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听说是蛇盘七探,恍然大悟,难怪他发出来的枪都是一条条蛇。说到七探,就不会有第八条蛇了,这下子心中一块大石头可以放下了。哪知就在这时,又听得一声──“无人传!”
张绣想,你的枪法是无人传授的,想必你自己创造发明的,真不简单。
“凭尔英雄──性命捐!”
任凭你是何等英雄,多么了得,遇到我这蛇盘七探,有死无生,人头落地。
这两句话,要是在未交战前讲,张绣定然须发皆乍,横眉冷对,岂肯相信。到现在,这两句话讲上去,张绣是羞愧难言,悔恨交加。张绣想,要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不然别人虽说赵云枪法无比,毕竟要卖我几分帐,说不及我枪王,牌子总归不会倒,枪王还是枪王。今天一输到底,连同我数十年枪王的威名,俱付诸东流。不要说取胜于他,就是自己性命也难保全。当然,事情一定要到这种程度,方始肯心服口服。真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
张绣又想,事到如今,取胜已是非分之想,还是设法保全自己一条性命。怎样保全法呢?看来只有恳求子龙枪下留情,才能死里逃生。可是我同他素昧平生,又有什么交情可谈呢?对!刚才他与我曾讲过些什么?他叫我看在老大王刘表的份上,放开一条生路。那末,我就只好利用一下老大王刘表来借尸还魂了。
张绣想到此间,便把手中金枪在鸟翅环上架好,把头上的发髻理一理清,将身上略微整一下,将战马向子龙面前跑上几步,把手一拱:“啊!前面马上赵将军……”
此时子龙已奠定了必胜的信念。起初见张绣上下整顿,脸上一扫傲慢神态,换上春风满面,和蔼可亲,子龙已觉三分用意,一言不发,看你张绣怎样。后来见他上来招呼,叫我“赵将军”,心里完全明白,要来讨饶了。自从与你交战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对我称呼。不过我不来与你计较这种称呼小事,主要在于师出有礼。我从一开场到现在,始终如一,叫你君侯,即使你输了,还同样是叫你君侯,是出于对你的尊重,并非屈服。可是你盛气凌人,欺人太甚,如今见我这蛇盘枪历害,故而要苟且偷生。那末也不妨,让你讲了再说。
“本爵有眼不识泰山,冒昧了将军。望将军看在刘表景升老大王的份上,放了本爵一条……”
张绣说到此地戛然而止,头扭转,闭口不言。赵云开始听到张绣言恳词切,心想,自从刚才你张绣对我反脸无情以来,一直懊悔不已,早知你如此绝情,我何必要这般苦口婆心、多费口舌呢。不料他现在倒全部还给我。那末子龙想,张绣啊张绣,我与你讲情,你无情;现在你向我求情,我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服我,我何必要挑去你呢?只要我放走你枪王,就说明你的本领不如我。再则,也显示了我赵云的器度。想你枪王威名久盛,就让你有个善终吧,免得做我枪上的冤鬼。尤其是你张绣并非曹操手下战将,况且你又与曹操有隙,杀了你,既于我无益,又反而为曹操除去一敌。倘若放了张绣,料曹营中更无大将前来阻挡于我。更主要的是蛇盘枪的威力,闻名四海,看谁还敢轻举妄动。不过,我放你张绣,有一个条件。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别的不要你说,只要把我所讲的话儿,一字不漏地全部讲出来,便放你逃生;倘然不允,银枪无情。
现在听他说到“放了本爵一条……”心想,只要说出“生路”两字,便给你生路。
岂料张绣说到这里,再也不肯说了。为什么呢?他想起自己刚才对赵云的那种态度,他肯定不会放我的。既然要死,那又何必在此大庭广众出此丑呢?
张绣这个人的器量,可用一句话来打个比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怎么会知道赵云这个人是如此宽宏大量,不记前嫌呢?要是他知道子龙会放他的话,定然愿意将这两个字讲出来。
子龙正在等候你张绣讲下去,不料声音全无。抬头见张绣目光盯着自己,知道他要面子,说出此话准以为情。赵云想,要末你只字不说:要末你全部讲出来,不要这么吞吞吐吐,张口结舌。
其实,张绣所说这番话,是在他认为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慑于银枪的威力,被迫讨饶。现在想必死无疑,因此话到咽喉,含而不露。倘然叫他一句话不说,那也不可能,就说明子龙的蛇盘枪一无威力,枪王又象木偶。他到底还是一员堂堂枪王,枪法看得多,战法也比较全面。
赵云对张绣看看,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只好叫你枪上领教了。
你赵云还在那里大发善心,张绣他念头早已动好。他想,蛇盘七探,我已全部明白,虽说不能破,但是只要我冷静一下,可以招架。七条蛇的枪谱可能是这样的:
草中窸窣有声喧,探出土灰蛇一盘。
腾蛇展翅刺左占,白蟒翻身扑面蹿。
蟮蛇有胆腰间刺,蝎蜴舞爪石缝钻。
两头毒蛇双吐舌,斑斓赤练目光炫。
──就是这么七条蛇。因此将头别转。
赵云见枪王如此模样,顿时怒火中烧。我倒一片真心,你却还敢如此逞强。我若没有这蛇盘枪,肯定要被你枪挑。不给你枪吃,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便起手中长枪一抖,枪头播出一个斗口大小。
张绣一看,吃过亏的,知道是白蟒来了,立即将战马退后几步,鸟翅环上金枪提在手中,准备招架──能被你招架,还算什么杀手。
赵云播急银枪,一只右手在枪钻子上抓牢,单手一枪,直刺张绣咽喉:“张君侯你去吧!”
赵云打到现在,还未说过“去吧”二字,因为不要你死,所以只是口称招枪、看枪,就是叫你看和招架。现在说到“去吧’,那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真的叫你一直去了。子龙不但本领好,而且说话也要兑现,说到做到。往往有些大将,本领平常之极,一碰到敌将,就叫别人“去吧”、“去吧”,结果别人没有去,自己倒先去了。
枪王见子龙银枪往咽喉而来,要紧起金枪招架:“赵云且慢!”
“呼!”一阵风,并无枪来,知道连下来白蟒翻身。刚才下翻上,挑去我的头盔,现在肯定要调花枪了,从上翻到下,刺我的马头。因此他毫不犹豫,金枪落向下面,但又没有枪。
不料银枪已入门,仍旧刺向咽喉。白蟒翻身不一定只有这一种。这一枪就变了!一上来枪刺咽喉,看你招架,他便一缩。枪王看不清,以为上翻下,金枪跟下去,子龙便直刺你的上部。这就是单手枪的灵活多变。
这时张绣只来得及看,而来不及起枪招架,只得把身体向后一仰。
子龙明白,你也只能向后仰。本来刺咽喉,现在见下颌抬起,毫不迟疑,从下颌进去,直通额角,刺一个上下分明,看你还执迷不悟。然后银枪一挑,两块面皮撕下来。
赵云想,你与曹操有私仇,非但不报,反而助贼,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既然你不要脸,就挑你一个没脸蛋子。
只听得“喀嚓”一声,一枪两个洞,然后抬枪,“啡”两爿画皮挂在枪上,鲜血淋漓。“嚓啷”金枪脱手,死尸从马背上滚下来。溜缰马直奔旗门,被小兵带住。这匹马,今后要被长沙黄忠骑用。
子龙收转长枪,不觉放声大笑:“哈……”他望着马前的张绣,一时还未断气,还在地上到处乱滚。谁叫你出尔反尔,百般刁难,今日叫你自食其果!
山上山下所有的兵将都看得清楚,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望而生畏。一致默认,赵云真乃天下第一名枪。
就在这时候,旗门底下一将拍马冲向赵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想,还有谁再敢上前送死?聪明人是不会上去的,只有阿戆许褚,心里赞美赵云,但还有点不服气,心想,新野县吃你一枪,今日又在百万曹营中逞强,这口气我咽不下。心里这么一想,自己忍不住气,不知不觉竟会拍马上前。等到马儿催动,许褚方才如梦初醒。要想圈马,见两马已近,便起刀向赵云盖顶一刀:“呔!赵子龙,你竟敢把君侯枪挑,看刀!”说罢,刀开四门,用足平生之力,望准子龙当顶一刀劈了下来。
赵云起枪招架:“且慢!”
“当啷”九环刀向后直荡地荡出去。许褚心里想,不好了,看来要同张绣一道去了。他立即将马一拎,连人带马从子龙身边擦肩而过。赵云想,没有这么便当,你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就起手中枪钻,直往许褚背后一钻打去。只听见“当”的一声,不知打在他哪里。子龙这一钻出手,好象小船上的竹篙一样,向后一撑,自己拍马向前而去。
许褚当时从赵云身旁过去时,心想,今朝这条性命是多活着的。念头刚转着,只听背后“呼”地一阵风,眼梢看见枪钻往自己背心而来,心想,身体来不及偏了,被他打着,不死也不能动弹了。他念头转得快,便将手中之九环刀双手一执,在背后一挡。但愿子龙打在这刀杆子上。
这点还算阿戆运道好,巧真巧,枪钻正好打在刀柄上。假使两臂放在前面,力气还用得上,现在翻过手去,起码要减去一半力。因此刀柄上吃着一钻,两条臂膀向前一沉,刀柄贴近背心,上面的一个刀盘在他头颈下,背梁脊骨的第三粒算盘珠上一搁,──这个地方最吃不起苦头,许褚便感到胸前一闷。他的马在战场上跑了半个圈子,便兜回来,直往旗门而来。只觉得喉咙里一股酸溜溜的血腥气向外蹿。许褚明白,被赵云打出血来了。他面孔虽黑,倒非常要面子。心里想,一样吐口血,暂时耐一耐,让我跑到旗门下,不给任何人看见,人不知鬼不觉, 悄悄地吐出来。所以他嘴闭紧,拚命屏住这口血。
再说张辽,见许褚拍马上阵。文远想,阿戆你不要去送脱条戆性命。所以夹屁股跟上来。许褚吃家伙是在赵云的背后,而且打得很快,张辽没有看到。现在见许褚掉转马头回来,而且闭紧了嘴,连连问许褚:“仲康你怎样了?”
许褚想,我不能开口;一开口,血马上要蹿出来的。所以,还是一言不发。你越是这样,越引起了张辽的疑心。你不开口,我定要问个明白。故而又连连追问:“仲康怎样?仲康怎样了?”
问得许褚心烦意乱。只有阿戆做得出来,他想,我本来这口血要屏到旗门才吐,现在被你逼问出来,这个面子为你所失。这时张辽已跑到许褚面前,许褚对准他张开嘴巴,用力“啊!”地一声,这还当了得!喉咙里一口鲜血象小水龙一样,直向张辽身上喷去。
张辽见血喷过来,要紧把身体向旁边一偏,哪里偏得过,白甲上早已朵朵鲜红,一片血迹。这真叫含血喷人。张辽只好圈马便回。
旗门下的曹洪,他亲眼目睹许褚着枪。现在见张辽上去,圈马转来,当胸一摊鲜血。他本来在昨天被赵云搠了一枪,今天又见枪王身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见许褚、张辽这般模样,实是吃惊非小。口中吼叫连连,圈马便逃。这便是赵云在当阳道上所谓枪挑枪王、钻打许褚、血喷张辽、吓退曹洪,说明赵云的武艺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三将逃脱,旗门混乱。赶紧一面命人收拾尸首,一面上山来见曹操。丞相见张辽身上全是鲜血,以为他中了家伙,要紧问道:“文远,你被赵云打了不成?”
“末将未曾中枪。”
“那你身上的鲜血从何而来?”
“被仲康所喷。”
曹操想,许褚口吐鲜血,定然被子龙打得不轻,要紧问道:“仲康,你中的家伙么?”
“中了赵云一枪钻。”
曹操想,子龙真了不起,风头出足,一家痴虎将被你竟打得如此地步,真令人不寒而栗,要紧问许褚伤情如何。许褚说,还好。要是一般大将,吃了这种家伙,至少要睡倒几天。现在许褚还不介意,以为血一吐掉,就没有事情了。实际上,内脏已经大大地受到损伤。现在还不觉得怎样,过几年每逢节气到来,便要发作,感到头颅骨下面发痠。到建安二十四年,曹操败东川,许褚被子龙枪挑。此是后话。现在吃些伤药也就不要紧了。
曹操一面传令打扫战场,将枪王成殓之后,伴灵归乡。一面带领文武回进大帐。他想,赵云的本领,我手下无人可以匹敌,打是不用打了,只有用埋伏来将他拿获。所以传令中军河北将张郃,命他立即将赵云引至陷马坑,将他生擒活捉。
子龙性命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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