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世界如同一本常翻常新的彩色影册……
1913年5月,西蒙·波娃5岁的时候,父母决定让她入学,那个学校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德西尔学校。开学前夕,西蒙·波娃在门厅里雀跃不止:“明天上学了!”在这以前,一直生活在大人的世界里的她,为从此将拥有自己的书包、自己的书本、自己的作业本和功课,拥有将由自己来安排的平常的日程和星期天……而兴奋不已。
学校的生活并未使她失望。她学会了阅读、书写和基本计算,而且是班上的风云人物。那一年的圣诞节,人们帮她穿上饰有金边的白色长袍,把她扮成圣婴,而其他的小女孩则跪在她面前。她的小脸兴奋得一直微微发烫,脚下仿佛缭绕着彩色的云霞,耳边仿佛缥缈着美妙的仙乐……
小西蒙·波娃酷爱学习。除了喜欢福音书,她还非常喜欢地理插图。岛屿的孤离,海岬的险峭和连接着半岛与陆地的地峡若连若断,都令她神往不已。长大成人后的岁月里,她曾在飞机上鸟瞰置身蔚蓝色大海中的科西嘉岛与撒丁岛,曾在阳光普照下的科尔克希斯目睹据守在两个海洋之间的完美的地峡,心中涌动着地理构造的奇妙给人带来的狂喜之情。千奇百怪的地理形态,仿佛是刻在自然与历史的大理石上的趣事,令人兴致盎然,这个世界便如同一本充满了鲜活气息的彩色影册,令她常翻常新。
3. 警报突然响起来,战争爆发了
1914年8月的一天,西蒙·波娃和妹妹普佩特正在充满木屑的柴堆里玩得起劲,警报突然响起来。
战争爆发了。
征用马匹和车辆的命令钉在门上,祖父家的马已被征到乌泽切。动荡不安的局势中,《中央通讯》的大标题使得西蒙·波娃兴奋不已。便想入非非构想着模拟局势的游戏:由她来扮演普恩加来总统,堂妹演乔治五世,妹妹普佩特担任沙皇的角色。她们在西洋杉下召开会议,然后共同用军刀斩杀普军。
一个月后,在格里耶尔,西蒙·波娃帮着母亲编织绒线帽,还和姑母一起去火车站,向开赴前线的印度军队分发苹果。曾因心脏病被免除预备役的父亲乔治·德·波伏瓦应征服役。出于爱国热情,不久,她将妹妹的一个德国造的塑胶娃娃踏成了碎片,又把注有同样羞辱标志的银质刀叉架扔出窗外。与此同时,将盟军的国旗插在花瓶中,还扮演英勇的步兵和勇敢的小孩,用有色铅笔写道:“法国万岁!”大人们褒奖她,夸西蒙是个十足的爱国主义者。
学校的一部分已成为临时医院,走廊上弥散着药品与蜡味相混合的特有的气息。西蒙·波娃把人们给她的甜食都放在一个盒子内,一俟装满,就由母亲帮助包好,然后她便带到学校,交给护士小姐,以接济来自外地的小难民。在她的心目中,那些穿着带有红色污点的白帆布的护士小姐,一个个不啻为女圣人。
西蒙·波娃赢得了善行。人们对她说,由于她的乖巧和虔诚,上帝会拯救法国。一位传授西蒙·波娃功课的年轻牧师,苍白的脸色中蕴藉着无限温柔,向西蒙·波娃的母亲祝贺,说西蒙有一颗善良的心灵。
西蒙·波娃沉浸在充满圣洁的激动之中。她无限珍爱那颗“心灵”,她想象它是洁白洁白的,就像装在银器里的圣体一样闪闪发光……
战争仍在继续。
父亲在十月份被调往前线,母亲带着她和妹妹在地铁的站台上为他送行。她望着母亲美丽的脸颊上,那双美丽的棕色眼睛湿润变红,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双颊,西蒙·波娃的心中溢满了感动。她当然知道战争和死亡的关系,但她不曾设想过这种集体的大冒险和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当然也就不曾把父亲可能遇到的危险的想法具体化,因为她无法想象那种不幸。
她开始真正成了一个乖巧的孩子。随着对孩童时期企图保持的独立性的放弃,许多年里,她将不过是父母意志的乖顺的反应者。
因为心脏病复发,父亲乔治·德·波伏瓦被送到库洛米耶的医院,又被派到国防部,从而免遭了战壕的恐怖。然而,凭着一个普通士兵的薪水,他无法保证几口之家的生活之需。出于无奈,不得不把全家迁到雷纳街71号一套较小的不供热水的住宅里。多亏一位远亲的相助,他找到了一份给报纸推销广告版面的差使以补充收入。然而,挣的钱仍然是入不敷出,女儿们的衣服一直要穿到破了为止。
好在她受到的所有教育都使她感到德行和教养比钱财更重要。同时,她平静地接受简朴的生活条件。她把生活当作一种快乐的探险,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有一道闪光,天使们用雪白的手把她带到天堂。一则令她充满信心的道德寓言这样描写道:一只生活在池塘底处的蛹烦躁不安,它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水栖的夜空里,突然间,它发现自己从处于黑暗的那一边来到了光明的所在,它有了翅膀,能够飞翔,它在奇妙的花丛中,被阳光抚慰着。……于是,想象中一张薄薄的天蓝色地毯把她和亮光闪闪的乐园隔开,她睡在地毯上,眼睛闭着,双手合并,整个宇宙仿佛处在一片静寂之中。
4. 夏天,在祖父乡下度过
对西蒙·波娃来说,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在梅里涅克度过夏天。在那里,她母亲的心情比在巴黎时更宁静,她父亲也花费较多的时间来关照她,她则可以自由支配阅读和同妹妹游戏的时间。在那里,大人们的沉思不再插足于世界和她之间。
拉格里雷尔城堡的庞大和古典风格令她若有所思。在这座已有将近50年历史的城堡里,凡家具、杂什之类的东西,一经搬了进去就没有再搬出来过。没有任何一只手去抹拭时间的灰烬,这使人们能浓浓地吸到一股古苍、老朽的生命气息。后来西蒙·波娃这样回忆道:“在用石板建造的前堂墙上挂着的东西当中,有一套闪着光芒的铜号。我相信那铜号会使人如梦地设想起古代贵族们带着猎狗打猎的情景。在弹子房中,人们通常保存着使残杀的传统永久持续的狐狸、雕和体内塞着稻草的鸢的标本。那屋子里并无台球,倒是有一个巨大的壁炉,一间锁着的图书室,一张堆着法国猎人杂志的桌子。发黄的照片,几束孔雀的羽毛、卵石、砖头、晴雨计,静止不动的挂钟,以及不再发光的灯泡,都沉重地摆在独脚小圆桌上。……”
乡下最令西蒙·波娃感到快乐的,是天色微亮对草原苏醒的时分。小西蒙手拿一本书,走出还在熟睡的屋子,推开栅栏,穿过布满银霜的草地,便沿着林荫道信步走着。她一边看书,一边漫步,清凉的空气在她的皮肤上渐渐柔和起来,暖和起来。
薄雾渐渐散去。
深红色的山毛榉、蓝色的西洋杉、银白色的白杨树,都闪耀着犹如伊甸园的清晨展现的光芒。当蜜蜂嗡嗡作响时,绿色的百叶窗在阳光照耀下的紫藤花香中启开,人们才意识到新的一天来临了。
用过早点后,西蒙·波娃便坐在树下的铁桌前开始做作业。笔记本上飞舞着阳光的斑点,她便感觉到自己和世上万物都在永恒中占有一个位置。留着胡须,下巴却总是刮得很干净的祖父,这时开始下楼。他喜欢粗制的食物,吃饭时喜欢不断地争辩,发出笑声,叫骂声,或是唱一会儿歌。
饭后,她便和妹妹去附近的田野和栗子园探险,攀上长满灌木丛的山岩,荆棘划伤了小腿和手臂也毫不在乎。一路上,发现了池塘、瀑布,和如一条蓝色细线般的在远处闪亮的蒙纳迪里河;还品尝了长在篱笆里的桑椹、山茱萸和带酸味的花浆果。等到被割后再生的嫩草、金银花和开花的黑麦的气味冲昏了头,她们才躺在苔藓上或草地上读书。
在梅里涅克,西蒙·波娃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它面向庭院,从房间里可以看到堆柴的仓库、洗衣间以及马车房。为了窥视夜晚宁静的气息,有时她在半夜爬起来,将双手投入桂树丛溢出的清芬中,静静谛听那水管的水咕咕嘟嘟地流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以及母牛用蹄子敲击牛栏门的声音。“在无限的夜空与无限的静寂中,大地似乎回应着我内心不时低语的‘我在这儿’的声音;在夜空的微光下,我心灵颤动着,热情澎湃,高空中的上帝遥望着我。微风的轻抚、陶醉人的花香和我血液中的欢乐,使我产生了永恒的感觉。”
5性意识的萌动,使她渴望一双男子的手……
对于“生命的真相”的醒悟,西蒙·波娃经历了一个缓慢的过程。表姐马德莱娜被允许阅读各种书籍。一天,当她们玩完一场木球戏时,三人坐在弓形小门球场旁边的草地上,马德莱娜指着她家狗的两腿之间的两个球状物给西蒙·波娃和妹妹“小娃娃”看,告诉她们姐妹俩,男人也有同样的东西。并说再过一两年,西蒙·波娃的身体将会发生一些事情,每个月将会流血,在两腿之间必须放置一种像绷带的东西。“小娃娃”便急于知道那绷带该如何放置,再说,人们该如何小便呢?
表姐马德莱娜骂了她们一声笨蛋后,便耸耸肩膀喂她的鸡去了。马德莱娜懂得的东西比她俩多得多。她把从一本短篇小说集中读到的故事讲给西蒙·波娃和“小娃娃”听:一位嫉妒丈夫的女侯爵,趁他睡觉时把他的阳物给割掉,他因此死去了。总之,马德莱娜表姐的谈话内容总是使她们姐妹俩激动。和蔼可亲的埃莱娜姑母,不像母亲弗朗索瓦那样有着浓厚的道德观念,因而西蒙·波娃和妹妹故意在她面前谈些“不适当”的话题。当埃莱娜姑母坐在钢琴前与她们一起合唱本世纪初叶的歌曲时,西蒙·波娃便故意选些最暧昧的歌子,如:“你的酥胸对着我的馋嘴,比林中的草莓、比我喝的奶都要好……”并且用手指把这首歌写在充满水汽的玻璃窗上,又高声地在姑母面前吟诵它。西蒙·波娃和妹妹早就觉察到,大人在虚伪的外表下掩盖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旦她们领悟之后,大人们的威望便在她们心目中倏地降低了。西蒙·波娃尚未多想怀孕和生育的事,她只是担心,一旦母亲发现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便会因此而找她谈话的,她该怎么办?
然而,她忍不住偷看一大批“”--布尔兹、都德、普雷沃、莫泊桑等人的作品。随着性意识的萌动,她渴望一个男子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身体,渴望一双男子的手抚摩她的身体……那年,她12岁。
如果说她对“生命真相”的醒悟较为缓慢,她对宗教信仰的丧失则是突然和持久的。本来,她已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做忏悔,领圣餐,做祷告,念基督经典,阅读以耶稣为主角的激昂小说,用爱慕的眼光凝眸他温柔、忧伤的俊俏面孔,跟随他白色长袍的光芒走过长满橄榄树的山丘,眼泪沾湿了神的着的双脚,沐浴在神向她展露的他给马德莱娜一样的微笑里,觉得神和构成她生命中最神秘的一部分互为凭依,她和神仿佛一道冉冉升天……
然而,14岁那年,亦即1922年的一个温和的夜晚,在梅里涅克她的小房间里,她的信仰丧失了,她不再信仰上帝。好长时间里,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常去教堂的是女人,掌握神授真理的当然也应是女人,可是男人却在事实上明显地占了上风。即以她父亲为例,她父亲从不进教堂,是典型的异教徒和不可知论者,可母亲却一直对她说父亲是正确的,况且,她逐渐得知最伟大的作家和最优秀的思想家,居然都是无神论者,这些,令她从母亲那里获得的说教不能自圆其说。于是,她有一段时间过着双重生活,一方面意识到上帝不再支配她的行为,一方面继续去做忏悔。当她终于有一天告诉神父,说自己已失去信仰时,神父大惑不解,问她犯下了什么罪孽。她辩解说,她没有犯过任何过错,可神父还是不信。西蒙·波娃坦然地走出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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