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的父亲杨彪,是个正统的儒学家,曹操则是个不拘小节的改革派。在建安元年,曹操迎汉献帝都许昌的时候,他是尚书令,也就是相当于丞相的角色,就已经对曹操有所看法。“建安元年,从东都许。时天子新迁,大会公卿,兗州刺史曹操上殿,见彪色不悦,恐于此图之,未得宴设,托疾如厕,因出还营”,又“(建安)四年,复拜太常,十年免。十一年,诸以恩泽为侯者皆夺封。彪见汉祚将终,遂称脚挛不复行,积十年”(10),案《三国志》建安十八年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曹操为魏公,二十一年夏五月才进为魏王,而此云“(建安)十一年,……彪见汉祚将终,遂称脚挛不复行,积十年”,则可见并不仅仅因为是杨彪因为“见汉祚将终”才这样的。其中原因是就是因为建安元年的时候,曹操觐见天子而“彪色不悦”。所以紧接着就以兴平二年袁术僭号天子的事情株连杨彪,因为杨彪夫人是袁术的女儿,意图除去这个政敌。这个时候,另一个与曹操在政治上始终是对立,又与杨彪交好的大臣孔融听说了,连朝服也来不及穿就来曹操处说:“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袁氏归罪杨公。《易》称‘积善余庆’,徒欺人耳。”曹操辩解道:“此国家之意。”孔融当即说:“假使成王杀邵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又继续要挟曹操“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听,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拂衣而去,不复朝矣。”曹操这个时候在朝中的根基还没有稳,羽翼尚未丰满,还要借助孔融等名士来收买人心,于是不得已“遂理出彪”。但孔融此人,也是一个长于清谈的狂放之士,几次在曹操推行新令的时候和曹操过不去。又冷嘲热讽。当时因为战乱频起,天又灾荒,民不聊生,所以曹操下令禁酒以节粮,孔融就去书讽刺曹操说:“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御史大夫郗虑知道这个事情后,便“免融官”,那知道他“虽居家失势,而宾客日满其门”,还“常叹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曹操破袁绍后,曹丕娶绍子袁熙的夫人甄氏为妻,他又调侃道:“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因为孔融博学,还以为是书传所记,就问孔融出处,孔融就说:“以今度之,想其当然耳”(11),所以孔融终于被曹操找个借口杀了。和他最相得的弥衡,也因为看不起曹操,被放逐到刘表那里,结果也不讨刘表喜欢,被刘表部将黄祖一刀杀了。弥衡在评论许昌众人的时候,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也就是说只看得起这二人,其他人不足道。而孔融推崇刘备更过于曹操,他们对曹操以及曹魏的重臣如荀彧、陈群、司马懿等是很看不起的(12),因此可以说处处与曹魏政权作对,可惜又没有政治和军事上可以对抗的能力和实力,因此只好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最终被曹操一个个地斩除了。所以杨修死的第二个原因,是他隶属于曹操对立面的政治阵营的一员,并非是仅仅因为有才与是袁术的外甥才死的。
说到此处,杨修的死因也基本上说完了,我们再来说说前面说过的有关杨修的两则故事。
一个是关于解蔡邕题邯郸淳撰的曹娥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事。
查此事出于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原文有:“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魏武谓修曰:‘卿解不?’答曰:‘解’”几句,案《后汉书.曹娥传》:“元嘉元年县长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旁,为立碑”,考曹娥碑碑文有“上虞县令度尚字博平弟子邯郸淳字子礼撰”的字样(13),上虞,县名,秦始皇二十五年置,古隶会稽郡。所以这个碑是在会稽,又据清光绪《上虞县志》载:“曹娥庙在十都曹娥江西岸,旧在江东,属上虞,后以风潮啮坏,移置今处,隶会稽”,所以这个碑是在现在的绍兴上虞,曹操一生没有过江南,可以很明确地推断这个事情是纯粹虚构的。或许罗贯中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他的《三国演义》里将这个事情演化到是曹操过蓝田的蔡文姬家里,看见了碑文的拓本来掩盖这个明显的纰漏,也算是用心良苦。另外说句题外话,曹娥碑现在尚存,我曾经去看过,不过汉元嘉元年(公元151年)上虞县长度尚立的碑早已散失。后来在东晋升平二年(公元358年),王羲之也曾经到庙书曹娥碑,文字由新安吴茂先镌刻。此碑绢本手迹现存辽宁博物馆,上有梁代徐僧权、满骞、怀充等人题名,还有韩愈、宋高宗等人题款。而现存的曹娥碑系在宋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由王安石女婿蔡卞重书的。此碑高2.3米,宽1米,为行楷体,笔力遒劲,流畅爽利,在我国书法史上较高的地位,由于已历千年,所以可称是弥足珍贵。
第二个是关于杨修解曹操的“一合酥”为“一人一口酥”的问题。我因为受一位任职于中学的好友之托作此文,所以发现在现行的初中课文第三册《杨修之死》中有“操自写‘一盒酥’三字于盒上,置于案头”一句。在这里,这个“盒”我认为应该是“合”字。因为按照《汉书·律历志》曰:“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则这里的“一合”,应该是个计量单位,而不是我们现在通常意义上的“一包”或者“一盒子”的意思;又,《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中注:“合”又读gě,容量单位;再查《说文解字》中只收有“合”字,并无“盒”字,而《说文解字》是由许慎(约公元54年一149年)编纂的,因此应该在三国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这个“盒”字;而且,古人写字是竖写的,如果是“盒”字就应该念成“一人一口皿酥”,这样就解释不通了,只有是“合”才可以说得通;所以“盒”字的产生可能是由后人取“皿”字的储物之意与“合”字的其中一个字义结合衍生而来的。或许作为课文的编者只考虑了用字的规范性而没有考虑到古代根本就没有“盒”这个字,因此用了“盒”字。但是,做为一个历史故事,我觉得还是要尊重历史上文字的用法,而且以现在的用法,是不能合理地解释这个故事的,所以还是用“合”字,然后在后面加个注解解释一下比较好,不然,难免有误导之嫌。
(1)《三国志》《曹植传》裴注: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也。父冲,宿与太祖亲善,时随乘舆。见国家未定,乃与太祖书曰:“足下平生常喟然有匡佐之志,今其时矣。”是时张杨適还河内,太祖得其书,乃引军迎天子东诣许,以冲为司隶校尉。后数来过诸将饮,酒美不能止,醉烂肠死。太祖以冲前见开导,常德之。闻仪为令士,虽未见,欲以爱女妻之,以问五官将。五官将曰:“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以为不如与伏波子楙。”太祖从之。寻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其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兒误我。”时仪亦恨不得尚公主,而与临菑侯亲善,数称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仪又共赞之。及太子立,欲治仪罪,转仪为右刺奸掾,欲仪自裁而仪不能。乃对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哀,尚为涕泣而不能救。后遂因职事收付狱,杀之。廙字敬礼,仪之弟也。文士传曰:廙少有才姿,博学洽闻。初辟公府,建安中为黄门侍郎。廙尝从容谓太祖曰:“临菑侯天性仁孝,发於自然,而聪明智达,其殆庶几。至於博学渊识,文章绝伦。当今天下之贤才君子,不问少长,皆原从其游而为之死,实天所以锺福於大魏,而永授无穷之祚也。”欲以劝动太祖。太祖答曰:“植,吾爱之,安能若卿言!吾欲立之为嗣,何如?”廙曰:“此国家之所以兴衰,天下之所以存亡,非愚劣琐贱者所敢与及。廙闻知臣莫若於君,知子莫若於父。至於君不论明闇,父不问贤愚,而能常知其臣子者何?盖由相知非一事一物,相尽非一旦一夕。况明公加之以圣哲,习之以人子。今发明达之命,吐永安之言,可谓上应天命,下合人心,得之於须臾,垂之於万世者也。廙不避斧钺之诛,敢不尽言!”太祖深纳之。
(2)《三国志》《曹植传》裴注:又是时临菑侯植以才捷爱幸,来意投脩,数与脩书,书曰:“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仆少好词赋,……其言之不怍,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书不尽怀。”脩答曰:“不侍数日,若弥年载,岂独爱顾之隆,使系仰之情深邪!损辱来命,蔚矣其文。诵读反覆,虽讽雅、颂,不复过也。……辄受所惠,窃备矇瞍诵歌而已。敢忘惠施,以忝庄氏!季绪琐琐,何足以云。”其相往来,如此甚数。
(3)《世说新语》:杨德祖为魏公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人饷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许,盖头上提“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修,修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也,复何疑?”……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魏武谓修曰:“卿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辤(辞)’;所谓‘绝妙好辤(辞)’也。”魏武亦记之,与修同,乃叹曰:“我才不及卿,乃觉三十里。”(4)见《三国志》《王卫二刘傅传》所附吴质别传。
(5)(6)见《三国志》《曹植传》。
(7)《三国志》《曹植传》:二十二年,增置邑五千,并前万户。植尝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太祖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裴注:魏武故事载令曰:“始者谓子建,儿中最可定大事。”又令曰:“自临菑侯植私出,开司马门至金门,令吾异目视此儿矣。”又令曰:“诸侯长史及帐下吏,知吾出辄将诸侯行意否?从子建私开司马门来,吾都不复信诸侯也。恐吾适出,便复私出,故摄将行。不可恒使吾(尔)谁为心腹也!”)
(8)《三国志》《曹植传》:植后以骄纵见疏,而植故连缀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绝。
(9)《三国志》《庞德传》:庞德字令明,南安狟道人也。少为郡吏州从事。初平中,从马腾击反羌叛氐。数有功,稍迁至校尉。建安中,太祖讨袁谭、尚於黎阳,谭遣郭援、高幹等略取河东,太祖使锺繇率关中诸将讨之。德随腾子超拒援、幹於平阳,德为军锋,进攻援、幹,大破之,亲斩援首。后张白骑叛於弘农,德复随腾征之,破白骑於两殽间。每战,常陷陈卻敌,勇冠腾军。后腾徵为卫尉,德留属超。太祖破超於渭南,德随超亡入汉阳,保冀城。后复随超奔汉中,从张鲁。太祖定汉中,德随众降。太祖素闻其骁勇,拜立义将军,封关门亭侯,邑三百户。侯音、卫开等以宛叛,德将所领与曹仁共攻拔宛,斩音、开,遂南屯樊,讨关羽。
(10)见《后汉书》《杨震传》。
(11)《三国志》《崔毛徐何邢鲍司马传》孔融附录:“是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融所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气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制酒禁,而融书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锺,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御史大夫郗虑知旨,以法免融官。岁馀,拜太中大夫。虽居家失势,而宾客日满其门,爱才乐酒,常叹曰:“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虎贲士有貌似蔡邕者,融每酒酣,辄引与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好士如此。续汉书曰:太尉杨彪与袁术婚姻,术僭号,太祖与彪有隙,因是执彪,将杀焉。融闻之,不及朝服,往见太祖曰:“杨公累世清德,四叶重光,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袁氏之罪乎?易称‘积善馀庆’,但欺人耳。”太祖曰:“国家之意也。”融曰:“假使成王欲杀召公,则周公可得言不知邪?今天下缨緌搢绅之士所以瞻仰明公者,以明公聪明仁智,辅相汉朝,举直措枉,致之雍熙耳。今横杀无辜,则海内观听,谁不解体?孔融鲁国男子,明日便当褰衣而去,不复朝矣。”太祖意解,遂理出彪。魏氏春秋曰:袁绍之败也,融与太祖书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太祖以融学博,谓书传所纪。后见,问之,对曰:“以今度之,想其当然耳!”十三年,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市。……融有高名清才,世多哀之。太祖惧远近之议也,乃令曰:“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於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鲊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馀人。融违天反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12)《艺文类聚》卷二十二:典略曰:祢衡,建安初,自荆州北游许都,书一刺怀之,漫灭而无所遇,或问之曰:何不从陈长文司马伯达乎,衡曰:卿欲使我从屠沽儿辈耶。又问曰:当今复谁可者,衡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又问荀令君赵荡寇,皆足盖世乎,衡见荀有容仪,赵有腹,乃答曰: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其意以为荀但有濬,赵健啖肉也。
(13)《曹娥碑碑文》后汉会稽孝女之碑上虞县令度尚字博平弟子邯郸淳字子礼撰蔡邕题其碑阴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孝女曹娥者上虞曹盱之女也其先与周同祖末胄荒沉爰兹适居盱能抚节按歌婆娑乐神汉安二年五月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不得其尸娥时年十四号慕思盱哀吟泽畔旬有七日遂自投江死经五日抱父尸出以汉安迄于永嘉青龙辛卯莫之有表度尚设祭诔之词曰伊唯孝女晔晔之姿偏其反而令色孔仪窈窕淑女巧笑倩兮宜其室家在洽之阳大礼未施嗟丧慈父彼苍伊何无父孰怙诉神告哀赴江永号视死如归是以眇然轻绝投入沙泥翩翩孝女载沉载浮或泊洲屿或在中流或趋湍濑或逐波涛千夫失声悼痛万余观者填道云集路衢泣泪掩涕惊动国都是以哀姜哭市杞崩城隅或有刻面引镜剺耳用刀坐台待水抱柱而烧于戏孝女德茂此俦何者大国防礼自修岂况庶贱露屋草茅不扶自直不斫自雕越梁过宋比之有殊哀此贞励千载不渝呜呼哀哉铭曰名勒金石质之乾坤岁数历祀立庙起坟光于后土显昭夫人生贱死贵利之仪门何怅花落飘零早兮葩艳窈窕永世配神若尧二女为湘夫人时效仿佛以昭后昆宋元祐八年正月左朝清郎充龙图阁待制知越州军州事蔡卞重书后汉会稽孝女之碑上虞县令度尚字博平弟子邯郸淳字子礼撰蔡邕题其碑阴云: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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