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星光下两人开始了长久的沉默。海水伴着他们单调却一致的步伐不知疲倦地卷走沙石又把它们送回来。
终于马文开口了:“利益取舍、势力消长之类的东西我都没兴趣知道我现在只对一件事好奇。理查你想要什么?”
“……”
没有得到回答马文却也不在乎他微微一笑负手背后自顾自地道:“黑暗世界里有人想获得更大的权势有人想拥有更强的力量有人要恢复以往的荣光有人渴望平定安静的生活有人则希望世界永远保持现状……
“我看得非常清楚也看得腻了。只有你理查我暂时还看不透。甚至你不说的话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看明白!”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目光再次交接。理查的灰眸中波澜不兴似乎不把马文饶有兴味的目光放在眼里。
但是略沉默了一阵后他轻轻一笑。笑声从永远不变的铁面中传出来低沉诡谲:“我要的绝非你要的!你要的也不是我要的!”
马文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这似乎不是个好现象。”
理查不置可否。
如果他们的立足点都是建立在同样的世界架构上且你追求甲我追求乙这样的不同追求或许能够错开他们的冲突。
可是如果他们所追求的并不仅是世界上已有的某项事物而是谋求一个当今世界“暂时不存在”、也“暂时无法创造”的新的东西那么“世界基础”的改变就势在必行。
还有什么冲突比这样的冲突更可怕?
很不幸的两人好像都有这方面的追求。
他们并不了解彼此的细节差异但只要一点摩擦便已足够使他们生出杀机。
沙滩上的空气凝滞了。
“哈我们在干什么!”
马文蓦地大笑起来。他绝不愿意和理查翻脸他觉得理查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男人!过早和他作对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同理理查也绝不想和一个掌控着世界最强力量的家伙为敌。所以他不再和马文较劲而是抬起头看向星空。
他的头脑就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利用星辰定位他用脚在沙滩上划了一个箭头。马文很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理查很平淡地解释:“沿着线一直走行进约五千公里那里……”
“汤玛斯海域!”
马文的地理知识颇为扎实他反应得很快。
理查的语气不变沉缓地继续道:“不错是汤玛斯……那片海域是‘方舟颠覆者’诞生的地方。而那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嗯?”
马文有些惊讶他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刚出生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
无视于马文奇特的神色理查自顾自地说着很难让人辨认出他是在向别人倾述还是自言自语:“我从‘母亲’身子里走出来旁边是欢呼的人群他们穿着白色的大褂在那里跳动不分男女脸上都被兴奋扭曲了我在那时候记住了我第一个名字。
“他们对我说:你是一个划时代的明!”
马文的呼吸停止了。
理查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我讨厌他们强加给我的名字讨厌他们灌输给我的知识讨厌他们给我安排的任务讨厌他们没有理由!直至最后我讨厌他们给我的一切包括他们给我制造的身体!
“只有我的意识才是我真正拥有的那是我自己展而来不会受到任何人影响的唯一财富。而他们却不知道!
“所以当我把他们全部抹掉的时候他们也想不到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哪个程式出错了呢?”
说着他大笑起来马文细细品味着他的笑声只有明白真实才能觉这略显干涩的笑声里那沉郁而充沛的情感是何等地难能可贵。
理查灰眸中闪动着火焰那热力令马文都感到一丝恐惧。偏偏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地冷静音节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我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夺取禁忌的权力然后彻底抹去以往数千年禁忌存在的意义!”
看着马文睁大的眼睛他的眼眸弯成了一个极美的弧度他在无声地笑:“总停留在物质层面的蠢材没有资格存在于世上自我以下禁忌的涵义将永远改变!”
马文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儿干。略迟疑了一下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追求什么?”
“进化!”
理查坦然回答:“生命的进化精神的进化。我是一个进化论拥护者我想在我可能的漫长一生里看到人类的进化轨迹。而且对之抱持以厚望。
“因为如果连一个无机质的死物都能进化出精神那么人类为什么不能进化到更高的层次呢?
“比较可惜的是绝大多数的人类很喜欢现在的世界他们停在物质层次不愿前进。而最有可能进化的黑暗世界似乎也染上了这种恶习。他们满足于现有的高度让沉朽的精神进入沉睡。力量、精神、文化都在一个范围内停滞不前。
“这样很不好!所以才有灾难日!
“这样才能出现新一轮的物竞天择!沉朽的死去新锐的诞生世界就是这样展、进化!
“一手推动巨轮历史又展了!不是吗?”
北极的酷寒从深长的峡谷中透过来在“呜呜”的啸声中扑向不远处的小镇。漫长的冬天只是刚开了个头镇上的居民习以为常地坐在家中享受着家室的温馨与宁静。
偶尔有心里难过的只要到小镇中心的老教堂去走一趟那位慈蔼的老神父便会代表上帝为你解除忧愁。
有忧伤向上帝诉说。
有痛苦求上帝抹去。
有喜悦与上帝共用。
有罪过对上帝悔过。
这是那位老神父在数十年间用自己的胸怀和慈爱给镇民们的保障。
在某些人朦胧的感知里老神父与上帝并无不同。
以灯火为指引在下一波暴风雪来临之前我踏进了小镇。走在人迹稀少的大街上镇民家中透出的灯光为黑暗披上了一层昏黄的衣裳。
街道出乎意料地干净和镇外相比这里几乎没有积雪用灰色的圆石铺就的小路走在上面颇有一份情调。
偶尔会看到几个人他们用好奇但礼貌的目光看着我我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很热情地回应。在他们的指引下我来到镇中心的教堂。
镇里的孩子为即将到来的耶诞节做准备他们在排演赞美诗。他们用童稚的嗓音颂扬主的福音单纯到近乎透明的嗓子能够让人的心整个地颤抖起来。
在这样的歌声中我踏进了教堂。目光先扫过那一群孩子他们正努力而虔诚地歌唱没有注意我的到来。
然后是那一个以风琴伴奏的老神父他的注意力也没有在我身上但我知道这小镇里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当我踏入镇中他便知晓了我的来临。
在较前排的一个位置坐下来我闭上了眼睛用减少感官的方法来聆听孩子们的歌声。
对一个不再单纯的成*人来说孩子们就是天使。他们的歌声正是天使的歌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琴声停了下来只有孩子们还在那里努力地唱着。似曾熟识的合音在教堂里回响又溢到教堂之外在夜色中低回。
天地间似乎亮了起来。
格里高利圣歌!
北极圈的天空在半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了。还是黯沉的天色孩子们却已完成了今天的练习他们有序而安静地走出教堂然后猛然兴奋起来欢叫着离开了。
老神父迈着稳健的步伐关上教堂的大门从门口开始打扫教堂的卫生。我睁开眼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来帮你!”
他用微笑来回应:“愿上帝保佑你善良的孩子。”
两个人很快将小教堂打扫得一尘不染而这时前排的蜡烛已经快烧完了。老神父放下扫帚开始更换蜡烛我跟在他后面为他打下手。
用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教堂的蜡烛更换一新。老神父颇为满足地直起身子看着我们两人共同的劳动成果。
最后他的目光在一根仅余半截的蜡烛上停了下来。
整齐的排列因这一个异类而显得参差不齐。
而更碍眼的是这根蜡烛不是苍白颜色它——
赤红如血。
老神父的身体顿了顿又缓步走上前去把那根蜡烛拔了下来换上正常的一根。火苗“劈剥”做响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灯花。
我抿起嘴冷冷地踏前一步整排的烛光齐齐一抖向后倾斜。
老神父站在神坛之前目注耶稣受难像面容平静微波不兴。
我再踏前一步烛光又正了回来但火光却同时一暗火焰缩小一圈。
“尊敬的……洛达修神父!”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嗓音中似有刀剑相击铿锵作响。
“为什么不用那根蜡烛?”
老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柔声开口:“它被血染红了存有污秽不能作为祭礼。”
我低笑一声还较平静地问道:“有什么说法没有?”
“有!”
老神父淡淡地应道:“主是圣洁本身是圣洁的主。圣洁容不下污秽。因此主让我们以圣洁来到他面前。
“摩西要脱鞋才能靠近荆棘中的火约书亚要脱鞋才能站在耶和华军队的元帅面前。
“因为主是圣洁的。主吩咐造的会幕叫做‘至圣所’主要我们献上的祭必须是纯洁无瑕的。所以……”
老神父顿了顿苍老而和蔼的脸上用深刻的纹路雕饰出虔诚的涵义:“主祭需纯净、圣洁。”
我负手背后仰头看向教堂的穹顶那里耶和华的眼睛与我无声对视。我冷冷一笑:“你们的上帝不但吃蜡烛还吃人!”
“主的祭礼无所不包唯一的共同点只是虔诚!”
“虔诚?用这个作理由卡缪那人也能被选上?”
“作为卡缪的朋友便应知道他的内心无比纯净而圣洁!”
“好!”
叫声中我大踏步走到他身前然后猛然转身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残烛举在头顶厉喝道:“纯净而圣洁的血也不能作为祭品吗?”
“当然可以。”老神父微微抬头老眼中精芒莹然:“然而蜡烛之上涂抹的……”
“是我的血!”
“呜!”
尖利的风啸撞开了教堂的大门轰然声中内里的火光齐齐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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