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麦归国如凯旋,风头出尽国会山;
老兵不死心犹在,永往无前再竞选。
话说杜鲁门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消息一公布,美国国内立刻闹翻了天。那些早就对杜鲁门不满的人借此机会使用除暴力以外的一切手段来发泄这种不满。他们到处散发请愿书,焚烧杜鲁门的画像,并把国旗倒挂或下半旗。反杜鲁门的笑话满天飞:"如果杜鲁门还活着,这件事本不会发生。"有的报纸把此次事件称作"在夜深人静时犯的罪"。洛杉矾市政会议宣布休会,对麦克阿瑟遭"政治谋杀,致以沉痛的悼念"。一些州议会还通过了遣责杜鲁门的决议。白宫收到成千上万封抗议电报和信件,不少人在电报中要求弹劲杜鲁门,并称他是"白痴"、"蠢才"、"低能儿"、"猪猡"、"犹大"、"小上尉"、"小政客"、"熏青鱼"。参议员麦卡锡在一次集会上说杜鲁门是个"狗崽子"。众议员马丁告诉记者说,共和党已讨论了弹劾问题,并暗示不但杜鲁门,而且整个行政当局都可能受到行政审判。当晚,杜鲁门前往格里菲思体育场向全国发表讲话,为他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和他的朝鲜战争政策辩护,但却被罕见地喝了倒彩。民意测验表明,69%的美国人支持麦克阿瑟,而支持杜鲁门的只有29%。4月 ll日,简直成了美国的黑暗日,一位参议员说:"美国今天落在一个受苏联间谍指挥的秘密小集团的人手里。"
在东京,那天下午在杜鲁门的正式命令还未送达麦克阿瑟手中之前,无线电台已向全日本特别广播了这一消息。当时,麦克阿瑟夫妇正在大使馆同华盛顿州参议员沃伦·马格纳森等人共进午餐。他的副官锡德尼·赫夫从广播中听到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后,满面愁容、眼泪汪汪地来到餐厅门口。琼看到这种情景,悄悄离开餐桌过去询问。赫夫把他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琼,然后琼回到餐桌前,俯下身轻声告诉了丈夫。惠特尼写道,听到这个消息,"麦克阿瑟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呆滞了",像石雕一样地沉默着。少顷,他抬起头来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夫人,用一种轻柔而使在场的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琼,'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不久,在接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发来的正式命令后,麦克阿瑟前往第一大厦。盟军总部外交局局长威廉·西博尔德前来看他,他微笑着站起来迎接。西博尔德眼含热泪,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才勉强说道:"将军,在对待这种事上,你是一个远比我出色的战士。"随后,'麦克阿瑟"对用这种方式送他回家进行了嘲弄"。他痛苦地说道,"在陆军服役52年后竞受到如此公开的侮辱",作为一名战士,如果总统打算让他退役,哪怕是稍作暗示,他也会毫无怨恨地这样做。西博尔德说,这位自豪而敏感的将军显然"受到了深深的伤害,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话语,这是我所经历的最痛苦的会晤"。
麦克阿瑟有理由对他被解职的方式表示愤怒。他竟然是通过别人从广播中知道自己被解职的消息,这是他万没有想到也是万不能接受的。他在回忆录中气愤地写道:"有史以来,司令官一直在调换,有些出于心血来潮,有些出于某种原因,但没有哪一次比我这次被解职所用的手段更粗暴的了——不许人申诉,没有辩护的机会,也不考虑过去。……我所接到的解职令是如此的严厉,以致当一个司令官被解职时所常有的礼遇也受到了妨碍,这实际上是使我处于被管制的状态。即使是办公室里的一个勤杂工、一个打杂的女佣或随便什么样的仆人,也不会被这样不近人情、不顾起码体面地打发走。"他不相信所谓通信系统发生故障、华盛顿无法与佩斯取得联系的说法。他把这突如其来的事变看作是一种"突然难以抑制地大发雷霆"的结果。不是有人说,杜鲁门性情暴戾,动不动就大光其火吗?不是有消息说,杜鲁门曾给一位批评他女儿演唱水平的音乐评论家写信,扬言要揍他吗?麦克阿瑟认定,他就是"这种无法控制的盛怒之下的第二个受害者"。虽然内心中感到屈辱和不平,但他外表上却显得镇定自若,使看到他的人更增加了几分敬意和同情。
在朝鲜前线,那天下午李奇微正陪同佩斯在风雨交加的战场上巡视。有位已听到广播的战地记者过来向他表示祝贺,但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晚上,当他们回到指挥所时才得知此事。李奇微同样感到惊讶、难以置信,认为以如此"粗暴的罢免方式来公然伤害将军的自尊心",实属毫无必要。但这对他本人来说毕竟是件荣升的好事,所以很快便转惊为喜了。其他军官也似乎多少感到些宽慰,因为他们觉得,今后东京总部的新主人与在朝部队之间会相处得更融洽。第二天中午,李奇微飞往东京会晤麦克阿瑟。他写道:
我从羽田机场直接前往他的官邱,他以非常恭敬的态度接待了我。当时,我怀着一种人类好奇的天性想看看他被解除了高级职务之后情绪上有什么变化。然而,他依然如故——沉着、冷静、稳健、乐于帮助他的继任者。他含蓄地提到自己被突然解职一事,但他的语气中丝毫未流露出苦恼或怨恨的情绪,他是那样镇定地、毫不震惊地承受了这种打击,而这种打击对于一位处于事业顶峰的职业军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我当时就想,这件事很能体现这位伟大人物的达观性格。
麦克阿瑟突然被免职在日本各界人士中引起相当大的震动。日本人往往把当政者神化,以求安心,在天皇变成凡人之后,麦克阿瑟便自然被神化了。但现在一纸电文就轻易撤了他的职,不免使尚未恢复元气的日本人感到张皇失措。吉田茂听了这个消息后大惊失色,心烦意乱,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才镇定下来。无论从日本利益或从个人感情上,他都不愿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知道这将给日美关系及对日和约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直到西博尔德向他保证美国对日政策不变,他才安下心来,并表示不会辞职。
4月16日清晨,麦克阿瑟一家离开他们整整呆了五年半的美国使馆,前往厚木机场。此前,吉田向全国发表了十分感人的致谢演说,称麦克阿瑟为其国家所做的贡献是历史上的一个奇迹。裕仁天皇曾到大使馆向麦克阿瑟道别,"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前往机场的车队像是去参加国葬,成千上万的士兵、警察及市民肃立在街道两旁为这一行人送行。他们挥着手,喊着话,有的还流着泪。这情景使麦克阿瑟深为感动:"像这样一个不久前还在交战中的伟大国家能对它以前的敌方司令官如此尊祟,在历史上我找不到能与之相比的先例。"
盟军总部、日本政府和外交使团的所有显要人物都来到机场送行。上午7点,麦克阿瑟的汽车徐徐开来,乐队奏起乐曲。他走下汽车,首先检阅了仪仗队,目光坚定但表情呆滞地从士兵们面前大步走过。然后,他来到高级官员们面前,同他们一一握手,脸上现出微笑,并不时地说一两句客气话。当他握着李奇微的手时,真诚地说道:"我希望当你离开东京时,你会成为陆军参谋长。如果允许我选择我的继任者的话,我本来也会选上你的。"
该上飞机了。琼依依不舍地离开已泣不成声的夫人们,在丈夫的搀扶下登上"巴丹"号。在机舱门口,他们转过身来向告别的人群挥手。这时,机场上响起19响礼炮,数架战斗机掠空而过。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出十分伤感的样子,然后快捷地进了飞机。"巴丹"号终于起飞了,绕富士山盘旋一周后向东飞去。
"巴丹"号途经檀香山直飞旧金山。还在临行前,麦克阿瑟即被邀请在4月19日的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演说,因此,在连续两天的飞行中,他专心致志地起草着讲话稿。他决意要利用这个机会一炮打响,给已经炽热的国民情绪再加加温,让那些赶他下台的人吃不了兜着走,以雪解职之耻。
17日入夜,当飞机接近灯火辉煌的旧金山时,麦克阿瑟充满激情地对13岁的儿子说:"好了,阿瑟,我的孩子,我们终于到家了。"当飞机降落在机场后,他们意外地受到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等政府官员、记者们和成千上万群众的热烈欢迎。人们簇拥在道路两旁向麦克阿瑟欢呼,使他的车队用了两个小时才缓慢地驶完14英里的路程,抵达他下榻的圣弗朗西斯饭店。在那里,人群挤满了一个街区,使得警察们不得不手挽着手护送他们一家进入饭店,以免受到伤害。
显然,人们把他当作一位受到迫害的英雄来看待,那些痛恨杜鲁门的人甚至希望他在明年的总统选举中,与那个"跳梁小丑"一决高低。但麦克阿瑟似乎并不想冲淡他作为英雄和受难者的形象,不想(起码现在不想)让人们觉得他与政治有什么瓜葛。因此,在第二天市政当局为他举行的欢迎仪式上,他站在市政厅的台阶上对欢迎他的人群宣称:"有人刚刚问我,我是否打算投身政治。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没有任何政治抱负。我不打算竞选政治职务,我也不希望我的名字出现在政治场合中。我从事的唯一政治活动可用你们大家都十分熟悉的话来概括——上帝保佑美国。"这番话激起10万市民再次向他欢呼。
随后,他们一家便又马不停蹄地登机前往华盛顿。19日凌晨0点32分,"巴丹"号抵达华盛顿国家机场。飞机一降落,早已等在那里的如痴如醉的人群便跨过栏杆,向飞机冲过去,麦克阿瑟再次被淹没在欢迎的人海里。马歇尔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全体成员以及白宫和国会的代表都来机场迎接他。麦克阿瑟与走上前来的马歇尔一面握手,一面客气地大声说:"你好,乔治!"但当他看到杜鲁门的代表哈里·沃恩时,脸立刻沉了下来,弄得沃恩很尴尬。他们很快就被人群包围起来,有些摄影记者甚至戴着橄榄球运动员的头盔往前冲。好不容易摆脱了人群,离开了喧闹而混乱的机场,麦克阿瑟一家被送到市区斯塔特勒饭店下榻,住在堆满鲜花的经理套房中。
19日中午,麦克阿瑟身穿他那身人们熟悉的军服,乘车前往国会山发表演说。他像就职日的当选总统一样,受到30万群众的夹道欢迎。12点30分,他来到国会大厦。随着一声"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驾到!"全国的听众和观众都屏住了呼吸。那一天是电视摄像机第一次被允许在国会充分拍摄这一重大场面,而那天的电视观众也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
麦克阿瑟阔步走进大厅,登上讲坛。这时,议员们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面对这一场面,他威严挺立,毫不动容,"犹如奥林匹斯山神"。当掌声和欢呼声平静下来之后,麦克阿瑟开始了他著名的被公认为最成功、最出色、最动人的一次演说:
我站在这个讲坛上,有着深切的自卑和万分的自豪之感。自卑是因为想到在我之前曾站在这里的美国历史的伟大缔造者们,自豪是因为想到这个辩论立法问题的论坛代表着迄今所能创立的最纯洁的自由。全人类的希望、心愿和信念都集中于此。
我站在这里并不为任何党派目的作辩护,因为所涉及的问题都是带有根本性的,完全超出党派所能考虑的范围。如果要证明我们的方针是稳妥的,而我们的前途是有保障的话,那么这些问题就必须放在国家利益的最高一级上来解决。因此:我相信你们会恰如其分地把我所要讲的话看作仅仅是一个美国同胞经过考虑后所表达的观点而已。我的讲话并不带有人生暮年的怨恨和伤感之情,心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国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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