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廊小学旧为津逮学堂,津逮之前身即凤池书院也。武昌张裕钊常讲学于是,张謇、范当世、朱铭盘相偕谒于风池书院,裕钊大喜,自诧一日得通州三生,时以为佳话。其后秦伯虞际唐任山长,改学堂,先君其准任者也。先是,先君创宏育学堂于望鹤冈宅中,不一年,遂与津逮合。今西安行营侯天士处长成,即津逮高第,保定军官学校出身者也。予儿时常侍先君堂中,记庭前有枇杷树一,先君入讲堂,予即嬉戏树下。由今思之,不觉三十年矣。不知树尚在否?先君见背亦已十有二年!
问礼亭
考试院戴季陶院长,在洛阳得孔子《问礼老子图》石刻,筑问礼亭于院中,以《礼运》篇分韵赋诗。时予以第二次高等文官考试襄试委员在闱中,分得”疾”字。为诗曰:“世乱如人病膏盲,不医何由起驱疾。医国良方在六经,经旨惟礼不可失。永明一片石犹存,我常访之游洛日。云昔夫子过柱下,就聃问礼兴周室。国之四维礼冠首,大小戴记有完帙。孝园渊源出家学,见此儒道喜同术。是年移栽向南都,树立华林馆之侧。他时郅治跻成康,请视此亭与此石。”孝园者,季陶先生所署,其园在五台山附近。此诗一夕而就,颇为师友所称。录之,备他日谈掌故者知此亭之落,曾有征诗之举而已。
马回回酒家
今日来京师观光者,殆无不知南门外之马祥兴者。马氏在报恩寺对门设肆究始于何时?此有足述者。曰:始于明初者,如皋冒翁鹤亭言之也。或以问于胡夏庐丈。丈曰:“肆之初设也,予实书其市招,第不知予果明初人否耳。”余亦尝语诸鹤亭翁:“其地为旧报恩寺址。使明时僧伽不食肉,何以有此肆之设”,翁亦为之抚掌笑。
十六年以前,肆舍狭隘,余辈日往来其间,推牛首翁为祭酒,主人大腹便便,帖从复命,所制庖馔,若美人肝之属,皆起于此时;而其价特廉,非如今车马盈门之概也。余所为旧曲,有云蹀躞提壶城外马者,即指此。
雨花台题壁
雨花台侧有泉,许振祎书坡翁句题之,曰:“来试人间第二泉”,因俗呼为第二泉也。春秋佳日,座客尝满。犹忆甲子四月,踏青过此,见壁间有铅笔字,为《蝶恋花》一章,全词已不复省记。中有句云:“每到春来,尚有垂垂子”。初以为咏阶前石榴树耳。坐中有知其事者,为言三十年前,有当垆人,皓腕如雪,城中年少咸集是肆,饮者之意故不在茗。未几,嫁去,则绿叶成荫,子已满枝矣。是词作者必当日坐中少年,所以有牧之之叹也。其事绝韵,因相约赋之,余归,谱北中吕《朝天子》云:
白酒坊
白酒坊在聚宝门内,濮友松先生居之。以前所见,能酒者盖世无出先生右者。先生自少时以迄八十以后,无日不饮;每餐约四五两,徐徐自斟,人亦不敢强也。先生常云:“或谓酒伤人,我谓酒养人;非酒能伤人,人自伤于酒;非酒能养我,我自养于酒也!”三四十年来,吾师之以酒称雄者,若郑受之丈咸,闾世叔师均,皆能狂饮,饮必醉,醉则益酗于酒,说者谓其能饮数斗,实则非能饮者也。盖自人饮酒酒饮酒,以至酒饮人,所得于酒者殊少。予生也晚,不及见顾石公先生,然如友松先生者,吾必谓之真能饮酒者矣。惟真能饮酒者,必以酒而寿。昔汪大绅有《酒人记》、《酒人后记》;若予作《酒人新记》者,必首记濮先生。
两邻寺
予望鹤冈故宅旁有伏魔庵,外家全福巷有常乐庵。两庵皆小寺,各有僧七八人。有年事长者,有年幼者。予幼时,常入寺与诸僧游。知江南寺僧以泰县人为多,且多少年披,以僧为业,非欲穷究竟求解悟者。伏魔庵主持演修,常乐庵主持慧开,予皆见其殉身于色。世俗下流小说多言恶僧窖藏少妇事,颇令人不能置信;然予以两寺之主持观之,天地间定有此事。为僧本要六根清净,而僧人转多不能清净六根;是无大智慧人不能为常人,亦不能为僧人也。人生智慧只此一些,为儒成圣,为释成佛,为道成仙。智慧仍此智慧,人仍此人,儒释道殊无分别耳。
苍崖和尚
八指头陀寄禅之于胡园,曼殊上人苏玄瑛之于旅垣精舍,皆居留南京之近代名僧也。惟苍崖和尚,世知之者少。先是衡阳萧泉俊贤,以佐杂候补于是,偶弄笔效三王山水,为湘僧苍崖所见,大加赞赏;乃邀至门西一破寺,与论画法。不十年,泉之画遂享大名;溯造诣之自来,始知有苍崖师。于是达官贵人,多愿论交,秦淮画舫中常挽苍崖同游。苍崖间作小幅,不愿以画见长,泉事之甚恭谨,其后师亦不知何往。而江南论画师,必数泉,惟泉称其师苍崖。今泉亦垂垂老矣,鬻画海上,寸缣尺素,识者珍之。
程阁老巷
金陵之建筑,修门大约不外八字式、勒马式二种,进门到厅堂,间有旁厅一曰花厅者。三开间或五开间之正房,前有院落,旁有耳房,进数多少不等。有风火墙,亦有用短墙者。若有园,多在宅后进之后。此种格式,不独与大河以北异,即苏常府属之建筑,亦不甚同。相传为前明遗制,故宅愈旧尺寸愈低,格式愈定。今程阁老巷,程阁老家祥之宅,自晚明至今,三百年中未尝翻造,可以为此式之典型。予数至其宅,见梁上之画,顶板之饰,虽历三百年,日渐尘积,颜色淡脱,然入清以后,无此装修也。宅甚坚固,予常询诸主人,每四五十年始一扫拾。不知治营造学者,亦尝研讨及之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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