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有这么一部电影,一个健康的小伙子不经意触动了某种恶势力,便被他们诬陷为疯子,暴力押送疯人院,并用种种对待有危险倾向的病人的手段折磨他。他的申辩被人们理解为歇斯底里的正常发作,后来他真的疯了。
我们都被人类社会存在的残酷无情所激怒,同时又情不自禁为受害者哭泣。然而灯光骤亮,泪渍干了,原来编造的故事欺骗了我们。
但是,谁为温森特·凡·高流过眼泪?
温森特·凡·高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之一。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孑然独处,周围既无朋友也无同伴。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人可以听他吐露心曲,可以分享他的欢乐与痛苦,可以理解他的抱负与梦想。
——欧文·斯通《凡·高书信·序》
短短37年的生命里程中,受尽了人间歧视和冷遇,饱尝饥饿与孤独的折磨。一个痛苦的灵魂在19世纪西欧大地上呐喊追寻,一颗孤傲的心在光辉灿烂的艺术殿堂外颤抖徘徊,最后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们都下了这么个结论:这是一个疯子的举动!
他敬爱的亲人说:“你得挣钱,获得社会地位!”
他崇拜的长辈说:“我讨厌像你这样的人!”
他的同龄伙伴说:“绘画得有天分,你成不了艺术家!”
他的画家朋友说:“你是一个疯子,你的画让人无法忍受!”
他爱慕的姑娘说:“讨厌的傻瓜!”
被他同情和帮助的底层人说:“这人准是疯啦。要不就是个被警察追捕的杀人犯!”
流落街头的弃儿给他唱着歌:“红头发——疯子!”
一个小商贩的举动更加爽快。
看样子那个小商贩早就想在这个疯子身上干出点什么刺激的游戏,他用肩膀把温森特一撞,温森特像纸鹞子一样飞出去,哗啦啦一声巨响,他连同画架一起散了架。
他躺在地板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没有感到身子不适。但是,他觉得心灵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被撞碎了,就像他的画架一样残缺不全。
他把烧焦了的、滚烫的土豆从火里抓过来,丢到嘴里嚼着,他忍受着口腔被灼烂的巨大痛楚,直到麻木,眼泪控制不住拼命突破眼眶子往外涌。
土豆的作用不再是充饥,而是成为了某种象征,被温森特嚼碎了。
——《海牙之恋》
嚼碎一个土豆而已!所以他对他渴望接近的人们说:“如果你们认为我走了好,那我就走了。”
然而走遍天涯,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精神病院的疯子比正常人更懂得礼貌,显得有理智和有教养。
被人类遗弃的结果是走向永恒。
于是人类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永远的错误!事实站出来雄辩滔滔:温森特·凡·高是一个和我们大家一样的普通人,他充满真情挚意,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热爱艺术、热爱自己;正直热情、光明磊落、渴望理解、渴望爱情。惟一的区别,在于他把全部的心智与毅力,全部的天才与爱,付诸生命之桨,逆流而前,永不退缩。孤独的身形塑铸在后来人眼前,风霜雨雪,仍清晰明辨,灿然生辉!
“凡·高不仅是一个伟大的画家,而且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与哲学家!”获得这项殊荣的时候,凡·高已经死去了47年!
生前作品往往换不到一碗通心粉,一幅《鸢尾兰》售价达5400万美元的时候,凡·高已死去近一个世纪!
作者
1996年5月12日
1. 西奥多勒斯牧师的心愿
1869年2月的一个上午,荷兰南部布拉邦特省一个叫松丹特的小村子里,新教牧师西奥多勒斯·凡·高带着长子温森特和次子提奥步行到雷斯勃根去看望病人。上午去,黄昏时候赶回来。传教和看病是牧师的日常工作。
父子三人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并排走在乡间小路上,就像一架斜放的木梯上的三个台阶。
西奥多勒斯牧师已经连续多次带温森特出去工作,其目的是很明显的。温森特很快就16岁了,到了该工作的年龄。而凡·高家族是世代相传的基督教家庭,牧师从温森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温森特有一种天生优良的品质,就是同情和关心穷苦的人,这使得他具备了作一名传教士的潜质。而且他对父亲的职业有一种独特的兴趣。他没有更多的爱好,除了呆呆地看某一种他认为美丽的自然界的景致,或者用棍子在地上画一匹驮稻草的马和一只流泪的狗(当然大多数时候他安不好动物的四条腿),然后就是带着他的小跟屁虫提奥往穷人的地里钻,帮助他们挖土豆或者给蔬菜浇水。
如果说上述一切还不明朗,那么从前一年的10月份开始,西奥多勒斯牧师就开始坚信他的事业已经后继有人了。
金秋10月,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牧师带着温森特和提奥到海牙去拜望他的弟弟——与他的长子同名同姓的温森特·凡·高。温森特是伦敦古比尔艺术公司的股东,在海牙有一家经营绘画作品的分店。小温森特被叔叔店里陈列的绘画惊呆了。他停留在法国画家德·格鲁的《穷人的长椅》前面,泪流满面。牧师被儿子这种感情深深打动。小温森特抽泣着对父亲说:“我看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景象,排着长队等待施舍的穷人,他们是多么不幸啊!”而小提奥却在父亲和叔叔面前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他能闭上眼睛一口气数出二十多幅作品的名称和价格,使温森特叔叔对小侄儿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像西奥多勒斯对长子所产生的兴趣一样。
牧师在晴朗的天空下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孩子蹦跳着走路,沉醉于包裹着父子三人的美丽的乡村景色:四处是黑黝黝的田野,小路两旁的土地上种满谷物与蔬菜。冬暖夏凉的气候使农作物开始长出了嫩绿的苗子,一望无际的蓝天上,飘着悠闲的云朵。云雀在谷物和白云之间快乐地啼叫,两旁栽着山毛榉的石子路蹦蹦跳跳地向脑后延伸。
温森特把双臂举起来,提奥赶紧模仿哥哥的样子伸着手臂,两颗毛绒绒的脑袋仰向蓝天,温森特说:“啊,现在我的心与上帝的心已经结合在一起。”然后兄弟俩一起高喊:“耶路撒冷!耶路撒冷!耶路撒冷!”
西奥多勒斯牧师觉得这是一个诱导儿子的最好的机会。
“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牧师说,“我很高兴你有了崇拜和敬奉的偶像。”
“是的,我有,爸爸。我崇拜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雅克、朱理·勃列东,还有约翰·布斯布姆。”温森特一口气讲出了几位荷兰和法国画家的名字,牧师感到很意外。
“那么上帝呢?”牧师问。
“您说上帝吗?爸爸,上帝的工作和生活跟这些人的工作和生活多么相似啊。”
“哦,我的孩子,你认为这能比较吗?”
“如果权衡起来,上帝也许比他们更高些。”
牧师叹了口气。
“那么你愿意做一个播种上帝思想的人吗,像我和你的爷爷一样?”
温森特的脸上布满迷惘。“这是您的心愿吗?爸爸,可是我想我也许更适合干别的什么。”
提奥向哥哥伸出舌头,然后说:“啊,尊敬的牧师温森特·凡·高先生,上帝与你同在,你并不孤独!”
温森特的回答让牧师的雷斯勃根之行顷刻间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2. 这也许会成为我所有回忆中最美的印象
温森特并没有满足父亲的愿望去继承他的衣钵,父亲为此生了一场病。温森特想,那是父亲的心在燃烧。父亲是他们六兄弟中惟一接任爷爷职位的人。温森特为此感到内疚。
温森特叔叔帮助温森特获得了在古比尔公司当职员的权利,使他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画家和他们优秀的作品。温森特对这一职业非常满意。
1871年5月,14岁的提奥从家乡赶到哥哥的画店里,这是温森特盼望已久的事情。两兄弟相聚,格外亲切。
温森特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要单独给小提奥写一页纸,几乎都是热情邀请弟弟到画店去看看。小提奥对哥哥选择的职业举双手赞成,如果说他心中有什么偶像的话,那就是温森特。况且提奥对自己将来的职业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他得作一个画商,像温森特叔叔一样,甚至比他更加出色。
为了欢迎弟弟的到来,温森特动用了他月薪的2/3——两个英镑,买了牛肉、鸡蛋、蔬菜、罐头、奶酪、面包,以及一大块黄油和一瓶杜松子酒,提奥惊叫起来:“温森特,你准备了十天的食品吗?”他觉得哥哥简直成了一个富豪。
两兄弟都不会喝酒,呛得满脸通红。
温森特向提奥喋喋不休地提起他购买和收藏的画,他喜欢那些描写下层人物的作品,那些东西能引起他的共鸣,牵引着他柔弱的情丝。他不厌其烦地向提奥讲他所崇拜的画家,比如米开朗琪罗、丢勒、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等等。
“哦,提奥,昨天我在教堂外面看到一个小个子的老太婆,头上披一块长到膝盖的黑纱巾,上面闪着油腻的光芒,她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眼睛像受伤的鹰一样哀伤而绝望,你能感受到那种渴望生存的心愿吗?她能使你的心像风中的杨树叶一样颤抖。我想她是一个烤土豆的人,要不就是一个卖货的小贩,她的样子使我想到了伦勃朗的铜版画,正像有的好书和诗同样能使我想到伦勃朗或者丢勒的画一样。啊!艺术是多么伟大的东西!艺术家是多么伟大的人!”
温森特滔滔不绝,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
“为伟大的画家干杯!为我们有幸欣赏伟大的艺术干杯!”
提奥一言不发,他的外貌和思想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他喝酒的样子很难看,看上去是在嚼着一个个鱼胆。
“我想我得为你干杯,温森特!”提奥说。
窗外正下着雨,柏树和杨树被洗涤得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两旁镶嵌着鹅卵石的小方砖道路闪闪发光,这是乌云开始撤退的象征。
“也许我们能看到美丽的彩虹!”温森特兴奋地说。
雨过天晴,彩虹真的出现了,装饰了温森特的窗口。温森特忽发奇想,他觉得如果把窗户以及它所包含的景致割下来,会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作品啊!
温森特决不会放过自然界任何美好的景观,他拉着弟弟的手,沿着雷斯维克的小道奔跑,心里涌动的酒意和雨后的清新舒畅融会成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意。
他们来到旧运河旁边的一座磨坊里,一个老婆婆坐在里面,老婆婆的孙女在磨坊外的干草堆旁边挤牛奶。奶牛被拴在一棵柏树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安详。
老婆婆请温森特和提奥喝鲜牛奶。温热的牛奶清醇可口。
温森特忽然记起了海牙画家魏森勃鲁赫描绘一座磨坊的画,那幅风景画历历在目,他觉得魏森勃鲁赫画的正是这座磨坊。他一下子涌上一股激情。他问老婆婆和小姑娘。
“你说魏森勃鲁赫先生呀,”小姑娘抢着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叫他‘愉快的魏斯’,他经常在这儿画画。”
温森特还是第一次走入画家所画过的景物中,一时激动得难以形容。他拉着提奥围着磨坊转圈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他说:
“亲爱的提奥,你看画家们多么伟大,他们理解大自然,热爱大自然,并且教导我们去欣赏大自然。谁要是真正热爱大自然的话,谁就能随处发现美的东西!”
提奥瞪大眼睛,看着温森特,认真地说:“据我看温森特,你像艺术家一样伟大,你就是一个艺术家,至少你以后一定是!”
温森特被提奥的话惊呆了。
温森特一直在心里玩味着小提奥的话,涌动着莫可名状的激情。但同时他觉得那些他所崇拜的众多的艺术家,都站在亚洲的喜马拉雅山上,高不可攀。
提奥再也逗不起温森特谈话的兴趣,但他感觉得到,哥哥的这种沉默类似农民秋收时的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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