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五月,国务院成立了四家国有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专门收购和处置银行的不良资产,其人员多半从银行中招募。当时我听说银行的组织机构要有重大变动,想着与其在这里喝西北风、被人扒来扒去的,不如到新的机构里去试试。于是试着我提交了一份申请,结果被选上了。就这样我离开了工作了四年的银行,也离开了跟我朝夕相处四五年的同事们,来到了h公司。
我临走前两天,申处长领着全处人员到一家广东餐厅聚餐。那天申处长喝了不少酒,动了感情。他对我们说道: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骂我,甚至我都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不计较,我从来也没有打击报复过他们……其实,难道我就不想留下个好名声、干出一番事业吗?可无论我花多长时间精心准备计划和思路,行长一句话就屁也不是了。行长不需要干事的人事处长,他只需要一个事事听话的人。我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行长成天想训就训,谁没自尊?我能怎么办?后来,我也想开了,当了处长又能怎么样?当了行长又能怎么样?都一样!人活着,就得图个快活,什么名誉、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己觉得快活就行了,廉书记名声比我好,可他也为名声所累,事事放不开。接着他又对我说:我知道你有才干,出去闯闯吧,兴许能够闯出一番天地,我也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但是这里确实不适合你。
申处长的这番话使我感到很意外,不但立刻冰释了我对他所有的愤恨与不满,甚至还激起了我对这里的一丝留恋。毕竟我在这里工作了四年,毕竟有那么多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同事和朋友。我甚至多少有些同情申处长的处境,回想起申处长给过我的一些照顾、爱护和关心;回想起申处长曾和我促膝谈心,说自己正读书时遇到文化大革命,一辈子苦于没有文化,现在你们条件这么好,一定不要忘记继续深造。我忽然觉得,申处长也不那么令人憎恨了,他只不过是扭曲的权力大树结出的一个苦涩的果实,也是一个牺牲品。只是他在应该做出反抗和抉择的时候,没有勇气与这种官场的庸俗习气决裂和斗争,而是选择了随波逐流。可回过头来想一想,假如是我处在这个位置,我又能怎样?最多也只是求个独善其身罢了。
在我离开银行以后,大概到了二○○二年,我忽然听说行长因病去世了,走时年纪也并不大。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难过,甚至对行长感到有些愧疚,因为我曾经咒骂过他。尽管他做的一些事情我无论如何不能苟同,但毕竟当年是他把我挑进行里的。没有他当初的决定,我这个一文不名的外地穷学生肯定没办法在武汉站稳脚跟,从这个角度来说,行长也有恩于我。死者已已矣,生者常戚戚,在此我愿行长能够安息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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