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在这里面吗?”萨特指着书,不太相信地问道。
母亲让萨特坐在对面的小椅子上,开始讲仙女巴尔特的故事。恍惚间,萨特觉得母亲变了,一个苍白的声音从一张雕塑般的脸上冒出来。这可跟平时给他抹香水或洗澡时的母亲不一样,她不再微笑。也跟在外祖父或外祖母面前的母亲不一样,她不再由于身份卑微而局促不安。她好像睡着了,或者是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么这是谁在说话?萨特惊恐万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这正是书在说话呀。萨特这才开始极力捕捉书中的句子:它们时而欢唱,时而哭泣,其中还间隔着停顿与叹息。最要命的是,它们夹带着许多他从不曾听过的新词,以致萨特还没来得及理解,句子便飞逝而过,杳无踪影。而有时,尽管他早已听明白了,那些句子却仍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这些话是不是对我说的呢?”萨特还在疑惑不解,一个故事已经读完了,心神未定的萨特一下从母亲手中夺过书,夹在腋下,飞也似地逃走了。书本发出的声音使他内心产生了如此巨大的震动,以致这个平时彬彬有礼的乖孩子连声“谢谢”都忘了说。
从此,萨特每天都缠着母亲,要求她再念一个新故事。他越来越喜欢这些预先写好的奇遇,而再不愿听大人们为了哄他开心而即兴编出来的故事。他敏感地发现词语间有着某种严密的连结,正是这些连结使每次所念的故事具有了不同的意思。每一次从母亲嘴里吐出来的词语还是上次念出来的那些,只是它们之间的顺序发生了改变。萨特出神地听着,等待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词语周而复始地出现。
“为什么妈咪可以把那些书念出来,我却不行呢?”一天,萨特的小脑袋瓜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并被这一念头折磨得寝食不安。终于,他从外祖父的书房里搬来一本名叫《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的书。他把书放在贮藏室里一张折叠式铁床上后,便一本正经地坐好,开始“读书”,萨特用眼睛紧紧盯着那一行行的黑字,同时嘴里念念有词——他只不过在讲述一个妈妈念过好几次、他已烂熟于心的故事。尽管口中所念与眼中所看风马牛不相及,但萨特仍注意口齿清晰地读出所有的音节。母亲首先发现了萨特的这一创举,接着,外祖母、外祖父相继前来观摩,他们惊呼:“我们的小宝贝会读书了!”
孩子急于读书的愿望与行为使爱书如命的外祖父和望子成龙的母亲窃喜不已:这是一个多么有求知欲的孩子啊!何况他又如此聪明。经过讨论,大人们一致做出决定,该是教孩子识字母、念书本的时候了!
从第二天起,外祖父教萨特识字母,萨特念得兴致勃勃,十分投入,他甚至私下里给自己补课。大人们越来越难看到他小小的身影,听到他稚气的声音了。每天萨特都坐在他的小铁床上,读一本由克托尔·马路写的《苦儿流浪记》。之所以选择这本书,因为萨特对书中的内容记得很熟。这样当他实在无法辨读文字时,可以求助于记忆。萨特一行一行、一页一页吃力地读着,他甚至一边认读,一边背诵。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字母的正确发音,并且能够半猜半读地弄懂少许词汇的含义了——换句话说,他能够阅读了!
我终于能够自己读书了!萨特为此欣喜若狂。从这天起,他成天都在外祖父的书房里“闲逛”,野心勃勃地想把那里所有的书一阅无遗。如同任何一个初学者那样狂热,萨特冒着跌倒的危险爬上自己架起的桌椅,然后踮起脚去够那些散发着神秘的光泽的书。尽管害怕一不小心,书架倒下来会把自己压倒,萨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去取那些书架上层的书。
与别的孩子不同,萨特是在书本中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刚刚学会阅读的萨特读得最多的是拉罗兹大百科辞典。正是从一卷卷笨重的辞典中,萨特认识了世间的万物。由于过多地把自己禁锢在书房里,天天同书本打交道,萨特形成了与一般人相反的认识过程:先有理性认识,后有感性认识。从而形成了柏拉图式的唯心主义。在他的朦胧意识中,书本上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存在,而现实世界只是书上世界,或者说词语概念的“摹本”而已。在萨特眼里,只有相对于百科辞典中的人与动物,
“动物园里的猴子就不是完美的猴子,卢森堡公园里的人也不是完美的人。”由于首先接触到的是词语、是理念,然后才接触到现实事物,萨特便无法把自己从书本上获得的知识与现实世界区分开来。基于这种认识论而形成的唯心主义,萨特后来花费了30年时间才彻底摆脱。
与同龄儿童相比,萨特早已对各种玩具、各种简单的游戏不感兴趣,而把读书视作自己生活的惟一内容。他不知疲倦地读啊,读啊,别的孩子在堆沙砾、追追打打、乱涂乱画中获得的快乐,他从阅读中加倍地获得了。实际上,在驱使幼年萨特拼命阅读的动机中,既有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也有对于语言、文学的天生爱好。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就已经预感到书中蕴含着“欢乐的宝藏”,体会到书本的神圣,把翻书、读书当作惟一的娱乐,这就足以显示出这个孩子的非凡性格,预示着他会成为一个终身寄情于舞文弄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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