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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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归永恒
    1. 浓缩一生

    提奥又给温森特来了一封信,声称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医生:距巴黎市郊不远的奥佛,有一个叫加歇的医生,曾照料过很多画家病人,在精神病治疗和绘画艺术方面都具有非凡的才能。如果温森特愿意去的话,提奥马上到圣雷米来接他。

    离开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当然是一件好事,温森特立即着手打包,把干透的油画捆在一起,没有干的交给看守长,看守长答应以后给温森特寄去。

    温森特给提奥回了一封信,拒绝提奥来接他,他要独立完成这次旅行,以证明离开南方到北方去是一个战胜病魔的良好开端。否则,被监护的痛苦会远远超过疾病本身给他带来的痛苦。

    提奥在巴黎利翁车站见到温森特跨着大步走过来的时候,心里的石头才掉下去。

    乔安娜原以为这个让丈夫牵挂一生的哥哥是一个虚弱委琐的病夫,却不料温森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甚至比提奥显得更健壮。

    她给温森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有一双像母亲安娜·科莉尼亚一样温柔的褐色眼睛,充满着善良与同情。

    四个月的小家伙温森特·凡·高在摇篮中蹬着小腿,小脑袋惬意地在枕头上蹭着。见到了伯父,竟然停止了活动,一对清澈如湖泊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瞪着他。这就是凡·高家的后代!温森特霎时悲喜交集。这是提奥生命的延续,温森特为弟弟感到高兴。同时巨大的悲哀笼罩着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人,将孤独地走到尽头,也许永远不可能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小生命陪伴他。他的死亡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永恒的死亡!尽管他曾经安慰自己,制造精神上的小孩与制造上的小孩同样是一种幸福,但现在他觉得这实际上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欺欺人。

    人可以不要一切,但不可以缺少天伦之乐!

    第二天早晨,提奥去上班了,乔安娜把婴儿车推到街上,给孩子晒太阳。温森特呆在屋里,无所事事。阳光越过窗台跨进来,房间里充满祥和的色彩。他的一些画挂满墙壁。《吃土豆的人》、《阿尔的吊桥》、《向日葵》、《丰收景象》使蓬荜增辉。《吃土豆的人》在《丰收景象》的衬托下显现出强烈的反差,前者阴暗而缺乏生气,后者则明朗豪放。他觉得自己的进步竟然是那么显著。有种冲动促使他立即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搜寻。

    20年来给提奥所写的全部信件,十年来寄给提奥的所有习作,全部被提奥按时间顺序归类存放。他一下子涌上一种莫可名状的激动。他把所有的作品全都搬出来,从波里纳日的矿工们到埃顿的田园风光;从海牙的老人、小孩到德仑特的羚羊、沼泽;从纽南的纺织工人到吃土豆的人;从安特卫普的香槟小姐到美术学院的摔跤模特;从巴黎的塞纳河风景到人物肖像;从阿尔的西北风到太阳光;从圣雷米的蝴蝶、丝柏到花园与星空。

    他把这些画分成三类:炭笔、钢笔、苇笔画集中在一个房间里,水彩画集中在另一个房间里,油画集中在剩下的所有房间里,包括厨房和洗手间,但仍然挂不下所有的画,他只好有选择地进行。做着这些工作,几乎耗费了他一个上午的时间。

    中午,提奥与乔安娜带着孩子进门的时候,温森特堵在门口,满脸诡秘的神色,举手投足都掩饰不住莫名的兴奋。

    “现在!”温森特向他们宣布,“请出示你们的入场券,温森特·凡·高的个人画展拉开了帷幕!”

    提奥和乔安娜莫名其妙。

    温森特把门推开,他们走进去,提奥和乔安娜被室内魔幻般的色彩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遗憾的是我们可怜的父亲不能再看到他儿子的今天。我是一个笨拙的小孩,我赤着脚用娇嫩的脚板踏着插有玻璃和铁刺的泥泞道路前行,一步一个脚印,每个脚印里积满了我的血。当我全身虚脱,血液干涸的时候,”温森特的声音开始哽咽,“亲爱的弟弟和妹妹,我是不是长大了?”

    提奥和乔安娜按照温森特引导的时间顺序,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看到了这位艺术家哥哥缓慢而痛苦的人生和艺术进程,他的热情在这座房子里汹涌澎湃,浩然回荡!

    一个自强不息的人,把他一生的苦难与幸福,孤独与快乐,失败与成功,浓缩在这片方寸之地上、这特殊展览中短暂的半个小时里!

    提奥和乔安娜抑制不住决堤一样奔涌而下的泪水,他们无法品味这其中哪一滴是痛苦,哪一滴是欢欣。

    2. 加歇医生

    提奥告诉温森特,加歇大夫是那种善于识别艺术界天才人物的人。他虽然是学医的,但与艺术有先天性的缘分,先后与德拉克洛瓦、库尔贝、马奈、西斯莱成为至交,他的手里收藏着上述画家的作品,其中很多人在他的家里画过画。自19世纪中叶以来,西欧没有一位重要的画家不是他的朋友。

    提奥还说,加歇看过温森特的作品,他认为那幅阿尔夜景是古比尔展出作品中最好的一幅,那些向日葵使这位老医生激动得掉下了眼泪,他认为温森特是当今最伟大的画家。

    奥佛是一个草木繁生的乡村,充满着宁静的气氛。没有一家工厂,只有许多保护得很好的美丽的绿色树木,惟一的热闹是偶尔在树丛中嬉闹着的大群乌鸦。这里5月的风景尤其秀丽,紫罗兰花开遍原野。加歇大夫在花丛中迎接温森特的到来。

    温森特和加歇大夫很快就交上了朋友。

    加歇大夫是一个古怪的人,大多数时候他是愁眉苦脸的,但一谈到绘画,笑容就在那张老脸上绽放出来。

    加歇给温森特找了一间价格昂贵的客店,旅馆老板是一个中年人,胯边吊着一支左轮手枪,他说是用来打鸟的,看上去这是一个生活得比较舒适的人。加歇认为只有这样的旅馆才配得上伟大的艺术家的身份。然后他对温森特命令说:“剩下的事你就是拼命地画,什么也别管,让精神病见鬼去吧。我知道怎么对付它,就是绘画!它会像你忘掉它一样忘掉你!”

    就是这句话奠定了他们之间友谊的基础,并使之牢不可破。加歇医生的观点与其他任何医生不同,独独与温森特的想法完全吻合。

    于是温森特在到达的当天下午就投入了工作。他的最后的一次发作是在2月下旬,已近三个月未发病了。加歇医生似乎充满着自信,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温森特格外兴奋。

    他很快就画出两幅画,一幅是一棵丝柏下长着金盏草的风景画,另一幅是白色的蔷薇和葡萄树,旁边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加歇几乎天天在温森特身边转,喋喋不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仿佛他不说话,温森特就不会干活,有点像燃料和机器的关系。

    每个星期天或星期一,他要求温森特陪他一起吃饭。他妻子去世了,只有两个小孩,一个19岁的女孩和一个15岁的男孩。不论几个人吃饭,他都要上五道菜,温森特过惯了挨饿的日子,甚至有点厌烦吃这么多的东西。他把在加歇那里吃饭看成一个负担。

    他为医生画了一幅肖像。加歇戴着一顶白色的便帽,坐在一张黄色书桌旁,右手握成拳头撑住面颊,左手放在桌子上抚着一支紫色凤仙花,蓝色的外衣和钴蓝色的背景,使人物深化在一种梦幻般的遐想中。

    加歇非常崇拜这幅画,他认为这是一件不朽的杰作。然后整天缠着温森特嚷嚷,要求他再画一幅送给他。温森特答应了他。

    加歇收藏了很多好的作品,温森特经常去欣赏那些作品,但是加歇得在他认为温森特完成了一天的任务以后才让他看。那简直是一个小展览馆。加歇却对已有的东西并不那么感兴趣,他的灰蓝色的小眼睛总是盯着温森特的画笔,就像一个饿荒了的孩子盯着一个制造面包的烘炉,他期望从里头骨碌碌滚出一只香喷喷、油亮亮的大面包来。那种渴望出伟大的新作品的比温森特有过之而无不及。

    6月的一个星期天里,提奥带着乔安娜和小温森特到奥佛看望温森特,温森特出乎意料的健康状况使提奥一家大为振奋,老加歇甚至没有用任何药物治疗,确切地说,根本就没有治疗。温森特已经安全地度过了危险期,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发病的事,直到提奥问起来的时候,才来得及为自己高兴。

    老加歇趁机自吹自擂了一番。

    温森特在兴奋中并没有注意到提奥眉宇间隐藏的一丝忧郁。

    温森特又为加歇画了一幅肖像,同时为他的女儿画了一幅弹钢琴的肖像。女孩子穿着红色的衣服,背景中的墙绿色中带有桔黄色点子,地毯是红底绿点子,钢琴是深紫色的,温森特认为这是在奥佛画的最好的一幅人物画。

    7月份,提奥来信告诉他,小温森特病了。温森特几乎为这件事发了狂,他立即丢下画笔,乘车赶到巴黎,一小时的路呈在他眼里是那么漫长。

    3. 回归永恒

    提奥面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一个月不见,整个的变了一个人。

    乔安娜抱着孩子,神色忧郁,默默无语。

    “孩子的病并不碍事,温森特,公司威胁说要把我解雇。因为我注重印象派而忽视了正当营业,弄得公司亏本。”

    温森特急得手足无措,他劝弟弟放弃职位独立经营,但提奥几乎没有存下一分钱。人力、物力、财力奇缺,另起炉灶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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