    “来,押进大衙!”说着,自己转身走下了关厢,上马回衙去了。

    川军押着毛、苟二人来到衙门,见衙役传出令来,便拥着二人直奔大堂。毛仁、苟璋踏上大堂,见堂上灯火通明,两侧呼威连连,正中坐的正是马玉。毛仁和苟璋跛着腿,连走带跌地扑到了马玉的脚下拜道:“马将军,小将毛仁、苟璋叩见!”

    “毛仁、苟璋,黑夜到此何事,从实说来!”

    苟璋仍是不则声。毛仁就按照临行时张飞所关照的话一路上已默念了好几遍。此时便顺口答道:“马将军,请耐心听我讲来:早在刘备兵败徐州,小将与苟璋便和张飞结为知交,可算是刘备帐前的有功之将。自从荆州发兵到此乱石关,张飞偶尔取了川中关隘,便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自以为当了大都督智勇无敌,欲以运粮诱敌之计骗取关厢。小将与苟璋久闻马将军深知用兵之道,决不会中其圈套,屡次善言相劝,反被张飞叱斥。小将等无奈只得依言而行,果然不出所料,马将军一眼便已看破。张飞恼羞成怒,定要我等将粮草送掉,否则按军法议罪。小将等为了脱祸,一连三日到此关外,幸得阎将军在此相援,我等便弃粮而遁。岂料这张飞反复无常,关厢未得,反失大粮一千石,更是火冒三丈,不思此计漏洞百出,却怨我等无能,因此下令要斩我等之首。得赖文武众人与小将等颇为莫逆,一举力保,方脱死命,然三十军棍仍打得我等皮破血流。如此下去,我等性命早晚要休,不如趁早投顺马将军,共守乱石关,阻住张飞的去路,方解我等心头之恨。想那张飞如此暴戾恣睢,军心难服,进不了西川,成不了气候。还望马将军收用我等,为我等报仇雪恨,小将等感恩匪浅!”

    这一席话中有真的,也有假的。马玉并不打断,所谓“言多必失”,想在毛仁的话中抓住破绽,故而一言不发,但从头至尾又听不出哪些是假话,便提高嗓音猛然喝道:“嘿……二人听了,张飞自命不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此苦肉之计,到此诈降马玉,然后里应外合,夺取乱石关。他人不知,马玉岂会不识,实是好大的胆量,竟敢前来送死!来,将此二人推出斩首!”

    两旁衙役应声而出,将毛仁、苟璋捆翻在地,然后拖着他们就往外走。毛、苟二人情知不妙,连声大呼:“冤枉啊,冤枉!马将军,我等是真心归降!”一面走,一面叫,片刻之间已到了衙前,被衙役按着身子,面对面跪倒在照墙旁边。只见衙中奔出一个传令官,手擎行刑令,瞬间将至。毛仁和苟璋顿觉大祸临头,两人昂起头对视了一下:我们到了这儿并没有失言的地方呀,怎么马玉竟能一眼识破呢?不能怪张飞的计策拙劣,只怪马玉胆识过人。现在号令已下,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我们跟着皇叔败汝南、走当阳,虽然出生入死,饱尝千辛万苦,倒也活了下来。想不到如今皇叔有了九郡之地,汉室大业将成,却要屈死在这个地方,岂不是天意么?罢,罢,罢!大丈夫为国殉躯死有何惜!只是今日一死,再难与皇叔、军师会面了……一想到这里,双目紧闭,泪如雨下,等候受刑。

    传令官飞跑而至,大喝道:“行刑令下!”顷刻间,“当!”落魂炮响,“呼--”鬼头刀自上而下劈来。正是千钧一发,刻不容缓!就在此时,一声大喊震耳欲聋:“刀下留人!”刀斧手闻言大惊,忙将手腕一扭,快刀一闪,就在毛仁和苟璋的耳旁呼啸而过。

    此刻,毛、苟二人也是大惑不解:敌关之中本无亲故,有谁肯不避嫌隙为我们求情?实在是救命恩人!毛仁睁开双眼循声望去,见照墙背后走出一人,正是川将阎芝。

    阎芝缘何在此?原来马玉领了军士押着毛仁、苟璋进衙时,阎芝早与马玉暗递眼色,约定照墙试探。因此一个演白脸,一个扮红脸。阎芝在照墙后面看了多时,先见他们神色镇定,毫不悔色,后来又见二人泪如雨下。这更吃不准他们投顺马玉是真还是假,故而当机立断,留人要紧。此时走到毛、苟二人面前拱手道:“二位,阎芝在此观察已久,确是真心归顺我家马将军。赔礼了!”

    毛、苟二人听他这样讲,已知马玉对张飞的这条诈降计还无法肯定,就趁这个机会拿出十分的傲功,哭丧着脸齐声诉说道:“阎将军,我等冒死而来投奔马将军。徜若是马将军不肯收留,我等已无路可走,宁愿作刀下之鬼。但言‘诈降’,实是冤枉!”

    “既然如此,只管放心,待阎芝往大堂上面见马将军,为你等说知真情便了。”

    毛仁说:“阎将军肯如此鼎力相助,如此再造之恩,小将等定当报效!”

    阎芝说了声“少待片刻”,又转身吩咐手下不得无礼,自往衙门而去。果然,去不多时便同马玉走出衙来。马玉满脸堆笑走到面前道:“二位将军仓促来投,马玉岂敢贸然收用!适才相戏,多有得罪。请二位将军不要见怪,改日为二位设宴接风。”

    毛、苟二人连声道:“二阵对峙,军机难侧,何言得罪!只是马将军收留之恩,小将等没齿难忘!”

    马玉亲为他们释缚,命手下取出二副衣甲,毛仁和苟璋就地整顿一下,跟着马玉和阎芝进了衙门,来到大堂叙礼坐定。闲言片刻,马玉起身道:“二位身患棒疮,理应早些歇息。恕马玉军务在身失陪了。来呀,送二位将军往大堂西厢房安寝!”

    毛仁,苟璋向马、阎告辞了一声,跟着川军来到西厢房,见房门洞开,桌上蜡烛明亮,走到里面一看,摆设甚是简单:两只床,床上被披褥齐全;数对桌椅,擦抹得倒也一尘不染;一排朝南落地长窗,关得严产密密。川军返身退出,用手把房门轻轻带上.毛仁机警,听得外边的脚步走远了,重又把门开得笔直。因为初到这里,一举一动免不了要受到马玉的监视,关着门说话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反而弄得鬼鬼祟祟,招来不必要的猜疑。索性开着门,大大方方的,即使话说得轻一些也不会使人怀疑。毛仁回到苟璋的身边轻声到:“苟兄,今日马玉初试未遂,来日必有诡计,你我切莫大意。”

    苟璋也低声答道:“毛兄言之有理,在下依毛兄举止行事便了!”

    毛仁点了一下头,接着伸了个懒腰道:“时光不早,我等便安睡吧!”说罢,正要宽衣上床,忽听得门外传来“蹭蹭蹭”的声音,随即有人呼唤道:“毛将军!苟将军!”

    毛仁问:“外边何人?”

    “小人乃是传话的小卒。”

    “到此何干哪?”

    “阎将军有请二位将军。”

    “今日天色已晚,来日过去滋扰吧!”

    “二位将军,阎将军吩咐立等。”

    毛仁对苟璋看了一眼,意思是说:苟璋啊,阎芝此时叫我们去,肯定不怀好意,你我说话之间不可掉以轻心!两个人同时应了一声,跟着川军出了房门,一径走到东厢房,见那里酒肴齐备,心里暗笑道:此番口福倒不错,到东有酒吃,到西也有酒吃,不过这种不是好吃的,吃昏了头是要掉脑袋的。两人负痛而至,一前一后进了东厢房。阎芝早已抢步迎到门前,笑容可掬地说道:“二位肯应邀而来,实是有幸之极!请啊!”

    毛仁说:“承蒙看顾,感思匪浅。阎将军有召,小将等何敢不至!”

    苟璋道:“是啊,小将等初来乍到,日后还求多多关照。”

    阎芝接着说:“二位休得客套,坐下薄酒一杯,聊表心意。请了!”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毛仁擎杯问道:“阎将军此时何不就寝,呼唤我等到此,未知有何贵干!”

    阎芝对四下一扫,立即吩咐道:“与我速速回避了!未奉叫唤,不得辄入!”侍从闻声低头而退。阎芝接着道:“请二位将军饮了此杯,待我慢慢地说来。”说完,仰首一饮而干,坐了下去。

    毛仁、苟璋不知他要说些什么,也毫不迟疑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就在阎芝的两旁坐了下去。阎芝“哈哈”笑道:“二位将军豪爽之极,正合我意!”

    毛仁说道:“阎将军若有用我等之处,只管吩咐!”

    阎芝正色道:“二位将军,依我看来,尔等莫非奉了张飞之命,到此诈降马玉?”

    毛仁未及听完,已知他定然受了马玉之命特来试探,故而劈口回答:“阎将军,毛、苟只因张飞凶残暴戾,无辜遭其恶打,特来归顺。若说‘诈降’,实属冤枉之辞。小将等无地自容!”

    “小小之计,早被马玉识破,尔等狡辨有何用哉!”

    “阎将军如此戏弄小将,我等惶恐不安,在此无立足之地也!”

    “吾非戏言,尔等也不必惶恐。张飞之意,军中尽知,岂能瞒蔽马玉?尔等不日之内必有祸殃。阎芝素闻二位将军乃是英雄人物,不忍坐视,特请二位到此相告。”

    毛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阎将军此话何意,小将不甚明了。”

    阎芝低声问道:“毛将军可知阎芝乃是何许人物,为何到此乱石关来?”

    毛仁十分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颇觉可笑地说:“阎将军文武全才,乃是西川的大忠良、樊县的主将,到此乱石关一则助马将军拒汉,二则保樊县无虞。小将之言当否?”

    “啊,将军之言差矣!西蜀刘璋懦弱无能,民心离散,久思拥立新主。刘备乃汉室宗亲,有天子‘衣带血诏’,上含天意,下应民心,况文有诸葛运筹,武有关、张、赵施威;两路分兵,内外呼应,西蜀早晚成汉室之地。人生在世,理当替天行道,匡扶正义。阎芝身在蜀中,心实思汉,特从樊县赶来,名曰相助,实则等待良机,从中举事。二位将军乃刘皇叔多年功臣,入川以来连连告捷,大业将就,岂会不识时务,反来投靠西蜀?故而隐在照墙之后暗中保护,马玉之前又极力保举,二将方脱一时之险。然马玉智谋过人,决不肯留尔等性命。依我之言,倒不如趁此机会,潜入内堂,将马玉斩首,然后献关投降。二位将军以为如何?”说着,双眼紧盯着毛仁的脸。

    苟璋听了这一番话,大感迷惑,两道目光射向毛仁,意思是:他的话说得这样诚恳,我看未必怀有歹意,可要试一试?毛仁感觉到了阎芝和苟璋同时投来的目光,蓦然间把怒目圆瞪。这一瞪有两个用意:首先是警告苟璋不要轻信阎芝的“坦率”,遇到一切事情都要谨小慎微。这分明是马玉刚才用杀头来吓唬不成,现在又派阎芝探话头,试探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降,这就是软硬兼施,我们切不可上当!其次,这是做给阎芝看的,希望他不要再耗费唾沫了。毛仁瞪着双眼顿了一顿,遂严词责问道:“莫非阎将军仍是猜疑我等到此诈降么?也罢,请阎将军挥剑杀了我等!”

    “毛将军休恼!阎芝与二位将军同心助汉,乃是半生之愿,岂敢加害于二位?”

    “阎将军,你好不知时务!那刘备久有取蜀之心,不自量力。如今兵困涪关,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若思脱身谈何容易。休看他孔明、张飞两路分兵声势浩荡,蜀中兵多将广,道路崎岖坎坷,实是狂妄之想。阎将军何故生此反叛之念,却投暗弃明耶?”

    “毛将军何出此言!想汉室之兴应在刘皇叔身上,蜀中守关之将纷纷倒戈,大业指日可成,真可谓人心归附,情势所趋!”

    毛仁冷笑道:“阎将军,孔明、张飞出师得利出于偶然,反戈之将,皆是无智无谋不识大体,多属事出无奈,其中真屈求伸者恐也不多,日后必然翻悔不及。我等既已到此,心绪已决,断然不肯回到汉营,还望阎将军三思!”

    苟璋听着他们这一番对话,暗暗为毛仁高兴:毛兄啊,你真有道理,明明知道是阎芝在试探我们,你反而去劝他,搞得我也弄不清楚是谁在试探谁了。尽管话不多,但句句在理上,料阎芝捞不到什么东西,看他下面怎么说了。

    阎芝见毛仁的话讲得这样斩钉截铁,一点余地也不留,脸上很有点尴尬之色,口气也随着缓和道:“二位将军莫非仍是不解阎芝之心,故而不敢实言相告,岂不是冤哉枉也!”

    毛仁想,你的心我们一清二楚,但我怎么可以和你讲真话呢;一讲真话,人头落地,这不是闹着玩的。遂正色道:“阎将军之心我等尽知,然小将之言句句是实,非敢有妄,纵然不听忠谏,小将等亦然无能为力。万望熟思之!”

    反叛之事,只有一言相合才能成事,要是与谋之人若可若否,举棋不定,为祸则不远了。正好比覆水难收。两个人的话讲到这个地步,阎芝的神色由不快到委屈,由羞恼到忿恨,勃然作色道:“二位将军执迷不悟,不听阎芝善言相告。事到如今,容不得尔等犹豫了,从则从之,不从则青锋相见,拚一个你死我活,免得留下后患!”说罢,从鞘中抽出宝剑,剑出人立,怒目相视。

    二人见阎芝要动武。也随身而起。毛仁道:“啊呀,阎将军缘何这般不肯相容!若是他事,小将等唯命是从;唯有此等大事,既已来之,何敢再生二心!倘阎将军苦苦相逼,小将等唯有以死相报!”说着也把手按到了剑柄之上,以防万一。

    阎芝就好象到了欲罢不能,骑虎难下的地步,声嘶力竭道:“二个狂徒实是大胆,竟敢与阎芝抗拒!好哇,既然尔等不肯相从,本将军也不必与尔等聒噪,先杀了尔等,再斩马玉之首,毛、苟二人纳命来!”话音未落,抬脚把酒席踢了个底朝天,手中的宝剑舞得呼呼作响。

    若论本事,恐怕毛仁和苟璋两个人加起来还不一定敌得过阎芝一个人。但事到此刻,不能不作一场拚死之战。两人不约而同地踢开椅子,突地跳到阎芝对面,两柄剑一齐指向了阎芝。毛仁大声喝道:“阎将军好生无礼!纵然小将等屈死剑下,死又何惜,马将军定然不肯与你干休!”说未毕,两人也舞起剑来。两个对一个,虽也沾不上什么便宜,但也吃不上亏,真个是旗鼓相当。两个是出使诈降,浑身解数已用出十二层,但观清影流过,总难着半点边际。三柄剑战到酣处,忽见白光一现,又有一柄雪白锃亮的三尺青像刺入阵来,将原先三柄剑挑了开来,剑影中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乱石关守将马玉。剑风息,怒吼起:“叱!大胆逆贼阎芝,本将军在此听了许久了。尔竟敢威逼、诱使毛、苟二将弃蜀投汉,欲置吾于死地,本将军便与你决个胜负,灭此祸根!”与此同时,手中的剑向阎芝当顶而下。

    阎芝先是吃了一惊,见毛仁和苟璋目瞪口呆站立一边,知道他们这一惊亦非同小可,便一面招架,一面大声呼唤道:“二位将军休要彷徨,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速速上前助我一臂之力,先斩马玉之首,后献乱石关厢,良机切莫错过!”

    此时马玉的剑架在阎芝的剑上,亦然叫喊道:“二位将军休要受其蒙骗,速速上前助阵,共擒叛贼阎芝!”

    “这……”毛仁和苟璋脸上并不露形,心里倒有点朦胧起来:他们两个中间到底谁真谁假呢?应该相助哪一个呢?这一着走错了,也就前功尽弃了。苟璋向毛仁扫了一眼:你拿主意,我必定默契相助!毛仁会意;毅然挥舞宝剑,毫不犹豫地扑向阎芝,切齿怒恨道:“阎芝你这叛贼,毛仁虽则到此未久,与你相交未深,竟然背反马将军,私结汉军,蒙骗引诱我等图谋不轨。幸得马将军及时赶到,正好诛杀此贼。看剑!”剑随声落,怡好盖在阎芝的剑尖上。瞬间,苟璋一剑飘落也点在阎芝的剑刃上。三柄剑齐齐压在阎芝的剑锋上,任凭他力大艺精,怎抵得过三员战将的膂力,早见青锋压成一条弧形,手臂缓缓向内缩回,身子往后倒退数步,眼见得就要剑断身亡了。就在此一发千钧时刻,马玉忽然起剑向上一挑,随之撂下宝剑,仰面大笑:“哈……”

    冷不防马玉如此举动,毛仁和苟璋向后踉跄几步,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目光,一会儿看看马玉,一会儿望望阎芝,喃喃地说道:“这,这……”

    阎芝此时也丢了宝剑朗声笑道:“哈……马将军,毛将军和苟将军确是真心归降!哈……”

    “是啊,果然是一片诚意。可嘉!可佩!”马玉连声称赞,总算可以放心了。

    毛仁和苟璋呆立了一回,这才如梦方醒。苟璋这才收起宝剑,捋着一撮小胡须,略现得意之色看着毛仁:幸得我们谨慎,今夜这一关给我们闯过了。毛仁也暗暗地舒了口气,心里说道,好险!要不然两颗脑袋双双落地.遂理直气壮道:“马将军,阎将军,我等原是倾心归顺,岂可再作反复小人!休道试探,便是刀斧架颈,我等亦然在所不辞!”

    马玉连连赞道:“毛将军、苟将军实是英雄好汉,马玉又何疑哉!”

    马玉和阎芝对毛、苟二人的戒备之心到此冰释。在一片自我嘲解中,四将携手言欢,各述己怀,无非是沙场奋战,军中施令等事。疑虑既清,言谈不拘,倒也颇觉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阎芝盼咐手下收拾残肴,马玉传令连夜赶制毛仁、苟璋的将旗。方才宝剑归鞘,命人将关外毛、苟战马带进关来,各自回去歇息不提。

    却说:汉营之中,张飞这一夜好没情绪,眼没敢合一下,耳朵老是侧着,担心着毛、苟二人的性命安危,巴望他们二人能助自己成功。天色放明,只见营外巡哨的汉军万分惊惶地奔进了内帐,似乎还带着不肯定的口气报告了乱石关上插有毛仁、苟璋两面大旗的紧急军情。张飞故作一愣,叱退了报事的巡哨,提了一个晚上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心想,扯出旗来,说明他们没死,不能说马玉已十分相信,至少可以认为马玉已收留了他们。要是挂出了两颗脑袋的话,那就一切都完了。张飞深知这一晚毛仁和苟璋的日子过得是何等艰险,又能以十二分的机智取得了马玉初步的信任,这是何等的不易啊!张飞感叹一番,立即传令击鼓开帐。待两旁参见毕,开始点卯。片刻之间,点卯将毕,文武皆一一应声,唯独点到毛仁、苟璋两个人的时候,帐上一片寂静,杳无声息。张飞连唤三声,环眼扫视了一下,只见文武众人都露出惊奇、询问的神色,怎么毛仁和苟璋敢不来呢?莫非昨晚受了刑,今日故意违抗军令?这怎么可以呢。张飞怒声喝问:“毛仁何在!苟璋何在!”

    就在此刻,外边旋风似地跑进一个军卒,大声喊道:“报禀都餐!”

    张飞问:“何事这般惊慌?”

    “大都督,不好了,小的在营前巡哨,见乱石关上毛、苟将旗高扯,必是降了马玉。请都督定夺!”

    张飞环眼瞪着小卒,怒叱道:“休得乱言!”

    “大都督,此事非是小的一人看见,岂敢谎报!”

    “啊!这却何为?”

    毛仁、苟璋背反投敌,这是大家意想不到的,这个消息就象一个惊雷震撼着帐上所有的文武。所以,两旁都呆立着,思量着他们投敌的原因。张飞趁此静穆的时候,自言自语道:“毛、苟二将反了不成!”

    “是。”

    “退下。”张飞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呼道:“老孙、小糜,刘、龚二将。”

    四个人已知道了张飞的心思,因为昨日就是他们全力担保的。今日出了这种大事,自然要找他们说话了。遂即诚惶诚恐地从旁踏出,“吾等在。”

    张飞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老张昨日已有洞察,料其反心不死,今日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可信老张所言差否,昨日尔等为保,今日还敢保否?”

    四人心中焦急如焚,惊出一身冷汗,保错人丢尽面子是小事,危及汉室大业是大事,谁作得了这个保!还算孙乾练达、冷静,便道:“三将军之语应验了!真是未卜先知啊!”

    “是啊,老张早已算定。”

    “既然三将军早已算定,为何不在途中设伏拿下?”

    “这……”张飞被孙乾突然反问而语塞。说道;“只为尔等作保。尔等可知罪否?”

    此话一出,帐上文武都吓得瞠目结舌。昨天保过的人慌忙接口道:“吾等知罪了!”心中埋怨毛、苟做事太过份了。唯独孙乾并不慌张,因为他昨夜听说毛、苟挨了三十军棍之后,又被张飞请去喝酒。心想,这桩事情越发觉得离奇了!

    张飞见四人无语,暗自好笑。等了一阵之后,张飞方才传令道:“错保罪人,本当与犯同罪。如今,看在尔等跟随皇叔多年之面上,暂且饶恕了你们。但请刘、龚二将听令,本督命你们带领三千精兵,在前开路,陪老张往乱石关前讨战,杀死毛、苟二人,以功抵过,方息本督心头之怒!”

    刘、龚接令而去,张飞吩咐退帐。再说刘辟、龚都出至营前上马执矛,顷刻已抵乱石关下,二人手捧大刀,分列两边,三千汉军设立旗门。张飞点马跨前几步,向上叫喊道:“关厢上听着,速命叛将毛仁、苟璋答话!”

    早有川军下关报进衙门大堂。此刻毛仁、苟璋听得手下报来的消息,迅速上堂,见马玉和阎芝已在。自昨晚试探以后,并无察觉他俩半点破绽,马、阎二人基本上信了他们的来意,料着张飞今日必定要来,故而一早就在大堂思量对策。见毛仁、苟璋也来了,各自相见之后,马玉便将张飞讨战的话讲了。毛仁说,我等不妨上关去看一看,料想破敌不难。四人出衙门上马,到关前下马上城,除去中间的挡箭牌,城下果有一彪人马,为首便是张飞。毛仁对他看看:你不要看轻我们,能站在这关厢之上不是容易的,马玉是个厉害人物,张飞见毛仁、苟璋都紧贴马玉身旁,心里又何尝不高兴呢!早已会意道:尽管川中荟萃汇集,文武全才、名流雅儒不计其数,仍是奈何不得你们。但说明汉中人物还要比他们高出一头。张飞指着关厢上大声道:“毛仁、苟璋,本督并未怠慢尔等,缘何生此反心?”

    “匹夫张飞,此话还须问我等么!若不如此,只怕我等之首早已不在颈项之上了!”

    “尔等败吾计策,失吾大粮,本督从轻发落,只打得三十军棍,并未要尔等性命。可恨叛贼不思报恩,暗中投敌,此罪愈加难赦。本督念尔等跟随我家大哥多年,慈悲为怀,网开一面,只要重归本营将功赎罪,本督决不计较。倘然不听善言解劝,莫怪本督无情,定将尔等碎尸万段,斩为肉泥!”

    毛仁听了这一番话,心想今日我定要好好骂他几句,马玉在身旁,我一定要做得更象,表示我们是真心的。所以,毛仁铁板着面孔,咬牙切齿咒道:“呔!黑脸张飞,不自量力,用此拙劣之计,反责吾辈无能,竟用此毒刑拷打。量尔一暴戾之将,何能为帅?何能入蜀?非吾乱言,尔难过此关,必亡川中!”

    苟璋也接着骂道:“我啖你这黑脸匹夫!”

    张飞抬头对他们望望,心下转念道:想不到他们骂人竟有这么好的口才,非但觉得痛快,而且心里高兴,想你骂得越凶,苦肉计越是成功!你们会骂,难道我偏是个哑巴不成?因此,环眼圆睁,虎须倒奓,大叫道:“尔等这两个叛贼,至此还是执迷不悟,胆敢辱骂本督,速速下关受死!”

    毛仁坦然道:“谁来怕你,正要找尔算帐!”便侧身对马玉道:“马将军请在关厢之上观战,待我等出马,与汉军决一死战,以报将军收留之恩。”马玉说道:“二位棒疮未愈,不可过份劳累,切须当心。”毛仁说道:“不必担心,耳闻捷音。”说罢与苟璋拱手下关,飞身跃马,手执兵刃,未带一兵一卒,冲出乱石关,对关外呐声喊:“叱!黑脸放马较量!”

    张飞回旗门问道:“何人出马迎战?”

    张飞说话未了,两骑马腾蹄而出,正是刘辟、龚都。毛、苟、刘、龚四个人的本领可以说是半斤八两,正所谓“花对花,柳对柳”,不相上下,难分彼此。刘辟和龚都只当毛、苟是真的造反,而且一清早还因为保他们而受斥,心中怨恨之火哪里还按捺得住。八蹄并出,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挥刀在毛、苟的上下前后乱打个不住。毛仁、苟璋料定他们还不知道实情,手上也不敢怠慢,横遮竖拦倒也忙一个不亦乐乎。四匹马一来一往,一进一退,打得甚是热闹,恰似冤家碰头,一点也不肯饶恕一般。

    张飞在旁看得真切,见他们用尽全身之力厮拚,喜形于色,汉军亦然在旁助威:“打得好!打得厉害啊!……”

    直打到二十余合,城关上马玉见此激战,愈信毛、苟二人投顺并非虚诳,想着他俩身上还带着伤,不应让他们过份耗力,即命手下鸣金收兵。霎时间,关厢上锣声顿起,毛、苟立即收转三尖二刃刀,瞅个空圈马而走,进得城关,撩刀下马,直至关厢之上,见马玉道:“马将军,小将等正待生擒汉将,缘何便叫我等回来?”

    “啊,二位将军负伤而战,马玉深恐有失,日后再图交战不迟。”

    张飞见毛、苟二人回去,已知马玉的意思了,也就喝住刘辟、龚都。抬头见城关上的马玉脸带得意之色,心里思量道:他们进了关,可怎样才能夺取关厢呢?不由自主地看着马玉身旁的毛仁和苟璋,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毛仁和苟璋深知张飞这一瞥的用意,完全理解张飞此刻的心情,暗想道,诈降已经成功,基本上取得了马玉的信任,但他们两个人武艺高强,我们一时还没有良策,最好你能骗走一个阎芝,我们两个对一个马玉,趁其不备或许能成功。张飞好象看透了毛仁的心,大声说:“毛仁、苟璋二人听了,本督限尔等三日之内回归本营;不然老张决不容情。--刘、龚二将,我等回营去吧!”说罢,引着大队而退。

    回进大营,张飞密令赖忠、廖登二将领兵三千,如此这般,引开阎芝,便收兵回来,不得有误。二将领命,从大营出发,绕过乱石关,直抵关后数里之遥,一路上马蹄得得,车声辚辚,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至山野僻静处,方才偃旗息鼓,悄悄收兵潜回复命。

    这一日一早便有张飞搦战,虽各无损伤,毕竟放心不下,马玉更是防范森严,以防不测。忽见汉营中出来一彪人马,军威甚是整肃,况兼旗幡盖地,锣鼓震天,更觉雄壮。见他们并不攻关,却绕道而行,明明是往乱石关后樊县而去。阎芝如何忍耐得住,忙道:“马兄,汉军既不夺关,必有赚取樊县之心,这却如何是好?”

    马玉也有同感,但还吃不准,含糊道:“未必如此。”

    你犹豫不决说一声未必如此,阎芝心里头跳个不住。因为樊县离这儿并不远,城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守在那里,且又不懂得打仗与用兵的,汉军一去,如何抵挡得住?便说道:“马兄,张飞在此已久,寸土未得,必欲夺取樊县而围乱石关,彼时关厢前后受敌,孤军无援,岂不是坐以待毙?幸有毛、苟二将在此相助,小弟意欲返回把守,前后两顾,安如泰山。马兄以为如何?”

    马玉见此光景,也来不及多加思考,只觉得此时的樊县也和乱石关一样重要,要是樊县一失,即使守住乱石关也是无益的了。再说阎芝的话确实有理,就请阎芝带领原班人马立即出关,要赶在汉将的前面。就在赖、廖绕道而走的当口,阎芝已亲率部下出了后关,拚命赶路。无多片刻,已跑了五里路,这里正是他来时扎下营头的地方,营中驻扎着一万弟兄。心想,好了,我也不必赶回樊县,只消守在这儿,料他们也飞不过去!遂下马进营,命部下多加警戒,严防汉军偷袭。可是从晌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连汉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暗付道:明明看着他往这条道上来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赶到呢?莫非他们已打听到我在这里,所以不敢前来?或者走错了路摸别处去了,阎芝丝毫不敢放松,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姑且按下不提。

    马玉目送阎芝出石关,仿佛若有所失,到底年纪轻,且又精细,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多。阎芝在时,又有毛仁、苟璋相助,这城关固若金汤,似乎再也没人动得它。如今一走,虽然还有三人共守,却比自己一个守还要危险儿分,这关厢就象是纸糊的一般,一戳即破。因此而寻思道:毛、苟二人到此毕竟还只有一天的工夫,尽管他们是诚心来投,与我的交情还不深,但他们终究是张飞的手下、刘备多年的老人马,一时气恼投到我这里。日子一长,要是回心转意,趁我不防之际,把这座关厢献给张飞,到那时后悔莫及啊,这倒是不可不防的……想到这儿,反觉毛仁、苟璋这两个人十分可疑。冷眼中看去,见毛、苟二人不卑不亢,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因为阎芝走了而显得高兴的样子,一时又弄得心乱如麻起来。沉思许久,忽而心有灵犀,想起了一个极妙的办法。便笑着对毛仁和苟璋说:“二位将军,阎芝回樊县了,此关全仗二位关注了。”

    毛仁和苟璋明知这是张飞用的“调虎离山”之计,遣走了阎芝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但在马玉的面前,他们唯恐多说一句活而使马玉起疑心--实际上他们一句活也没说,马玉仍对他们不放心--此刻,闻得马玉这般说法,迫于应付,毛仁毕恭毕敬道:“马特军有甚吩咐,但说无妨,小将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二位将军,今晨张飞前来搦战,命尔等及早返同汉营将功赎罪。倒不如听从其命,即刻修书一封,约其今晚三更前来取关,与其里应外合,岂不是大功一举而成?”

    毛仁、苟璋猛吃一惊,只道他是说着玩的,忙说:“马将军,这话讲不得,小将等何敢作此勾当!”

    马玉想,我这是一条计,假如毛仁和苟璋不肯写,说明他们是诈降而来,立即可以除却内患,要是他们肯写,张飞果然到此夺关,我就将计就计,杀他个措手不及。这倒是一箭双雕,既试探了毛、苟,又射杀了张飞。便笑着说道:“唉,马玉并非戏言,二位邀得张飞到此,马玉便在关厢之上暗藏弓箭手,将其射死于城堞之下!此计好否?”

    毛仁忙赞道:“马将军智谋深长,非吾等闲可比,此计妙极,小将遵命!”嘴上这么说,心中实在慌得很:此计果然厉害,三将军接到我的信,必定信以为真,深夜发兵到此,黑灯瞎火的,定然被马玉暗算。要是不写吧,这诈降恐怕难以持久,非死即亡。未及多想,川军已捧出笔墨纸砚,马玉道:“请毛将军依马玉所言写成一书。”

    毛仁提笔在手,略一斟酌,挥手书写道:

    拜上水军大都督:阎芝离此而去,惟剩孤将马玉。今晚三更城前,里外将关夺取。切莫错失良机,舍命冒死传谕。毛仁、苟璋手书。

    写罢,递与马玉看过,将信封严。唤那机灵心腹手下住汉营送信。

    毛仁和苟璋见手下已奔驰出关,预感大祸临头,心急如焚。正是:

    片言书尽喜生俱,蓦然谋成危转夷。

    欲知张飞可曾中计,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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