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小心翼翼递过去一张字条。悲多芬戴上眼镜,专注地凝望了一会:“好,你们竟敢到兽穴里来抓老狮的毛,”他说,虽然严肃,但脸上浮现善良的微笑,“你们很勇敢……可是你们不容易了解我,也很难使我听懂你们的话。过来坐在我旁边,你们知道我听不见的。”
他敲敲自己的耳朵,随手拿过来一张纸一支铅笔给客人。
客人在纸上写着:“我们要知道你的生平,把你的消息带给万千大众,使他们了解你真实的好灵魂。”
看了这几句话,一滴泪在大音乐家眼里闪光。他喃喃地如同独语:“我的好灵魂!人家都当我是个厌世者,你们怎么会想到这个!在这里我孤零的坐着,写我的音符——我将永远听不见音乐,但是在我心里发出的回响,较任何乐器上演奏的都美。我有时不免叹息,我真软弱……一个音乐家最大的悲剧是丧失了听觉。”
悲多芬神往地说:
“一个人到田野去,有时候我想一株树也比一个人好……”
他接着说:
“你可能想到我——一座峰岭已倒落了的火山,头颅在熔岩内燃烧,拚命巴望挣扎出来?”
悲多芬激动而又沉郁的情绪深深感染了来访者,客人不断写下笔记。
命运加在悲多芬身上的不幸是将他灵魂锁闭在磐石一样密不通风的”耳聋”之中。这犹如一座永无天日的幽囚的小室,牢牢的困住了他。不过反过来在另一方面,“聋”虽然带来了无可比拟的不幸和烦忧,却也带来了与人世的喧嚣所隔绝的安静。他诚然孤独,可是有“永恒”为伴。
悲多芬留客人在他屋子里吃简便的晚餐。在晚餐桌上说起他往昔的许多故事,包括他在童年时跟海登和巴哈学习时的生活,包括他为了糊口指挥乡村音乐队的生活……请看一看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在那本大书里流着一条大河,那条大河就是从悲多芬身上流出来,并且加以引伸开广的。
悲多芬向他的客人叙述最后一次出席指挥音乐会。那次节目是fidelio。当他站在台上按着节拍指挥时,听众的脸上都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可是谁也不忍告诉他。演奏告终,全场掌声雷动。悲多芬什么也听不见,很久很久背身站在指挥台上,直到一个女孩拉着他的手向观众答谢时,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原来他完全聋了!他永远不能担任指挥了!
悲多芬对客人大声地说:“听我心里的音乐!你不知道我心里的感觉!一个乐队只能奏出我在一分钟里希望写出的音乐!”
选自《文艺春秋副刊》,1947年2月15日第1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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