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
何为(1922~),浙江定海人,散文家,剧作家。有散文集《青戈江》、《织锦集》、《临窗集》、《何为散文集》、《北海道之旅》等。
中国的茶文化是一门高雅的学问,品茗乃韵事也。小时候爱喝家乡自制的桂花茶,只觉得甘芳好喝,不知品茶为何事。及长,烟与茶俱来,饮茶也只是因为烟吸多了解渴而已。茶香似不及烟香诱人,尽管有烟瘾者是少不了要饮茶的。吸烟40余年,现已戒绝五载,总觉若有所失,生活中减少了一大乐趣,这时候茶叶就显得分外重要,渐渐体会到苏东坡诗句“从来佳茗似佳人”的譬喻之妙。
中国的茶叶品种繁多,各取所需,不遑细述。30年前初到福州时参观茶厂,进入门帘严严的窨制茉莉花茶的工场,骤觉浓烈的花香袭人,几乎令人晕眩。福州花茶名扬海内外,确有齿颊留香的独特风味。不过饮茶总以茶叶自身为上,一切形形色色花香制的茶叶,除茉莉花香以外,余如玉兰花茶、玫瑰花茶、珠兰花茶、柚子花茶和玳玳花茶等等,虽然各有自己的香味和风韵,而茶叶的原味大为减色。《群芳谱》记载:“上好细茶,忌用花香,反夺其味,是香片在茶中,实非上品也。然京、津、闽人皆嗜饮之。”至于摩洛哥等国家用中国绿茶加重糖和新鲜薄荷叶子煮而饮之,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喜饮头春新绿,这是在清明前采撷焙制的绿茶。狮峰龙井或洞庭山碧螺春新茶当然是佳茗,然其上品殊为难得。50年代在老作家靳以的家里啜饮龙井新茶,沏茶饷客时,主人说这是方令孺特地托人从杭州捎来的。只见茶盅的边缘上浮绕着翠碧的氤氲,清亮鲜绿的龙井叶片透出一种近乎的茶韵。我慢慢啜饮,冲泡第二次茶叶更加香醇飘逸。那杯堪称极品的龙井茶至今难忘。遗憾的是龙井茶泡饮三次后便淡而无味了。碧螺春比龙井耐泡,新茶上市时,饮碧螺春也是不可多得的享受。这两种茶叶倘若是极品,历来售价奇昂,且不易得之,即或有那么一斤半斤,多半是用来馈赠亲友的。
入闽后,每年春茶登场,我倒是常有机会以较为廉宜的价格,从产地直接向茶农购得上好绿茶。绿茶不易保存,贮藏如不得法,时间稍久便失去色香味。因此新茶一到,最好不失时机地尝新。试想春天的早晨,一杯滚水被细芽嫩叶染绿了,玻璃杯里条索整齐的春茶载沉载浮,茶色碧绿澄清,茶味醇和鲜灵,茶香清幽悠远,入口后顿感恬静闲适,可谓是一种极高的文化享受。面对绿莹莹的满杯绿色,你感到名副其实是在饮春水。
每一个饮春茶的早晨仿佛是入禅的时刻。
我总认为,福建的工夫茶才是真正的茶道,陆羽的《茶经》便对工夫茶有详尽的记述。烹治工夫茶,茶具以宜兴产者为佳,通常一茶盘有一壶四杯,壶盘器皿皆极精巧,“杯小而盘如满月”,“且有壶小如拳,杯小如胡桃者”。到闽南一带作客,主人辄以工夫茶奉客。先将乌龙茶塞满茶壶,注入沸水后,加盖,再取沸水徐徐遍淋壶外。此时茶香四溢,乃端壶缓缓斟茶,挨次数匝注于杯内,必使每杯茶汤浓淡相宜。饮茶时先赏玩茶具,次闻茶香,然后细口饮之。这一番过程便足以陶冶性情,更不用说那小盅里精灵似的浓酽茶汤了。尝见一业余作者到省城修改剧本,随身携带小酒精炉和小水壶自烧开水,案头茶具齐备,改稿时照烹工夫茶不误,乍见为之惊叹。据说闽南有喝工夫茶致穷者,也有饮茶醉倒者,可见爱茶之深。不过在我这样的外省俗人看来,一般人家的工夫茶其浓无比,色如酱油,所用茶叶大抵是普通乌龙或色种之类,抿着嘴啜饮数口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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