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硬着头皮向罗马的银行家去借钱,购买大理石,出卖自己的雕刻技艺,艰难地生活。
这时在罗马的佛罗伦萨居民区发生了流血暴力事件,这是因为亚历山大六世将萨沃纳罗拉驱逐出教会而爆发的。
接着就有人发现在台伯河中漂浮着亚历山大六世的儿子甘底亚大公的尸体(一说是亚历山大六世被迫默许凯撒·波几亚刺杀兄弟,一说是佛罗伦萨居民区流血事件的直接后果)。
米开朗琪罗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的画稿上出现的正是巴库斯酒神雕像的构思。
继母卢克丽娅去世了,父亲洛多维科悲哀地在来信中哭泣。
平时,米开朗琪罗一想起在家里度过的难忘日子,就会浮现出卢克丽娅的疲惫脸庞。
她太累了,太累了。
米开朗琪罗伤心地哭了,他又失去了一位善良的妈妈,人间最珍贵的母爱只能成为永远埋在心底的温馨回忆。
他眼前的景象重叠了,在旋转,他晕眩了,他大醉了,巴库斯酒神坐在豹子拉的车上飞速驶来。
这座高达2米多的巴库斯①酒神雕像,是米开朗琪罗第一次用巨大的大理石凿刻的男子全身雕像。
①据希腊神话记载,庇里托俄斯和勒披安斯公主希波达弥来结婚,半人半马的山道儿(陶洛斯)们在婚礼进行中强抢新娘,新郎庇里托俄斯奋起战斗保护新娘,婚礼场所成了厮杀的战场。
巴库斯醉眼朦胧,还稍稍歪着头盯着右手举着的酒杯。左臂无力垂下,上半身向前倾倒,踉跄的右腿弯曲着,全身重点都落在左腿上。
他欢乐吗?他放纵吗?
他喝的是葡萄酒,紫红色的葡萄却是在他好友的坟墓上长出来的。
好友是由他含泪埋葬,葡萄汁是他亲手挤榨,第一杯甘醇的酒,他首先献给了奥林匹斯众神,因而他有了酒神的称号。
沉重的酒杯,沉重的紫红酒色,沉重的脚步,沉重的心。
他的嘴唇边露出了似醉非醉的神秘微笑。
悲剧的内容却要以纵饮狂欢酒神节的喜剧形式来表达。
在巴库斯酒神的左下方有一个偷吃葡萄的小牧神,他调皮、愉快的神态透露出天真无邪的内心世界,与巴库斯沉重的心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巴库斯想忘却失去好友的悲哀,以酒消愁,然而越喝越怀念。人醉了,心不醉。
米开朗琪罗是不是也想变成酒神?他想忘却那血洗佛罗伦萨居民区的忧愤,忘却失去亲人的悲哀,忘却怀才不遇的凄怆,忘却心灵上巨大十字架的浓浓阴影……
不!
这尊酒神的雕像也闪耀着古希腊艺术大师的智慧。
巴库斯酒神的头发是葡萄串,象征着他的身份;古希腊著名雕刻家帕拉克西特的《牧羊神》则披着如羊毛般卷曲的长发,暗示他半人半羊的牧羊人身份。
巴库斯酒神左下方的自然支柱——坐在树桩上的小牧神,使不平衡的身子有了平衡的感觉。这个巧妙的构思明显地脱胎于古希腊的雕刻,菲狄亚斯、帕拉克西特、莱西普斯等古希腊雕刻大师的作品中都有一个明显的支柱,起着烘托环境、气氛等作用。
巴库斯酒神醉酒的特定状态,恰好表达了心灵微妙的感受与人体体积动作同步组合的闪光点——平衡与不平衡的力量的冲突。
这不由使人想起古希腊人体雕刻的法则:在平衡的动态中表现人体的美。
前后两种不同的表现方式,恰恰证明了米开朗琪罗以崭新的雕刻语言创造了时代的美,从此掀开了西方雕刻史上新的一页。
他的天赋,他的勤奋,他的诗,他的心,终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这时,他20岁刚刚出头。
4. 借债
大弟弟波纳罗托曾来罗马看望他,说了不少家里的事。
继母卢克丽娅去世后,父亲整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他太伤心了。
大哥利奥纳多仍在做虔诚的修士,二弟乔万西蒙却当上了萨沃纳罗拉的
“圣军”(童子军)首领,三弟西格斯蒙多在酒行当学徒。
“佛朗切斯科叔叔也挣不到钱,家里只剩下一点钱了。”波纳罗托吞吞吐吐地说着,偷偷地抬头看一眼。
“我们还有别墅和田庄。”米开朗琪罗大声叫起来。
“这是我们最后的遗产,父亲不愿卖,情愿去坐牢。”波纳罗托用手擦擦眼泪,抽泣着说。
“博纳罗蒂家族的荣誉不能毁在我们的手里。”米开朗琪罗已经理解了父亲的悲伤,但他的口袋里又有几枚金币呢?
穷困与卑贱时时像两条毒蛇盘缠在他的脖子上,与他艺术天才的自尊和力量发生着尖锐的冲突,他拼命地在挣扎。
为了维持博纳罗蒂家族的荣誉,为了缓和父亲脸上的皱纹,他不得不低下了充满智慧的头,竭力降低声调,请求红衣主教宽恕。
他还说出了很不愿意说的一个字眼:借钱。
利阿里奥不是罗伦佐殿下,慷慨乐施的美德与他鹰钩鼻子的形状也格格不入。
其实米开朗琪罗说出“请求宽恕”时,红衣主教已猜出了以下的内容。
“阿尔卑斯山下的最勤劳、最出色的工匠都愿意到这里来,施展他们的出众才华,你也是其中一个。”
利阿里奥回到书桌边,将整个身子埋在高高背椅里,“迷途的羊羔不该浪费上帝赐给的时间,不过耐心是一个有修养的标志,你应得到一块大理石。”
米开朗琪罗吃力地扛着一尊刚完工的雕像,他浓密头发的脑袋歪斜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斜着眼,喘着粗气,终于看见了罗马银行家雅格布·盖洛的美丽庭院。
“罗伦佐殿下的英名,使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雕像是你的杰作,而不是刚刚出土的古希腊雕像。”
盖洛哈哈地大笑起来,用一个手指点点雕像的可爱脸蛋。
米开朗琪罗窘迫地站着,他的头顶刚刚够到盖洛的耳朵下面。盖洛的个子太高了。
“小伙子,50枚金币如何?”
“……”
“不过我该这样提出问题,先提出30枚金币。然后,你不满足,伸出4个指头。我呢,坚持原价,你再噘着嘴提出,对吗?”
“……”
“你的眼睛告诉我,刚才的买卖过程很精彩,就像你苦苦思索这块大理石的灵魂在中间,还是在左边、右面。”
“……”
“好了,咱们成交吧,5个指头的数目才能握住你的锤子。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雅格布·盖洛的清醒头脑正像米开朗琪罗的朋友说的那样,“今天能吃到鸡蛋,明天桌上就必须出现一只烤火鸡。”
米开朗琪罗钦佩盖洛的高大形象,改变了他心目中对罗马人自私、狡诈的偏见。
巴库斯酒神的雕刻计划也得到了盖洛的赞成,那300枚金币的清脆响声,使米开朗琪罗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一个十字。
佛罗伦萨的家里传来消息,感谢米开朗琪罗的拯救,大弟弟波纳罗托还开了片商店,维持大家庭的日常开支。
米开朗琪罗也已搬出红衣主教利阿里奥原先提供的底层房间,婉言谢绝了雅格布·盖洛的热情邀请。
在台伯河边的西斯廷纳大街的拐角处,米开朗琪罗租了一间房屋,辟出画室的空间、两扇窗子的光线和有火炉的温暖,已使他满足了。
不久传来了萨沃纳罗拉被处死的消息。
5. 构思
一只沾着泥点的小手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进了小厨房。
里屋并没有人,一块很大的大理石静静地卧着,占据了大半个空间,床和桌椅都被挤到墙边去了。
重新粉刷过的天花板已显露出细细的裂缝,地板上补修的痕迹仍然很明显。
桌上放着两三个小塑像,几张素描图被随意地扔在椅子上。
“阿琴托。”米开朗琪罗在门外就叫起来了。
阿琴托正在收拾房间,湿漉漉的手里还拿着刷子。
“天天擦地板,毫无意义,你要懂得时间的宝贵。”米开朗琪罗抱怨着说。
“不。”阿琴托倔强地摇摇头,“先生,这是上帝的旨意。”
皮埃罗·阿琴托才13岁,是大弟弟波纳罗托介绍来当学徒的。时间一长,米开朗琪罗才明白波纳罗托的好意,阿琴托成为他生活上不可缺少的好帮手。
阿琴托睡了,米开朗琪罗还在烛光下构图。
1498年4月7日棕树星期六,曾侵略意大利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出乎意料地去世了。
5月23日早晨9时,萨沃纳罗拉被绞死,他的残剩骨肉被倒进了阿尔诺河。
他俩的死亡方式不同,该让谁上天国,谁下地狱?
米开朗琪罗摇摇头,不想考虑这个尖锐的问题。
这时他已签下合同,为圣彼得的法兰王小教堂献上一座雕像,这意味着只能在宗教题材里去寻找。
耶稣之死的题材已被前人的画笔多次描绘过,还能抓住哪个惊心动魄的场面?
他翻开素描本,碳笔下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添上稀疏的头发,更像一个人——萨沃纳罗拉。
他被出卖了。
他置身在欺骗和背叛的网子里,无数腥红的嘴张开着向他扑来。
他不想逃脱,也无法挣扎,他的血被挤榨在一只只精美的酒杯里。
他像一截枯木,躺在母亲的怀里,就像幼年时,迫切需要一个温暖、柔和的安全港口。
他留下的生前说教只实现了一部分,但他的预言被残酷的现实证明了。
他满足了,永远地安息了。
“先生,你又没脱衣服睡觉了。”阿琴托刮着自己的鼻子。
“耶稣显灵时并没有说,不过命运之神昨晚还和我说话呢。”
米开朗琪罗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阿琴托已经猜到了,那块睡了这么多天的大理石,要显出它的生命了。
不幸的事发生了,米开朗琪罗想先整修一下凿子,在淬火时,讨厌的铁屑飞进了眼里。
用手一揉,眼睛更疼,米开朗琪罗又气又急。
阿琴托扶他到床上,整整一个晚上都守在床边,不时地给他热敷眼睛,减轻痛苦。
米开朗琪罗在迷迷糊糊的睡意中,一种久违的感情油然升起。
他眼前出现了淡白色泽的蓝花伸出温柔的花萼,慢慢渗出晶莹的水珠滴在脸上。
阴暗的洞穴里显出了圣母玛利亚的面容,放射出白玉般的光芒,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款款地向他走来。她微微低下头,慈爱的目光好像在说话……
6. 雕刻大师
米开朗琪罗的手上沾满了泥,面前木棍和铁丝的构架已埋在泥堆中了。
“先生,该用餐了。”阿琴托带着哭腔在哀求着,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米开朗琪罗终于停下工作,随便擦擦手,可眼睛还盯着泥像的轮廓。
阿琴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泥像,比他的个头还高。
晚上,阿琴托收拾完,就一直坐在角落里,想看看米开朗琪罗有魔法的手,如何塑出圣母与圣子的。
米开朗琪罗点上蜡烛,放置在一顶特制“帽子”上。戴上“帽子”后,烛光就可以随着米开朗琪罗的身影,随时照亮泥塑的某个部位。
那烛光照亮到泥塑哪里,哪里就顿时显示出生命。
米开朗琪罗两只手运作得很快,一捏,一剔,一挖,一搓,都有着神奇的作用。
圣母的上半身显露出来了,单薄的头中部似乎变得沉重,悲哀的脸向下俯视,左手略向后伸开。……
阿琴托有点困倦了,晃动的烛光中的圣母形象渐渐模糊了。
窗外的月光也躲进了云被里,台伯河码头上偶尔发出声响。
米开朗琪罗头顶着烛光,就像带给人间第一朵神火的光明使者普罗米修明斯。
早晨的西斯廷大道上响起了赶马车的鞭哨声,米开朗琪罗睡着了,他的两只手上的泥还未洗干净,一条泥水布料卷在地上,那是用来修整衣褶线条的。
阿琴托悄悄地走近泥塑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圣母的手,顿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坐着的圣母还沉浸在悲哀之中,她的左手食指伸着,其余手指自然弯曲。阿琴托不由得模仿着伸出手指,才发觉这姿势并不是自然放松,而是从心底发出的力的紧张延伸。
圣母的眼睛微微闭着,下垂的视线投在怀里的耶稣身上,形成了和谐的有机整体。
耶稣的头后仰着,右手无力地下垂,半裸的身体横在圣母的衣裙上,形成了稳定的整体三角形。耶稣的无声痛苦与圣母的难言之悲,在肃穆宁静的形式中蕴藏着巨大的艺术震撼力。
阿琴托不明白圣母玛利亚怎么会这样年轻,而不是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耶稣却像干瘪的老头,毫无生气。
他自然不知道这正是米开朗琪罗的大胆尝试,打破美与丑的世俗观念,以全新的审美标准作为创造雕刻新语言的基础。
颠倒的巨大反差更容易激起人们的丰富联想和深刻反思。
冬天,屋内天花板上潮湿了一大片,雨水渗透下来,落在积水盆里,发出单调的声音。
刺骨的寒风拼命地钻进来,米开朗琪罗不得不戴上厚实的帽子,捂着头,这样好受些。冰冷的凿子却无情地粘着他的手,手背上冻裂的血口变成了紫红色。
工作台下生起一盆火,鼻子里整天都是一股木柴焦味。
“当,当……”
米开朗琪罗不愿停下手中的锤子和凿子,因为合同上限定的时间已过了一半,更糟糕的是阿琴托也冻出了病。
一个寒冷的晚上,有人在使劲地敲门,“晚上好,勤劳的雕刻家。”
米开朗琪罗想起了他是谁,就是和自己一起策划了假冒出土文物恶作剧的朋友。
“你,在化妆?”朋友惊奇地问着。
米开朗琪罗这才想起头上的蜡烛油流淌下来,又粘在了眉毛上。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雕像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朋友逼着他取下特殊的“帽子”,建议他用另一种溶化慢的蜡烛,那种蜡烛点上一整夜,蜡油也不会淌下来。
“你天天就吃这个?”朋友拿起一块硬邦邦的面包,皱皱眉头。
“我的牙齿比凿子还坚硬,大理石都能啃下来。”米开朗琪罗摘下眉毛上的蜡烛油,漫不经心地说着。
朋友看看凌乱的床,又举起米开朗琪罗的手,说:“上帝也需要这双手,红衣主教利阿里奥也会宽恕你的。”
明、文艺、学术、医学的阿波罗神赶到,帮助庇里托俄斯打败了山道儿。
春天来了,年迈的法国红衣主教格罗斯雷也想亲眼看看米开朗琪罗的杰作。
“温柔的感情,漂亮的衣褶,年轻的圣母玛利亚还在想什么?”格罗斯雷的潜台词,显然不大满意圣母和圣子的鲜明反差。
“尊敬的主教大人,贞童女玛利亚永远和窗外的春天阳光在一起,她的悲哀是神圣的,命运女神也停止了手中的时间纺线。”
听了米开朗琪罗的回答,格罗斯雷微微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愉快的神色。
“在天国的耶稣也会感谢你的努力,他的痛苦和折磨已经太多了。”
“主教大人,耶稣在圣母怀里睡着了,他的灵魂已飘飞到天上,绚烂的晚霞是对他的亲切问候。”
红衣主教格罗斯雷满意地走了,他生前最后的遗愿放心地交给了米开朗琪罗去实现。《哀悼基督》的雕像将以他的名义献给基督教最古老的圣彼得教堂。
不久,米开朗琪罗和银行家雅格布·盖洛一起参加了格罗斯雷的葬礼,他终究未能看到传世之作《哀悼基督》雕像的最后完成。
米开朗琪罗深深感谢这位仁慈的红衣主教为他提供了雕刻《哀悼基督》的机会,并在签订的合同上他第一次被尊称为“大师”。
马车的轮子在鹅卵石的道路上缓慢地行走着,《哀悼基督》雕像稳稳地搁置在车上。
在圣彼得教堂的台阶上,米开朗琪罗与其他壮汉的脚步小心地往上移动,雕像很沉重。
前几天晚上,米开朗琪罗细心地凿刻着雕像的细小部位,还用天鹅绒擦磨,甚至雕像的背部也平滑光亮。尽管他知道雕像安放在教堂壁龛里,人们无法看到雕像的阴面。
夏季的热空气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微微流动,蜡烛点着了,安放在壁龛里的雕像映出了红黄的光晕,不时在飘动。
“上帝会赐给我们金币的。”搬运雕像的壮汉在雕像前虔诚地划了十字之后,谢绝了米开朗琪罗付给的报酬。
在以后的日子里,米开朗琪罗的脚步总是往圣彼得教堂去。
“这才是真正的圣母玛利亚。”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精美的雕刻。”
“不,我见到过,这是米兰雕刻大师的作品。”
“是奥斯坦人雕的,你看这衣褶的柔和线条。”
……
米开朗琪罗钻出人群,他的头又开始疼了。整个又湿又冷的冬天,紧张的超负荷工作,损坏了他的健康。
但使他感到愤愤不平的是人们只崇拜出名的大师,似乎只有这样这座雕像才有永存的价值,才有美的生命。
晚上,米开朗琪罗只身来到圣彼得教堂,在飘动的烛光下,在圣母胸前的飘带上刻下了一行艺术字体:
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作这是他漫长艺术生涯中唯一留名的一件雕刻作品。他向人们宣布:我,才是真正的作者。
果然,米开朗琪罗的名声在罗马传开了,但是他已经返回佛罗伦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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