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百篇经典散文·风景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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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洪深游杭州
    田汉

    田汉(1898~1968),湖南长沙人,戏剧家。曾主编《南国周刊》、《南国月刊》等杂志,著有《田汉戏剧集》、《田汉散文集》及电影剧本《丽人行》等。

    一

    当一个人过度抑郁或紧张之后,每每想跑到一个什么地方深深吐几口气,或是大叫几声,或是在大地上扯伸腿,足足够够地睡他一觉,人生和自然就有这种微妙的亲密关系。所谓“疾痛惨溃则呼天”,也就是这意思。天,无非就指的大自然。

    洪深先生近来身体不适,精神也舒服不了。丈夫爱幼子,而他的幼子不幸患了tb性慢性脑膜炎,卧病累月,举债千万以买不甚有效的特效药,终致使洪先生慨然叹曰:

    “在经济上我也患了慢性脑膜炎了。”

    再加,为着关于出处大节上的疑虑,他躁急地和一位老朋友争吵,他自己非常痛苦而又控制不了他的感情。这样他决心陪他的夫人和最小的一位女公子洪钤作杭州两日之游。他买了三张票,但他的小女公子实在只需要补半票,他便邀我同去。我虽已去过杭州一次了,但我若陪他们去,旅途上显然会热闹些,也便利些。况且我也有我自己想去的理由,所以我答应了。

    洪先生是性急的,午后四点五十分的车,刚到两点,他就催着动身。我来不及做任何旅行准备,就匆匆跟着上了汽车。我们在车厢里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西湖号才离开北站。

    二

    嘉兴南湖的菱是那样的鲜嫩,我们指甲都剥开了,但还不肯释手。等到我整整吃完两篮菱,车窗外忽然灯火辉煌,人声嘈杂,杭州到了。

    星期六游客多,找旅馆不容易,我们叫了部小包车一直去找老友储裕生。开到湖边《申报》办事处一问,才知裕生刚刚到上海去了。裕生夫人忙去找上次招待过我们的管先生,管先生好容易到西湖饭店找了两个房间。又由他们才知道《哀江南》的外景队住在清泰第二旅馆。打电话去,云卫不在,叶苗接了。

    洪钤喊着饿了。其实我们也都饿了。便去找东西吃。这样我们到了王润兴。一来那儿有名,二来也是“饥者易为食”,那晚我们吃得那么香,四个人吃了十五万。

    叶苗居然寻来了,他不愧云卫的得力副手。他说他只找了两家就找对了。我们告诉他住西湖饭店,随即云卫也到旅馆看我们。

    “成绩怎么样?”

    “天气好,拍得很顺利。那天为什么不来?我们等了你很久。”

    “临时有事,没有来。”

    “我们定的是最后一节车厢,工作很便当,车里车外,车轮和桥梁都拍过了。这次我是想让外景占四分之一的重量的。”

    “这边报纸上说外景队繁荣了杭州的市面。”

    “找的人很多,一天电话不断,一清早就有人等在旅馆门外。在湖里拍戏,小船都围拢来了。”

    “他们想看你们?”

    “我们想看杭州的风景,他们想看上海来的人,实在杭州也太寂莫了。这里不像你剧本里写的那么热烈。”

    “因为已经不是抗战前期了。”

    后来我谈到上海这儿天的情形,直到深夜,云卫因为明天要早起,才回去了。

    三

    第二天一早在街上吃了一点点心便到清泰第二旅馆。时间还早,云卫还没有起来。应夫人程慕莲女士和她的男女公子们来招待,他们是昨日晚车来的,只预备玩一天就回去。二小姐萱萱,前次曾和我们来看外景的,这次也和其他许多小姐一样化装了一位采茶女。苏绘成了须发皤然的刘毅夫,去徐稚云的冯殷勤地替我们冲了昨天刚从九溪买来的好茶,还叫了几客有名的汤包。冯的令尊和洪深先生同过学,交谊甚深,所以冯君特别亲切。

    出发时将近七时半。我们坐上云卫雇的小包车。沿湖滨公园经苏堤、岳庙,直到玉泉。洪太太是第一次到抗州的,我们未免替她指点湖山。那时晨雾未消,清露犹滴,湖波如镜,游艇两三,她们初游者的兴奋可以想像。

    在玉泉,她们想引动五色鱼而苦不得面包、爆米之类为饵。洪先生又领他太太和女公子去看廊下小池,在石上一跺脚便有一颗珠子喷上来,这比起我们在云南安宁温泉所见的珍珠泉相差太远。但洪先生的理论是风景亦如戏剧,要以外行的天真的眼光去欣赏,才能enjoy(享受),否则嫌格太高,难得有满足的时候。在这里他买了友人巨赞法师所著的《灵隐小识》。

    经岳坟入白堤,必过名伶常春恒故宅。洪深先生特为介绍:“你瞧,这房子造得像不像一把手枪?宅主是常春恒。起好这房子不久,他被暗杀了。”

    于是大家紧张地观察了一下这道旁的凶宅。

    “现在租给好几家人家住了,却也没有什么。”司机同志说。我们过虎跑寺没有上去,车子一直开六和塔,大家很兴奋地回望钱塘大桥,洪太太们非常叹美。

    “抗战开始炸毁过的,于今修复了。比这长的桥虽有,但汽车火车两用的,在中国这算第一了。”

    到九溪十八涧会合处的茶场,择定的山坡已布置好了,雇来的真正的采茶女们也陆续背着小茶篓到达指定地点了,甚至山下茶座里已等好了许多看热闹的游客了。

    地点选得很好。经敌人八年来的破坏,九溪十八涧树木多被砍伐一尽,而这里在千万点茶丛后面,却有一带茂密的竹林,竹枝迎着风,天日晴朗,白云成堆移动,正是摄影的理想时空。

    他们在云卫的指挥下很快地开始工作了。唱《采茶歌》一场戏因声带已在上海收好,这里只用把声带放出(机器在山下茶室,而用很长的线把播送器置到半山茶树下),演员随着播音器一面唱一面做表情即得。方法确比从前更进步了。摄影师周诗穆先生对每一镜头都能细意安排,不怕麻烦,很是可敬。周璇女士表演也用功,虽在烈日下,不辞反复练习。唱《好个王小姐》的那一段戏拍完,洪深先生不觉拍手称赏。

    “哟,洪先生,您还拍手哩,请多多指教。”

    周小姐很惶恐地说。这态度是好的。

    正午,顶光不能拍戏,一位钱先生约我们在山下“山外山”酒馆吃一鸡五味。洪深先生在这里无意中重遇了一位老友赵琛。以前他是在明星公司演小生的,扮过洪先生写的“冯大少爷”,于今已是霜雪满头的老生了。

    在山上茶室休息中,周小姐躺在竹床上用两顶草帽盖着头,我和洪先生也在那儿喝茶。看热闹的游客来的可太多了。大都是之大、浙大的同学,他们包围着周小姐要听她唱歌,否则不肯解围。经云卫立在凳上说好说歹,终于把扩音器摆在高处,周小姐跟着唱了一段《采茶歌》,大学生们才皆大欢喜,反帮着维持秩序。洪先生虽曾连带陷入重围,但并没有成为包围的对象。后来某报杭州电报说群众误认洪先生为影星尤光照,经洪先生取出身份证乃知非是云云。

    洪先生看了报,生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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