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西第二帝国寿终正寝之后,正是德意志第二帝国躁动母腹之时。早在色当战役打响时,俾斯麦的北德总理办公厅主任德尔布吕克就开玩笑地说:“在一个帝国的土地上,将会长出另一个帝国来。”
10月5日,威廉一世的大本营迁到距巴黎22公里的凡尔赛,百余年来这里都是法国国王的主要居住地和政府所在地。威廉一世原以为在凡尔赛待上一个月就可解决问题,没想到最后滞留5个月才了事。这里的行宫别院满足了威廉一世和他随征的16名王侯大公们奢华居住。俾斯麦住在圣克卢大街普罗旺斯路一幢楼里。10月19日,威廉一世在陆军广场举行了阅兵式,以纪念莱比锡大败拿破仑一世57周年。1870年11月以来,俾斯麦在考虑,或许统一德国的时候到了。南德四个大邦,包括最好分庭抗礼的巴伐利亚,都有了统一的要求,他们派了代表团来凡尔赛。然而,对法战事正处在相持阶段。欧洲大国有插手干涉的迹象,尤以英国为甚。10月31日,戈尔查科夫声明,俄国将废除克里米亚战后条约。俾斯麦抓住契机,建议召开伦敦会议。会议使英国获得面子,俄国得到实惠,从而排除了列强对普鲁士割让法兰西的干扰。
“统一”两字好说,各邦国诸侯贵胄的特权习俗难调,要是统一后,诸侯贵胄们认为自己的特权都被“统”去了,那还要统一干吗?俾斯麦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与萨克森、巴登、黑森、符登堡和巴伐利亚协商了这些问题,真是伤透了脑筋。他甚至哀叹道:“凡尔赛,真是烦恼多啊!”
烦恼?人生烦恼免不了。聪明人化解烦恼,蠢人制造烦恼。11月中旬,王太子到军营找俾斯麦商谈“统一”。他说:“您没有充分意识到您拥有的权力。这可是一场没有危险的游戏,要是我们表现得强硬果断,一切事情就会迎刃而解。”“我们和他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兄弟,我们不能把南部各邦赶到奥地利的怀抱中去。奥地利从来没有打消建立多瑙河帝国的迷梦,他们时刻在想笼络南德各邦。”
王太子迫不及待地说:“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德意志大多数诸侯都在凡尔赛,我们可以让他们既拥戴皇帝,又通过一部宪法。这可能对某些邦来说,要施加点压力,大概所有诸侯都无法抵抗。”俾斯麦说:
“国王陛下在处理政治问题上,从不假手他人,每份重要电文都要亲自过目审阅、修改。您不应该发表这种瞒天过海、压服诸侯的意见。”
王太子抢白:“如果人们认为我少不更事,那么也只有国王陛下有权向我发号施令,我可不喜欢人家教训我,哪些我可以说,哪些我不可以说!”俾斯麦说:“一个始终为王室服务的人怎么敢教训王储呢?如果王储下令限期统一德意志,鄙人一定从命。”王太子答道:“我无权给首相下令。”
“啊,是吗?您无权下令?但您可另请高明,敝人可随时让位。”王太子突然梦醒,父王要知道他与首相争吵的事还了得?他知道,父亲只想有个陆军联合条约就满足了。他连忙转了个180度大弯,向俾斯麦道歉,说自己操之过急,是不想眼睁睁地错过这个世界历史的最重要时刻。俾斯麦后来愤愤不平地说:“王太子在凡尔赛成天吃饱饭没事干,他既愚蠢、又爱虚荣,想当皇帝都快想疯了!”
要建立统一的德意志帝国,必须有巴伐利亚的参与和配合。要实力的配合,不能压制,只好多给些特权:巴伐利亚军队在其国王节制下保持自己的军事系统,它是联邦军队的一个独立部分,国王只要在战时把最高指挥权交给作为联邦统帅的皇帝就行。它还在邮电、铁路、税收、产业等方面,享有一大堆权益。威廉一世也觉得,“多给点特权,只要他们重新回归就行。”
老人们都有执着的怀旧情愫。威廉一世早过古稀,他们霍亨索伦家族,从边疆伯爵、城堡长官,经选帝侯升为国王,到当任日趋强盛的普鲁士国王已有四百五十多年了。一旦今后被称为“德意志皇帝”,岂不把“普鲁士”给抛弃了。俾斯麦想要老王弃旧图新,便绕个弯子要南德最有势力的巴伐利亚王国国王出面,请威廉一世接受新的称号。他修书三通,交巴伐利亚国王侍从长官荷尔斯泰因伯爵。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年纪不大,正是任性妄为、喜怒无常的时候。他迷上了瓦格纳的歌剧,一天到晚不是泡在歌剧院,就是躺在床上。可不,今天他又在床上,他说他牙痛、头痛、心情沮丧。荷尔斯泰因伯爵来了,伯爵对他说,俾斯麦想请陛下到凡尔赛玩玩,可下榻于路易十四营建的太里阿农宫。国王一听,动了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在欧洲有谁不知道太里阿农宫的富丽堂皇呢?
国王在床上展读了这三通信札后,大笑起来,他对伯爵说:“一个老顽固,一个老滑头!”这里,一封信是俾斯麦给国王本人的私信。信中说:“感谢巴伐利亚王室,在治理勃兰登堡边区时,对俾斯麦家族不只一代前辈所给予的特殊照顾。……”另一封信是请国王抄录他拟就的第三封信。第三封信的内容是:
巴伐利亚请求普鲁士国王接过德意志的皇冠,不是曾有过一次商讨,德意志的帝位应否由巴伐利亚和霍亨索伦轮流执掌?老帝国的皇冠早曾戴在维特斯巴赫人的头上,而霍亨索伦人至今还未当过皇帝。今天,25岁的巴伐利亚人请求75岁的霍亨索伦人接过帝位。改换家族,改换皇位,从慕尼黑移到柏林。最有权势的德意志国王谨致,未来的帝国皇位承继者。
路德维希二世就在床上依样画葫将这第三封信一字不改地抄了一遍,这样他也就成了皇帝的劝进人。12月3日,路德维希二世的弟弟利奥波德将那封信交到威廉一世手中。国王请俾斯麦大声读给他说。俾斯麦把自己拟的哄鬼文,念了一遍。国王半天没有做声。他很不高兴,但并不知道个中圈套。出得门来,太子会意地紧紧握住了俾斯麦的大手,他知道只能同首相握手言和才会成事。
柏林帝国议会压倒多数通过,并宣布德国统一。他们派出了30名议员组成的代表团于12月16日抵达凡尔赛。两天后的下午,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行政长官署大厅接见代表团。帝国议会主席,70岁的爱德华·西蒙致词:“愿陛下愉快地接过德意志的皇冠,以为我们的统一大业做出奉献。”同时递呈的函牍中,禀告议会通过了与南德各邦所签署的条约,以及对宪法的两处修改。议会还批给了政府1亿塔勒。去年,因倍倍尔和李卜克内西反对此项拨款,反对兼并法国领土而被捕入狱。这位主席正是1849年那位国民议会主席,当年他曾代表国民议会推戴威廉四世就德意志皇帝位,而为威廉四世坚拒。俾斯麦给威廉一世起草的答词,满是空洞搪塞的官腔。但也可算得上一次德意志第二帝国皇帝登基前的公开声明。
新的一年在炮轰巴黎外围要塞声中,在筹备德皇登基的紧锣密鼓中到来。威廉一世告诉太子,在第一位普鲁士国王加冕的170周年纪念日那天,即是1月18日宣告德意志第二帝国成立。
1871年1月18日,德意志第二帝国皇帝登基大典的导演王太子,指挥高擎60面军旗和其他旗帜的仪仗队,在雄壮的军乐声中从威廉一世寝宫窗前通过,这一场面使老人很高兴。前线又传来了捷报,看来今日兆头很好。
清早,俾斯麦来找巴登大公,这位驸马今天将任司仪,要带头三呼万岁。俾斯麦说陛下同意“德意志皇帝”称号了。在这之前威廉和俾斯麦又为用“德国皇帝”还是“德意志皇帝”发生争执,威廉要用前者,但宪法中用的是后者。大公听后脸色一变,倒抽了口凉气,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俾斯麦说,刚才泰山对他下了手令,只能用“德国皇帝”称号。俾斯麦坦然地说:“我们绝不能功亏一篑,请运用您的机敏,否则,帝国将有可能胎死腹中。”大公认为俾斯麦言之有理,便直言不讳地去劝说岳丈,无奈此老头仍顽固透顶,他对东床咆哮道:“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本人称号,本人作主,今后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怎么顺口就怎么称,再不能听俾斯麦那家伙的摆布了……。”
太子率领的仪仗队,后面跟着身穿军队制服或礼服的二千来名诸侯贵胄、文武百官。他们鱼贯而入,在72米长的镜厅里整齐有序地各就各位。正午时分,威廉一世穿着第一军团制服出现在镜厅门口。他那威严的目光从容地向全场扫视一遍后,便迅步走上讲台站立在他的军旗之下。这是一面身经百战、弹痕累累的旗帜,与这面旗一道排列在讲台上的还有特种团军旗,普鲁士和巴伐利亚的旗帜。镜厅里面17面大镜子反映着一派德意志军国主义气氛。威廉一世请各位君主上台来与他并列。
祈祷过后,威廉作简短致辞。巴登大公振臂高呼:“皇帝兼国王陛下,威廉皇帝万岁!”全场齐声呼应,“万岁!万岁!”口号十分巧妙,皇帝虽恼怒在心,但不好发作。俾斯麦宣读《致德意志人民》的演讲词时,一位列席军医后来说:“他的胸部因亢奋而在激烈地起伏,脸色苍白,耳朵明显失血而呈半透明状。”看来他强忍着身心的痛苦,在履行公务地照本宣科。然后,军乐队演奏《戴着胜利者的桂冠皇帝万岁》的乐曲。王储上前向父亲单腿跪下,行中世纪礼并吻父亲的手。军乐队演奏《霍恩弗里德贝格进行曲》。登基的皇帝迎来了他的旗帜,含着眼泪拥抱了儿子,拥抱了与他沾亲带故的诸侯王公。皇帝走下讲台,居然对他的铁血宰相视而不见,而与排列在首相以下的将帅军官们一一握手。老王还算没有失去自制,晚间的盛宴中,他勉强跟首相碰杯祝酒。
当时27岁的宫廷画家安东·冯·维尔纳那幅成名作,并不全是这天场景的真实写照。这幅画当然比现实完美得多。若按那天的心态和气氛来看,威廉和俾斯麦都活脱脱的像两个败军之将。况且,俾斯麦那天着的装也是老气横秋,颜色晦暗的重骑兵黑色制服,不是油画上所见那身美观醒目的白色礼服。这里还有一位23岁的少尉保罗·冯·兴登堡,在第二帝国的创建中做见习生。后来做了“第三帝国”的教师爷,为希特勒的篡政铺平了道路。
第二帝国诞生后的第三天,俾斯麦在家信中说:“这回帝国的诞生是一次难产,国王们在这种时候似乎有种劣习,就像那些既无知、又胆小、又不安分的待产妇。作为助产士的我,曾多次想,恐怕我会变成一枚引爆的炸弹,那时整幢建筑物都将化为一片废墟。”
此时的巴黎已被围困四个多月了,寒冷、饥饿、瘟疫、死亡在全城肆虐。大冷天排队几小时,买回的黑面包,粗得可划破人的内脏。城里的骡马、猫狗、老鼠、鸽子等都被集中宰杀,定量分配,以延人命;人称巴黎取暖用的柴火与黄金等价;上千的婴幼儿死于营养缺乏和疾病。被巴黎郊区百姓唤做“犹大帮”的国防政府,新年伊始就打算投降。慑于群情激愤,特罗胥装模作样地组织了八万多国民自卫军出击,以死伤1.3万人被击退。法夫尔撤了特罗胥,以维努亚替代。25日早晨,前线一名士官,给俾斯麦送来了法夫尔请求谈判的信。
“今天您不会说决不割让领土了吧,现在的态势已经与去年9月大不一样了。您若再执那种立场,就不必谈判了。”俾斯麦一见到法夫尔便如是说。“隔壁房里有拿破仑派来的代表等着呢。我当然也打算与他谈判,何必非得与您争吵呢?对诸位的政府,它能算得上合法吗?那不就是几个反叛分子的乌合之众吗?拿破仑三世回巴黎复位之后,不将诸位枪决才怪呢。”其实,所谓拿破仑代表,纯属子虚乌有。
“那时的法兰西将会是无政府的内乱了。”
“内乱?法兰西内乱于德意志有何相干?”
“您不怕我们绝望后,会做出更为强烈的抵抗吗?”
“抵抗?!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无权抵抗!为了你们自己的体面,而置200万生灵的性命于不顾,这是对人和神的极大犯罪!”
“首相先生,是您的军队在围困、炮轰我们呀!”
“亲爱的先生,您昏了头吧。战争是贵国挑起的!是你们首先宣战!是你们首先放的第一枪!是你们首先越过了德意志的边界!你们不是还赢了第一仗吗?您必须投降!说实在的,作为谈判对手,您还不够格!您可以休息、休息。我想,我可以到隔壁与另一位使者聊聊了。”俾斯麦说着,便有要离开的样子。
“请等等!”法夫尔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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