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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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室旅行记(2/2)
    在这份纸型的最后一页上,我还看到一个“本刊第二期要目预告”。这一期内容似乎多了,一共有七个题目。

    黑寡妇街(小说)苏汶

    在文艺领域内的党的政策画室译

    文学底现阶段周星予

    放火的人们(诗)江近思

    寓言安华

    最近的戈理基升曙梦

    戈理基是和我们一道的吗?绥拉菲莫维支

    这七篇文章,除了那首诗从此没有下落之外,其余的后来都曾在别的刊物上发表了。现在看看,觉得最有趣的倒是那末一篇,恰恰说明了一九二七、二八年间的左翼文学刊物了。当我把这一包纸型重又郑重地包拢的时候,心中忽然触念到想把它印几十本出来送送朋友,以纪念这个流产了的文学月刊。

    我觉得应该换一个地方逛逛了。于是我离开了这个安置旧杂志的书架,不消三步,就到窗槛边的壁隅了。那里有一只半桌,桌子上安置着一只账箱,是父亲的东西。我曳开账箱门来一看,里面并没有什么账簿算盘之类,不知几时藏在那里的,一个盛贮印章的福建漆盒安逸地高隐着。我不懂得印石的好歹,但是我很喜欢玩印章。这趣味是开始于我在十五六岁时从父亲的旧书箱中找到一本《静乐居印娱》的时候,而在一二月以后从神州国光社函购的一本《簠斋藏古玉印谱》使我坚定了玩赏印章的癖性。这建漆匣子的二三十枚印石,也是祖传的几件文房具之一,差不多都是“闲图章”,如“花影在书帷”,“我思古人”,“正在有意无意之间”。辞句倒都还有趣,只是石质并不很好,而且刻手也不是什么名家,除了我把它们当做“家珍”以外,讲赏鉴的博雅君子是不会中意的。说到印章,我还有一个故事,可资谈助。那是在之江大学读书的时候,每星期日总到“旗下”去玩。走过明德斋那家刻字店,总高兴去看看他们玻璃橱里的印章。有一天,我居然花了八毛钱买了一块椭圆形的印石。不知怎么一想,想到有个杭州人曾经刻过一块图章,文曰“苏小是乡亲”,便摹仿起来,叫刻字店里的伙计给我刻了“家姊是吴宫美人”七个阳文篆字。这是想拉“西施”做一家人了。放了年假,把这颗图章带到家里,给父亲看见了,他就大大的讪笑了我一场,羞得我赶紧来磨掉。现在连这块印石也不知哪里去了。

    隔着一行蛎壳长窗,紧对着这账箱,高高地在一只竹架上的,是一个七八年不曾打开过的地球仪箱子,于是在这里边,我又发现了一本民国十一年四月中华书局同仁进德会出版的《进德》杂志。我翻开来一看,原来它已不是《进德》杂志,而是我的贴报簿了。这上面所剪贴的大概是十一二年间的《申报》《新闻报》《时报》上的长篇新闻纪事和文艺作品。当时固然为了它们有趣味,所以剪下来保留起来,而现在看看,却是格外有趣味了。在《进德》杂志中的《说平民和平民主义》那篇文章的第二页上,粘着几篇溥仪夫人作品。此外凡所粘贴的东西,都是绝妙好辞,不能一一抄录,只得仿八景之例,记下了八个名目:第一黎黄坡个电原文。第二,清宫烬余物品目录。第三,巴黎通信,春城葬花记。这是名女优莎拉·蓓尔娜夫人之死的记事,附有夫人遗容与绝笔铜图一帧。第四,李昭实的捷克通信,百衲治化谈。第五,黎明晖小姐的说糖。第六,刘三致黄任之书论四时花序。第七,辜鸿铭论小脚美。第八,美国之麻将潮。这八景实在可以代表了民国十一二年间上海各大报的精华。尤其是《申报》上的李昭实和王一之的欧洲通信,真是很美丽的文字,可惜以后竟无人继起了。

    我把这地球仪的箱子重又搁上了书箱顶之后,才想起我的白金龙不知剩下在那一家别墅的茶几上或那一座凉亭的石栏上了。走回头路一寻,原来在玩弄印石的时候搁在那账箱旁边了。大半枝烟全都烧完,兀自的有余烬在那里熏蒸着。这时,太太泡好了一盏新买来的红茶送进来,酽酽的怪有温暖之感。抽烟品茗的打消了我旅行的趣味,何况两足虽未起趼,而两手实已沾满了尘埃乎?好!我回去罢,正如小说中所说“话休烦絮,瞬息便到了家门”。于是,我又坐下藤椅中了。

    选自《施蛰存散文选集》,1986年初版,百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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