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闲情谐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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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梦
    臧克家

    臧克家(1905~2004),山东诸城人,诗人。著有诗集《烙印》、《罪恶的黑手》、《泥土的歌》,短篇小说集《挂红》,散文集《臧克家抒情散文选》等。

    大自然给人以生命,赐予阴阳。阳,是白昼,光天化日,人们得以从事各种活动。阴,是黑夜,使人睡眠,但实际上,身已着床,即入酣甜之乡者少,而被梦骚扰的时候却甚多。夜,是一块肥沃的黑土,梦的花朵盛开,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有的,惹人眉飞色舞;有的,梦回而宿泪仍在;有的身坠悬崖,一睁眼,死里得生而心跳未已;有的身在富贵荣华之中,觉后陡然成空。梦,是个千变万化、离奇古怪、神妙莫测的幻境,其实,它扎根于生活现实。俗话说:“梦是心头想”一言中的。

    古人说:至人无梦。因为他物我两忘。有的高僧,面壁十年,心如古井之水。这种心高碧霄,决绝物欲的境界,不用说芸芸众生,即使圣哲也难以达到。

    名震百代的大人物周武王也做梦。据说他父亲周文王问他:“汝何梦矣?”他回答:“梦帝与我九龄。”意思是说,他可以活到九十岁,文王应该活到一百岁,父亲让给三岁,文王活到九十七岁,武王活到九十三岁。黄山谷的神宗皇帝挽词中有“忧勤损梦龄”之句,因此,“梦龄”与“损梦龄”都成了有名的典故。

    孔子,是“大圣”,他很崇拜周公,恨生不同时,时常在梦中见到他,足见倾心。孔子到了晚年,梦见他崇敬的对象的时候少了,感慨地自思自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庄周化蝶的故事,富于神秘色彩,百代流传,雅俗共赏。庄子把这个梦描绘得美妙动人,但是他的这个梦,是真是假?《庄子》名著多系寓言,想是他借梦的生动形象,以寓他的“齐物论”,谈“丧我”、“物化”的哲学思想的。但,他说是梦,就算梦话吧。

    从圣人、哲人之梦再说说诗人、词家之梦。

    苏东坡有篇记梦的名词作,调寄《江城子》,并有小序:“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这首词写于密州太守任上,记亡妻王弗十年祭时。东坡政治上失意,心情苍凉,追念爱侣,也自诉苦衷,回顾往事,生死两伤。生者,“尘满面,鬓如霜”,“无处话凄凉”;梦中的死者则“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情真意切,读之如何不泪垂?

    我极喜欢清代著名诗人黄仲则的《两当轩集》,其中有梦中悼亡名句:“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我中年读了,永不忘怀,心凄然而动,愁肠为之百转。恩爱的青春爱侣,忽焉而逝,这是人间最令人悲痛的恨事。这两个名句充满了伤心哀怨,但蕴藉婉转,所以感人至深。这名句,明明出于诗人之手,可是,他在小序中,却这么说:“余妻素不工诗,不知何以得此耶。”说它出于亡妻心魂,这样一来,诗人的悲伤之情更浓,感人的力量也就更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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