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将信将疑。孔明命两个小僮去取包裹。不多时,小僮已将一个布包提上大堂。孔明当堂打开,却是一身孝服:白布纶巾,白布鹤氅。随即更衣。刘备见孔明穿了这身素衣,十分贴身。心想,周瑜刚死不久,怎么你已准备好了这身衣服?
其实,孔明见周瑜常常吐血昏厥,暗中早就命人端正了丧服。只等他一死,就要过江祭吊的。孔明从白布鹤氅内抽出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这张纸是他过江不受侵辱的保证,胜过赵云几倍的厉害。然后扬着这张纸,对刘备说,有此护身,亮太平无事。刘备想,一张纸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是一张护身符不成!问是何物。孔明说,乃是一纸祭文。刘备越加钦佩:军师果然能未卜先知。孔明便执了羽扇,向刘备告辞。刘备带领文武一起相送孔明到江边。孔明带了赵云和五百汉军下了五只大号官船。最先船头上扯了两面大旗,一面上书“诸葛亮”,一面旗上“常山赵”,解缆开船。孔明在舱口向刘备挥手:“主公且回,耳听好消息。”
刘备也与众人向船上频频招手:“军师小心了。”见船渐渐驶远,一行人回归荆州。孔明与赵云进舱,便说:“子龙,你奉了主公之命,保护本军师,可是么?”
“正是。”
“本军师此去柴桑须是吊丧,并非交战,何用子龙保护。到了对江,你只须站立船头看护船只,不必登岸,本军师一人前往帅府祭吊便了。”
赵云想,官船自有五百军兵看守,我奉了主命,就要尽职。要是不护着你一起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叫我如何回去向刘备交帐?说道:“军师,末将不登岸,恐不稳妥,断难从命。”
孔明深知赵云做事谨慎,不敢托大。便对他说,今日之事,不是靠你的威名能解决问题的。你若跟了我一起进帅府,势必会引起江东文武的误会,以为我真的心虚,不敢独自吊丧。他们更有理由说我气死了周瑜,本军师就反而危险。所以还是请你不要上岸的好。赵云哪里肯听,定要上岸。说,若军师执意不让末将进帅府,那我就不骑马,不执枪,只是随身佩带青釭宝剑,守在大门口。如果吴将对军师无礼,我就可以立即救应。孔明见他只是不允,心想,子龙也很为难,就让他上岸吧。反正今日根本不会动刀动枪,绝无性命之忧。就点了点头,同意了赵云上岸。两人商议停当,传令快速进发。
到今日,船近柴桑。孔明探出舱门对岸边一看,沿江一带舟船无数,旗幡飘荡,都是江东的大小官员和有名人士来凑热闹。码头上扎了一座高大的牌楼,披麻挂孝;许多吴军浑身白衣白帽,招呼着来往的客人。哀乐声此起彼伏。忽听一阵锣声,见一条小船靠岸,舱中走出一人,道袍竹冠,皂绦素履,兴冲冲上了岸。孔明一看便知是庞统,暗想,士元啊,看你这种得意的样子,不象是来吊唁的,倒象是来做大官的,你想来补都督这个肥缺,是吧?据我想来,你非但在江东无一官半职,而且还得受孙权的一肚子气。
因此,孔明传令官船缓缓而行,让庞统碰了钉子,我再去祭吊,更显出我的诚心诚意来。船上的手下却不是这么想,他们以为,吊丧要跑在头里,方显得真心,怎么反要落在后面。难道孔明到了柴桑又有点后怕啦!既然如此,现在掉头还来得及。船上人边这么想着,边停止了划船,让船顺着水流漂向江边。
却说襄阳庞士元自从两年前到三江口结识周瑜,为破曹操,三贤定计,亲进连环图到曹营。赤壁一场大火,烧掉了连环舟,倾荡了曹操的百万大军,自以为功劳皆出于他的手中。又见周瑜量狭气短,专好陷害孔明,知道这是取祸之道。更见周瑜患有咯血之绝症,满脸晦气,料道命难长久。惟想等周瑜一死之后,立即出任江东都督,仗着“凤雏”这个雅号和以往对江东的好处,操掌六郡八十一州的兵权,展平生之才学,与孔明比一个高低,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谅必孙权新丧都督,必定要重用他。因此庞统此来,吊丧是假,谋官是真。现在,船刚停稳,庞统就出舱站立船头,俨然似一位江东的六郡主将。纵目四望,桅杆林立,白幡招展,排楼高耸,吊丧者纷至沓来。满眼都是白色,充耳全是哀声。真正是凄惨萧瑟,催人泪下。庞统手提袍角,神采奕奕地上了岸,在东吴官员的引领下,大模大样地进了帅府。
却说鲁肃和众文武连日来迎宾送客,里外招待,忙得不可开交。忽听庞统前来祭灵,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赶到府门,正迎着庞统,施礼道:“啊,凤雏先生降临,下官有失迎迓,有礼了。”
庞统见鲁肃满面憔悴,两眼充血,知他与周瑜莫逆,伤心过度。庞统自以为见了孙权,必定要任都督之职,故而并不为意,只是对鲁肃把手一挥:“大夫罢了。”
“先生请进!”
“请了。”
两人说着话往里边走去。到第三重大厅前,鲁肃快步走了进去,与众文武说庞统已到,大家都作些准备。众人听得庞统到,都知道他是有名之士,尤其在赤壁破曹,为江东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因此对他很是敬重。忙分班站立在灵桌两旁。
庞统不紧不慢跨上大厅,见里面白幡素幌挂满,红烛赤香高烧。正中悬着周瑜生前的肖像,唇若涂朱,脸如敷粉,清俊英武,栩栩如生。庞统见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暗说道:周瑜啊,曾记得赤壁破曹前,你、我、孔明三人营中饮酒,商议计策,各书一字在掌中,你是何等威风和得意,三江口唯你为尊。破了曹操,你更是威名远扬,天下人都知道江东有个出类拔萃的小辈英雄,谁不称颂你的卓绝之功!可是事无数载,你便成了泉下之魂,大业未竟,夭逝身亡。实是可悲!不过,你胸襟狭窄,为区区一座荆州城池,不惜兴兵与孔明争斗,弄得身亡名丧,也是自取其祸。今日贫道到此,若能执掌帅印,取荆州如同翻掌。庞统跨上几步,见遗像下白帏拖地.帏幕内停放着灵柩,旁边有几个家眷跪在灵旁嘶哑着喉咙悲啼着。柩前一张桌子,桌上祭品无数,一对大红烛,一只大香炉,炉内焚着香,正中设着一块灵牌,上面写着“先大都督周瑜之位”。桌前有两个少儿粗麻重孝,大声恸哭着,叫着“先父”。庞统料定他们是周瑜的两个儿子。桌旁左右两排,头扎白布,身披孝服的人,看不清是男是女,是文是武。庞统到灵桌前,厅上大举悲声,撕心裂肺。庞统执着鹅毛扇,撩起袍子,跪了下去。早有手下为他上香三炷,青烟绕缭,飘飘忽忽。庞统凝视着这冉冉上升的轻烟,忽聚忽散,烟雾中似见周瑜头挑雉尾,身披坚甲。忽似见自己身坐虎椅,手擎令箭,在发号施令。正在呆视之际,桌上的烛芯“哔剥”一响,顿然眼前一亮,这才收回遐想,面对着灵位暗暗想道:今日红烛爆花,是个好兆,六郡都督有我的份。两旁的文武见庞统跪下去多时了,却一声不响,盯着眼前的香烛和灵位在想心事,都感到很纳闷:人家来吊丧的一跪下去,就诵读一篇祭文,你怎么跪了下去默不作声,算什么意思?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江边还有许多人没有吊过,谁有这个闲工夫陪着你练闷功,再一想,对了。象他这样的大能人决不会事先写了祭文来,而是出口成章,此时正在凝思呢!
庞统呆想了一会,自以为入选都督十分有把握,不觉面露喜色。开口道:“庞统吊于公瑾先生灵前:想君当年,奋威于外,闻名于内。独霸江东可敬可畏,屯兵三江能进能退。夜探曹营浑身是胆,反间蔡、张立除大患。怒打黄盖当机立断,委托贫道巧献连环,赤壁燎尽曹兵百万。‘美人’拱送非尔无干,‘假途’取城终遭大难。江东重任拭目以待,完成遗志多则三载。香烛之前祭吊一番,伏唯尚飨,呜呼哀哉!”
庞统一心想着能在江东做个大都督,吟诵出来的一点不象祭文,倒象是一篇上任的演说,把心里话都吊了出来。祭罢,越觉余兴未尽,不禁出声笑了起来。两旁的文武官员起初见他称颂周瑜的丰功伟绩,还在赞赏他的才学呢。后来见他面无悲色,摇头晃脑地表露出自己想出任都督的,还笑了出来,顿起恶感。白帏内的小乔听到了笑声,大为莫名其妙,以为来了个疯子,停止了哭泣。厅内一片寂静,气氛十分难堪。手下忙上前扶起庞统,说道:“请先生止哀。”意思是,人家哭得伤心,亏你笑得出,再呆下去不知你会闯出什么祸来!
庞统自觉失态,站起了身,已收住笑容。鲁肃和众将引了庞统到侧厅,各自归座,饮酒叙谈、因为他是山林高士,前番对江东又有好处,所以陪伴他的都是有体面的文武官员。饮了一会酒,文武只是叹息:赤壁大捷,正是都督扬眉吐气之时,却被诸葛亮连着三气,将都督活活气死。若都督在泉下有灵,必要报此大仇。问庞统道,可有厉鬼之说否。
庞统听了,暗自思量道: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呢?都是因为人们无知,生前无法办到的事或者侥幸能办到的事,说成了暗中有神灵相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今日为了我能在江东立稳脚跟,不妨借此话头宣扬一番。便煞有介事地肯定道,混沌之间,阳者为人,阴者为鬼。生前若有未了之事,死后有恩报恩,有冤报冤,十分分明。众文武中虽然也有不信此话的,但好多人都颇感兴趣,见庞统也赞同他们的说法,真的相信了。忙说:“请先生赐教一二。”
庞统说,既然众位爱听,贫道将恩鬼、冤鬼各叙一例。便讲道:列国年间,有这么一回事,叫做“结草亢杜回”。说的是秦晋两国交兵。秦国大将杜回是有名的大力士,生得牙张银凿,眼突金睛,拳似铜钵,虬须卷发,身长一丈有余。力举千钧,惯使一柄开山大斧,重一百二十斤。曾一日拳打五虎,剥皮抽筋以归。奉了秦桓公之命与晋国交战。晋国大将魏颗和魏锜,乃是弟兄二人排开阵势。杜回手执大斧,领三百兵勇,大踏步卷入晋阵。下砍马足,上劈甲将。晋兵从未见此凶狠,遮拦不住,大败而归。魏颗扎下营垒,一连三日,不敢出应。
一日,魏颗秉烛闷坐,左思右想,没有良策。三更时分,朦胧睡去,耳边似有人言“青草坡”三字,醒来不解其意;再睡,仍复如前。就问魏锜,这是什么意思。魏锜说,离此左去十里,有个大坡,名为青草坡,或许秦军正该败在那个地方。我先引一军在彼埋仇,兄长诱敌军而至,左右夹攻,可以取胜。来日,魏颗传令:拔寨而起,并扬言要班师了。杜回果然来追。魏颗略斗数合,回车就走,渐渐引进青草坡来。一声炮响,魏锜伏兵俱起。魏颗复身裹来,将杜回围在核心,两下夹击。杜回全不畏惧,抡着开山大斧横劈竖砍,当者辄死。二魏督率众军,力战杜回不退。看看杀至青草坡中间,杜回忽然一步一跌,如油靴踏着层冰,立脚不住。魏颗举目看时,遥见一老人,布袍芒履,似庄家之状,将青草一路挽结,以攀杜回之足。魏颗、魏锜双车驱到,二戟并举,把杜回搠倒在地,活捉过来。魏颗问杜回,汝自逞英雄,何以见擒?杜回说,我双足似有物攀住,不能展动,乃天绝我命,非力不及也。魏颗暗暗称奇。又恐留于军中,后复有变,即时将杜回斩首。是夜,魏颗刚得安睡,梦见日间所遇老人,前来致揖:“将军知杜回所以被获乎,是老汉结草以御之,因此颠踬被擒。”魏颗说,我们素不相识,乃蒙相助,何以奉酬?老人说,我是祖姬之父,为报将军不用先人之乱命,善嫁我女,特效微力。
原来魏颗之父乃是挟貘之魏[上雔下牛],有一爱妾,名叫祖姬。魏[上雔下牛]每次出征,总要嘱咐魏颗,若我战死沙场,你要选择良配,善嫁此女,不要让她流离失所。后来病危时,又叫魏颗把祖姬殉葬,不使父亲在泉下失伴。魏[上雔下牛]死后,魏颗并不用祖姬为殉。魏锜问,不记得父亲临终的嘱托了吗?魏颗说,父亲平日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乃昏乱之言。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营葬事毕,就将祖姬另嫁士人。所以老人有结草之报。
庞统讲到这里,略顿一顿,说道:“这叫‘结草报恩义’,是个恩鬼。”
文武们饶有兴味地听着。心想,我家都督是含冤而死,不知这冤鬼如何报怨的。问道:“怨鬼便怎样的呢?”
庞统便讲:这也是列国时的事情。晋景公一日与群臣在内宫欢饮,忽然怪风一阵,卷入堂中,寒气逼人,与座者无不惊颤。风过,景公独见一蓬头大鬼,身长丈余,披发及地,攘臂从户外面入,举铜锤来打景公。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从此一病不起。臣子中有人说,桑门大巫白天能见鬼,何不召来问一问,遂命人去请。桑门大巫奉晋侯之召,赶来宫殿。刚进寝门,就说有鬼。景公问,这鬼的形状怎么样?大巫说,蓬头披发,身长丈余,以手拍胸,其色甚怒。景公暗思,巫言和我所见正合,确实能见鬼。哑然良久,又问,鬼可禳否?大巫说,蓬头鬼盛怒,此灾难以消除。景公说,那末我的寿限怎么样?大巫说,小人冒死直言,恐君之病,不能尝新麦也。景公想,麦熟只在月内,我虽然受了些惊吓,精神犹旺,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大巫去后,景公病体愈加沉重,晋国医生都不识此症,不敢下药。大夫魏相说,吾闻秦有名医二人高和、高缓,深得扁鹊传授,能达阴阳之理,善攻内外之症,见为秦国太医。欲治主公之病,非此人不可。景公就命魏相往秦请医。这个时候,景公病甚危笃,忽梦有二竖子从自己的鼻中跳出。一竖子说,秦国高太医乃当世之名医,如果他来用药,我们无容身之处,怎么办呢?另一个竖子说,不妨。我们只要躲在肓之上,膏之下,他就奈何不得我们了。景公惊觉,坐卧不安,大叫心膈间疼痛。不一会,魏相引了高缓进入内室,诊脉后,高缓直把头来摇,说这病无可救药。景公问他缘故,高缓说,病入膏肓,既不可以灸攻,又不可以针达;即使用猛药服下,亦然力不能及。说罢,拂袖而去。一日,景公忽觉病躯稍宽,得报农夫来献新麦,命人舂成屑末烧粥。想起前次大巫说自己不能尝新麦,其言不验,命人召来责问。大巫到,景公问,新麦已到,我还吃不上吗?大巫说,我看未必能尝到。景公色变,即命牵出斩首。大巫仰天叹道,我因为精熟此术,故有杀身之祸,左右献大巫之首,恰好麦粥已成。景公方欲取尝,忽然腹胀思泄,唤人负我登厕。方才放下,一阵心疼,立脚不住,坠入厕下。从人顾不得污秽,抱将起来,见他气已绝了多时。──到底不曾尝得新麦。却是屈杀了桑门大巫,立时便有报应。这便是怨鬼。
这些文武听出了神,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庞统。说道:“既然世上真的有人鬼之分,那我家大都督是被诸葛亮气死的,要是冤魂不散,便将诸葛亮神使鬼差引领到此,我等定要为都督申冤。”
庞统想,诸葛亮闯了过么大的祸,哪里还敢到此来吊丧,只怕请都请不来。
正说话间,有人到鲁肃跟前。“报禀大夫,荆州官船已到码头,诸葛军师前来吊丧。”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这里的所有文武和庞统都震惊了。文人暗暗幸灾乐祸,巴不得对孔明奚落一场;武将都在摩拳擦掌,决心为周瑜报仇杀了孔明,夺取荆襄;庞统更是吃惊不小,暗忖:孔明啊,人家都是身包胆,你却是胆大包身,气死了周瑜,还敢来吊丧。如今文武脸上都是杀气腾腾,我若呆在这里,过会儿江东众将要杀他,还以为是我庞统在挑唆他们呢。趁着众人骚乱之际,庞统站起身来,悄悄地出了帅府。
众将站了起来,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忽儿向鲁肃看看,忽儿又摸摸腰中的宝剑,比手划脚,十分机密。然后请鲁肃到府门迎候孔明,这里由这些大将安排。打发走了鲁肃,众将聚集到灵堂上,当然,这些大将中程普最有威信。他对众人说,今日为周都督报仇,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要按部就班,有一个次序。我抽出宝剑,大家也都和我一样,我举剑,大家就一齐动手,结果了孔明。商议完毕,众将都站在周瑜的灵位前,望着周瑜的遗像,默默通神:周都督在天有灵,将孔明引领到此。如今仇人已到,我等诸将在灵前起誓,定要诛杀孔明!小乔在帏幕内听得外面议论纷纷,都说要杀孔明,知道这冤家也来吊丧,也不哭了,一声不响,听着外面的动静。
鲁肃从灵堂走出,满腹狐疑。想道,孔明啊,你气死了周瑜,也该安安稳稳坐镇荆州,怎么还要来吊丧,捅漏子呢?我看众将气色不佳,满脸杀气,恐怕凶多吉少。虽然周瑜气死,并不全是你的责任,但众将可饶不了你,我也是爱莫能助,帮不了你的忙。一边想,一边往府外而去。
却说:孔明见庞统去了多时,吩咐官船靠岸。便再与赵云说,你不必登岸了,吴将决计奈何我不得,况且鲁肃在彼,我又有这篇祭文,一点都不会发生意外的事情。赵云哪里放心,执意要与军师前去。孔明见劝他不回,也无法可想,就说,那五百汉兵就不须上岸了,命他们看守船只。赵云想,五百汉兵起不了作用,看船也是一件大事。就应允了。若要自己不上岸,万万办不到。孔明和赵云出了船舱,到船头上。才要上岸,一人当胸揪住孔明大笑道:“汝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欺东吴无人耶!”
赵云见船首有人动手,暗想,军师啊,你人还未离船,江东已有人来刺杀你了。忙从腰间抽出宝剑,摆出格斗的架势。仔细一看,却是庞统,便将宝剑送入匣中。
孔明笑着说:“士元兄请放手。亮此来非是吊周郎,实是钓(吊)足下耳!”
庞统想,你这个人倒是心狠手辣,刚刚气死了周瑜,又想动我庞统的脑筋了。老实说,我当了江东的大都督,有得和你周旋呢。谁死谁活还难料定,或许我还要来吊你的孝呢!问道“庞统尚未死,缘何便说吊我,出此不利之言?”
“庞兄休要误会,此钓非是那吊。亮此来原是为了庞兄的前程。”
“命我共去荆州相助刘备么?”
“正是。共兴大汉。”
庞统矢口否定道:“庞统荆州不去,要在此江东助孙权一臂之力。”
孔明早知他的心思,要想在孙权手下做个都督,说:“以亮愚见,孙权必不重用庞兄,岂非埋没了大才!”
庞统自从听得周瑜亡故,赶到柴桑,满怀希望能为孙权掌握六郡重权,不料被孔明这几句话一说,恰似当头一棒,满心欢喜化作泡影。暗恨道,孔明啊,你说话也太尖刻了。我乃堂堂的山林“凤雏”,与你“卧龙”齐名,偏偏你能做大汉的军师,助刘备成三分天下,我却做不得江东六郡的都督,助孙权一统天下?再说周瑜一死,江东更无辅佐之材,孙权要请我都请不到,如今我自荐上门,必受孙权大用,六郡都督非我谁属?莫怪周瑜要被你气死,见我将要荣获大任,你也要忌恨,枉空我们还是好朋友,连酒肉弟兄也不如,庞统顿时脸露不悦之色,冷冷地说:“蒙孔明兄赐教,庞统此意已决。”
孔明想,你这个人不吃黄连不知其苦,我好言相劝,你反以为我恶语中伤,那就让你再到孙权那里去碰个钉子,到时你自己会悟出道理来。就从身边摸出一封书信来,递与庞统,道:“孙权若能任人唯贤,庞兄便可平步青云;若庞兄不得意时,请持此信到荆州面见皇叔,当必重用。”
庞统眄了孔明一眼,心想,我到荆州见刘备,还用你的书信举荐?谅必刘备也曾知道我的大名和才学,怕他不十里相迎?看在我们是多年的莫逆之交,要不就把这信抛入江中。庞统把信接到手中,看都不看,塞进袍袖内。对孔明道:“庞统在此舱中等候孔明兄。”意思是,江东文武对你无礼与我庞统无干。见孔明带了赵云上岸,庞统转身进了中舱。
孔明一踏上江岸,便有好多文武官员上前招呼,引领往帅府而去。孔明一边走,一边想,庞统吊完了丧,急急到我船上来,必定已知帅府消息,江东文武定然有所举动,我此时去正是一触即发之际。何不慢些进府,待他们等得心灰意懒,再去何妨,想到这里,孔明走走停停,显出十分乏力的样子。赵云跟在后面,走几步,停一停,反比往常跌爬滚打更觉疲劳。耐着性子到了帅府。
鲁肃在帅府前已等了多时,见众人引到,后面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簇拥,忙迎了上去,边走边叫了出来:“军师鹤驾降临,下官未及远迎。在此有礼了。”恰在府门中间行了一礼。
孔明见鲁肃出接,料想府中诸事都是他在主持。心想今日到此,并非真的前来祭吊,而是为孙、刘两家重修旧盟。为因周瑜气绝身亡,江东文武对我定是深恶痛绝,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灵堂之上必是刀光剑影,暗伏杀机。看来今日非要滴几下眼泪,才能释众人之疑不可。倒不如在此先试它一试,若能哭退府前围观的百性,谅文武也绝非铁石心肠,那就可以前嫌冰释了,说明我对周瑜还是诚心诚章的。孔明双手捏扇,往面门上-掩,双肩抽动,泣声连连,顿然手指缝里涌出泪来,“嘀嘀嗒嗒”洒落到地上。
有人说,诸葛亮的哭,向来不动真情,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不然。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尤其他博学多才,心腹好友甚多,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情,哪会都是假哭的呢?以后庞统落凤坡遭箭,云长麦城遇难,刘备白帝城托孤,赵云寿终,张苞阵亡等等,孔明都是痛彻肺腑,哭断肝肠,悲哭大恸。今日他知道是假哭,故而要哭得比人家真的还要伤心。孔明哭了一会,暗想,不知我这样哭,后面的人动不动心,要是大家无动于衷,不说白掉了这些泪,进去定有危险。便睁开双眼,身体略侧,从指缝中朝府前张望,见他们一个个都在拭泪,转身走开。
这班百姓起初听得孔明来吊丧,十分惊奇,互相奔走相告,都尾随着看热闹。因为从荆州回来的兵将四处扬言。是孔明气死了周瑜,今日竟敢来吊孝,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见孔明浑身披素,心想,这几天不知来了多少亲朋好友,从未见人披麻挂孝的,今日孔明倒是一片真心。都跟到了帅府。被孔明这么一哭,本来素牌高扎,哀乐沉闷,已够悲伤的了,百姓哪里还忍得住,“呜里呜里”哭成一片。心肠硬些的,盈着眼泪挤出了人群。一阵骚动,大家都散了个干净。
孔明偷眼见了,暗暗高兴:这个法子还算灵验,呆会儿再演一遍,吴将就不敢下手了。便放下双手,以目示意赵云,叫他在此守定,不必进去了。赵云会意,按着宝剑站在府前。心想,要是吴将敢动军师一根毫毛,我就从外杀到里,血溅帅府,闹它个天翻地覆,赵云点了一下头:明白了。孔明这才面对鲁肃,拱了一拱手。
鲁肃是个软心肠的人,见孔明哭得如此悲伤,触动了他的真情,泪如泉涌。自忖:自周瑜看了你的最后一封信死后,大家都说是被你气死的,我一直在犯愁,明明是一封好好的信,怎么气得死人呢?周瑜向来心胸狭窄,可也不至于会被人气死吧!再说,遗嘱上明明写着要我鲁肃继承大任,分明是赞成我和孔明“二国联兵,共拒曹操”的一贯主张。由此看来,周瑜死在看孔明的信之后,完全出于一种偶然的巧合,与孔明毫不相干。可是,这班文武对他恨之入骨,只怕要冤屈了孔明。如今孔明身披重孝,远道而来,足见他与周瑜虽然各持所见,但情谊深长。要是他真的存心写信气死周瑜,还敢来担这种风险吗,开丧这几日以来,祭吊的人又何止数百计,都是大服宽袍,谁象他这般痛哭流涕,一片诚意?鲁肃想到这里,更为孔明的安全担心。说道:“军师须小心。请了!”
孔明听得鲁肃这般说话,已领会了。将手中的羽扇一招,起步进了府门。两人一前一后往里面而去。
却说:灵堂上的这班武将,见鲁肃往外去接孔明,以为孔明马上就会到此。故而在灵桌前列成两队,一个个虎眉倒竖,怒目圆睁,手按剑柄,脸生杀气,注视着门外。可是,左等不见孔明到,右等不见孔明来,两眼瞪得生疼,腰中的宝剑抽出推进,推进又抽出,一片铿锵之声。忙命手下去观望,孔明到底来了没有。回报说,诸葛亮还在路上。众将顿时泄了气。等了片刻,手下来报,孔明已到,鲁大夫已接着。众将忙又提足精神,照原先那样吹胡子,瞪眼睛。等了多时,仍不见孔明到来,一个个心灰意冷,一股劲又松了下来,纷纷把宝剑送入匣中。经这么两次折腾,大家也麻痹了。待到听得外面的说话声,料定是鲁肃和孔明到来时,阵脚已开始乱了。
鲁肃和孔明边说着话,边来到大厅前。鲁肃正要跨步进去,怎想,众将必不肯甘休。弄出事来,诸葛亮还以为是我设下圈套,诱他中计呢。这个坏名声我担当不起,还是让他自己去应付众将吧。鲁肃缩回一脚,戛然止步。
孔明见鲁肃欲行又止,紧走两步,到鲁肃身边,朝里面一看,雪白两排战将,目露凶光,气势汹汹,手按剑柄,大有将孔明生吞活剥之势。──遇到这种场面,勇猛的大将不一定敢进去。可是,孔明虽然是个文人,但他的胆量却比战将还要大。人家以为是龙潭虎穴,他却当作是池塘水洼。前三国,柴桑吊孝,人们称他浑身是胆;后三国,司马懿率十五万大军到西城,孔明洞开城门,吓退敌军。如此胆识,三国中绝无仅有。──孔明见此光景,直朝灵前扑去。忽然间,吴将个个举起宝剑。寒光闪处,孔明早已倒地。
正是:借得壮士三尺水,勾却英才一缕魂。
欲知孔明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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