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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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战争的阴影(2/2)

    我要把小羊羔抱在怀里轻轻摇动

    并用我的乳汁喂饱它

    我将用悲喜交加的泪水给它洗澡

    我将用孤独者的歌声伴它入眠

    4

    1943年5月的一个星期三傍晚,毕加索和道拉·玛尔带着玛尔的朋友玛丽劳尔·德·诺阿耶到卡特兰餐馆吃晚饭。诺阿耶是一名有爵位的贵妇,收藏了不少名画,还出过一本诗集《巴比伦塔》。他们刚坐定,邻桌一位英俊的男士就站起来,走到毕加索身边问好。毕加索也认识他,法国很有名气的演员阿兰·居尼。他友好地到那边回访,并向居尼敬酒,这时,居尼旁边两位容貌婉丽的姑娘吸引了毕加索的目光,他痴迷地看着,酒从杯子里洒出来了都没有知觉。居尼连忙介绍:“这位是吉娜维芙,漂亮的少女;这位是弗朗索瓦,聪明的姑娘。”

    毕加索对“漂亮的少女”似乎司空见惯,而对“聪明的姑娘”则情有独钟。他耸了耸肩说:“你一张嘴就像演戏,你说这位姑娘聪明,根据何在?”

    居尼回答:“她们是两位坠入红尘的现代圣女。”

    这句话把毕加索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过身问弗朗索瓦:“你们两位从艺术史中跑出来的难民,到底是干什么的?”

    吉娜维芙抢先回答:“我们都是画画的。”

    “真的?好呀,我也是个画画的,两位能否到我的画室去指导一下?”

    毕加索从不轻易邀请陌生人去他的画室,今天显然是情绪调动起来了,他还一定要和她们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下周星期一。

    弗朗索瓦和吉娜维芙如约而来,她们领教了正如传闻所说的要见毕加索的难度。她们先得过沙巴泰这一关,不是事先约好的沙巴泰一律拒之门外,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而后,她们又在接待室里坐了几十分钟,只好靠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画来打发这漫长的等待。弗朗索瓦特别喜欢马蒂斯1912年的一幅静物画,这是毕加索用自己的画换来的,它在幽暗中闪烁着色彩的光芒。她不禁脱口而出:“马蒂斯的画真美呵!”

    沙巴泰听了,马上严肃地纠正:“这里只有毕加索。”

    话音刚落,毕加索送走一批客人后进来了。他热情地和她们招呼,开场白就引经据典起来:“知道巴尔扎克的《不为人知的杰作》吗?你们刚才上楼时走过的楼梯,就是书中那个年轻画家看着老普比时常走过的地方。老普比是蒲桑的朋友,他的画谁也看不懂。哈,这里充满了文学和历史的幽灵。”

    毕加索带两位女客参观了他的工作室,她们有幸看到了刚雕塑好的《人与绵羊》。这是一件石膏制品,一个的人威严地站立着,正视前方,他紧紧抓住羊腿,不管它如何挣扎。整个作品简单朴素,鲜明有力,宛若形象的语言,在向人们表示一种力量、一种信心、一种希望。

    弗朗索瓦深受感染,她几乎要做了那一种力的俘虏。她感到那间画室就是一处宗教的圣殿,走进这里的人不知不觉地都会产生朝拜的心理。毕加索到底是画家的眼光,他看出了弗郎索瓦的心思。所以,当她们告别的时候,他和蔼地说:

    “假如你们想再来,请随便好了。不过,真的再来时,请不要像个去麦加的朝圣者。如果你们喜欢我,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有意思,那我们就建立单纯、直接的友好往来。要是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我的画,那就和上美术馆没有什么两样。”

    弗朗索瓦比毕加索的大儿子保罗还小九个月,她的父亲是农业工程师,开了几家化学肥料加工厂。他酷爱文学,大量的藏书成了弗朗索瓦的精神营养,她在文学和哲学方面的理解力令人惊讶。17岁时,她师从匈牙利画家罗兹达,后又在巴黎大学专修法律,但她最感兴趣的还是绘画。父亲对她浮荡优柔的性格很是担心,他提醒女儿:“你不要悬在空中,最好穿双铅鞋落到地面上来,否则你会要碰壁的。”可弗朗索瓦认为父亲的话没有多少道理。

    她的老师罗兹达因母亲是犹太人,在巴黎如临悬崖,如履薄冰,一旦被抓住,就要关进毒气室。弗朗索瓦的父亲知道后,帮他弄到了安全返回布达佩斯的证件。1943年2月,弗朗索瓦到车站为老师送行,她满怀惆怅地说,以后可能学不成画了。火车开动了,罗兹达跳上车对弗朗索瓦喊道:“不要急,三个月后,你会得到一个更好的老师,毕加索——”这句话竟然应验得非常准确。

    罗兹达走后,弗朗索瓦十分空虚,她谈了一个男朋友。不久男朋友又抛弃了她,她一气之下,退学在家。这一招惹恼了父亲,她被赶出家门,不得不寄住在外祖母家。她正是在孤独无助中,碰到了毕加索火热的目光。

    弗朗索瓦和吉娜维芙拜访毕加索后没几天,就共同举办了一次画展。忽然,画廊里出现了一个身着蓝白条水手紧身衫,双目炯炯有神的矮个子老人,他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人们都在悄声议论:毕加索怎么会来看两个无名女画家的画展,真是新鲜事。不巧,弗朗索瓦和吉娜维芙都外出了。当画廊老板激动地把这一消息告诉她们时,她们也深觉意外。弗朗索瓦更是有些着急,怎么办呢?毕加索会怎样看待这些作品?他会不会说“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画家”……弗朗索瓦执意要吉娜维芙和她一起再去毕加索那,探询一下他的口气。她记得毕加索前厅的大窗子下摆着许多花木和鸟类,于是她买了一盆菊花作为进门的礼物。

    毕加索的第一句话就解除了她的紧张:“没人会给一个老头子送鲜花的。”

    弗郎索瓦礼貌地说:“我不这样想。”

    “我看了你们的画展。”毕加索终于谈到了画展,她们故意装作不知道,显出很诧异的样子,听着他的下文:“你们绘画的天赋都很高,应当继续下去,一天也不停地刻苦磨练。我将很高兴看到你们技艺的提高。”

    接着,毕加索又直率地说出了他的另外一些看法:

    “绘画,是思想的某种图示。画面上是一只杯子也好,一个瓶子也好,都没有关系,那只是细节,或者说,那只是语言,思想就包容于其中。可能由于你们是女性,画面上的感觉太多,思想较少,因而显得飘忽不定。

    “还有,你们的作品追求一种画面的和谐,而不是冲突和动荡之中的紧张,这样装饰意味太浓,也许会好看,但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绘画是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方式,但要真正反映,就不能描摹,那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发自内心的创造才会使绘画生机不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和谐,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其实,人的左眼和右眼都是有差异的,你不能把它们画得一样。画面中线条与线条之间、线条与颜色之间、颜色与颜色之间、实体与空白之间,无不存在着冲突和斗争,它们就好比狭路相逢的陌生人,有的成为朋友,有的成为敌人,有的勾心斗角,有的志同道合……它们就是这样,形成自己的社会,营造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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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吉娜维芙回到南方的家乡去了。弗朗索瓦按捺不住,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那双乌亮的明眸,它发出的光芒使弗朗索瓦根本就忽略了她所思念的人已年过六旬。她每天上午都要骑着自行车去格兰·奥古斯丁大街毕加索的宅子,这种来回奔波给她的生活增添了一份新奇和充实。有一天,弗朗索瓦在路上淋了雨,头发给淋得透湿。沙巴泰说:“快喊伊内斯来帮你擦干吧。”毕加索抓起弗朗索瓦的胳膊:“不用了,伊内斯还有她的事哩,我来给你擦。”

    两天后,毕加索将弗朗索瓦领进了他的雕塑室,他向她介绍了各种雕塑工具,他每拿起一件,就朝她凑近一步,当他把最后一件扔到台子上时,已无法再做声,他的嘴唇干别的事情去了。

    弗朗索瓦没有拒绝毕加索的狂吻。“你不介意吗?”毕加索有些吃惊。“我随你。”“这不好,你至少该把我推开,不然我会产生一种念头——随心所欲。”“我说了随你呢。”这等于是为毕加索的进攻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年龄的沟壑和世俗的偏见都被倾慕、爱情与的潮水抹平了。6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弗朗索瓦跟着毕加索来到了屋顶阁楼上的卧室里,毕加索热切地说:

    “我想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与我想像中的一致;再有,我还想观察你的身体与头部的比例。”他一边说,一边脱尽了弗朗索瓦的衣服。然后,他站到离她十来英尺远的地方,端详着眼前这具冰雕玉砌的躯体:

    “比我想像的还要美,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把弗朗索瓦放倒在床上,手温柔地抚摩着,体味着每一处曲线,每一个造型,每一种姿势。他喃喃地说:

    “我们或多或少都是动物,四分之三的人类都像动物一样。但你不是,你像一棵成长中的植物,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植物,现在终于找到了。”

    弗朗索瓦在她的回忆录中,无限深情地描绘了这一次爱情火花的碰撞。她写道:

    那天,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深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幸福还是痛苦,或二者兼而有之——这一天都是有着重大意义的。几个月来,我们以一种反常的方式相互徘徊于对方的身边,而现在,在这一小时中,当我们真正面对面地躺在一起了,这种反常反而消失了,呈现的是一种非常严肃的爱的启示。

    毕加索与弗朗索瓦的结合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弗朗索瓦的外祖母大骂她堕落无耻,也把她驱逐出去。无奈,弗朗索瓦只好搬到了毕加索的阁楼上来住。沙巴泰对她极不友好,从不主动和她说话,一出口就话中带刺。

    受伤害最大的是道拉·玛尔,这位个性很强的女画家,自从毕加索冷落她以后,精神上受到了刺激,她自我虐待,希望藉此博得毕加索的同情,但毕加索已经“溺”无反顾了。她就跑到毕加索家里,怒斥他“道德败坏”,还要毕加索跪在她面前谢罪。毕加索给她请了一个名叫拉康的精神分析专家,也无济于事。

    6

    战争的威胁使毕加索不得不参与一些政治方面的事情,他对和平的渴盼也使他乐于在这些问题上发表自己的意见,他的威望更是使他的周围团结了一大批知识分子。这期间,到毕加索的画室去得最勤的是在内政部当差的安德烈·杜布瓦,他后来担任了警察局长,借着“察看有什么异常和不轨行为”的公务三天两头往这里钻,他实际上是毕加索住宅的保护人。常来的还有保尔·萨特、西蒙·波娃和诗人皮埃尔·勒韦迪。

    保尔·萨特最有特点,他每次和毕加索交谈时,都要避开所有的人,窝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很神秘,又很自信。弗朗索瓦猜想他们一定是在讨论抗德的事,就主动走开,自己作画去了。

    1943年冬的一天,弗朗索瓦看见毕加索在画室里和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抵足而谈,她正要回避。毕加索喊她进去,让她见见她心中的偶像——马尔罗。

    马尔罗当时确实是个响彻云天的人物,他既是著名作家,又是科雷兹省抗德游击队的领导人。他的著作《征服者》、《人的命运》、《人的希望》等,不仅风行法国,而且在中国、西班牙、印度也备受欢迎。弗朗索瓦早就读过这些书,其中的内容曾使她热血沸腾。但她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同她心目中的崇拜者对应起来,他看上去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

    马尔罗走后,毕加索郑重地对弗朗索瓦说:“你得珍视我刚才送给你的礼物。”

    弗朗索瓦大惑不解,问是什么礼物。毕加索轻轻地说:

    “让你会见马尔罗。你要知道,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准见他。对他,对别人,都太危险了,他刚从游击队基地偷偷来到这里。”

    “那我看见他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你还不明白吗?每一次革命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些人绝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

    1944年2月,毕加索接到了科克多的电话,说马克斯·耶科在圣伯努瓦被捕,现关在德朗西拘留所,原因是他的犹太人身份暴露了。科克多说他已经起草了一封请愿书,谈到他在法国青年中的威信、他对法国文学的贡献以及他的淡泊之心,他请毕加索带头在上面签名,这样,释放耶科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然而,毕加索在这个紧要关头,被以前的过节冲昏了头脑。他说耶科是个恶棍,不值得帮他。科克多不相信这句话出自毕加索之口,但他知道毕加索是不可改变的。他只好将请愿书递给德国大使馆主管赦免缓刑的参赞冯·罗斯。罗斯是个诗歌爱好者,并且很喜欢耶科的作品。他想方设法搞到了一张盖世太保签署的释放令。

    当科克多和几个朋友匆忙赶到德朗西时,耶科已等不及了,他前一天死于肺炎。毕加索听到耶科的死讯,猛然大放悲声,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许,毕加索的签名对挽救耶科的生命没有多少意义,但他因一己之私而不顾朋友之谊,的确是“糊涂一时”的失足,这次失足在毕加索的后半生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毕加索希望朋友们都来嘲笑和痛斥他,他毅然参加了耶科的追悼会。但他的朋友们都没有那样做,他们默不作声,陷入深深的悲恸之中。末了,毕加索走到科克多身边,他看到科克多的眼神里充溢着哀怨和困惑。毕加索不想作任何解释了,那都是苍白的,不能夺回失去的损失。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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