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的少女嗓音像是春风里的风铃,洒落满天的清音。而威廉姆斯却好像听到万载深渊下的玄冰交相碰撞,寒入骨髓。
“啊,二小姐,你好,这里一切顺利!”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镜头也有些晃动,通讯器的女声“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啊,努力吧,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喔,对了,提醒你一件事,张真宇已经赶过去了,以他的速度,大概会在十五分钟内到达,保重!”
对方单方面地切断了联系,威廉姆斯仍在神经质地回答“是、是”,好久才反应过来。而在这个时候,他才想到对方传达过来的消息。
张真宇?他怎么知道的?
“是啊,我就想问你,他张真宇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他,是怎么知道的?”
托达亚对炎黄各类词语的运用,不比一个纯正的炎黄人逊色,在显示出他的语言天赋的同时,给了王什海以极大的压力。让王胖子知道,他“滴血匕”托达亚,并不是那么好欺的!
王什海胖胖的脸上浸了一层油汗,整张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在前后左右几十号人的盯视下,他连站立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更不用说开口讲话了。
托达亚倒是相当理解他的处境,拍拍手,让手下人抬出个椅子来,请王什海坐下。且收敛了眼中的冷意,笑意盈然:“你不用再辩解什么了,我懒得听。只是,什海,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们一辈子的合作,几十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小毛头?张真宇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能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痛快地背叛我!”
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而这样的动作,更令对方的心防濒临崩溃。王胖子厚厚的嘴唇哆嗦两下,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从额头上冒出来,顺着油亮的胖脸往下滑,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他这副脓包样子,托达亚大笑了起来:“什海,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你怎么还这么扭扭捏捏的?既然有胆量做,为什么没胆量说?王胖子,几十年了,你还是这么不长进!”
他伸出手去,拍了拍王什海的肩头,本还想再说下去,触手忽觉不对,再看时,却见王胖子翻动白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地,“砰”然落地,摔得好不结实。
全场寂然。
组委会各位委员在短时间的呆滞后,很快地反应过来,当下由一人蹲下身去,察看王胖子的状态。
“呃……昏过去了?”
检查者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噎死。诸多委员听了他的话,反应也有了一瞬间的空白──堂堂组委会委员,在这样的情形下,吓昏了?
“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共事几十年,实在是‘死亡赌赛’组委会之耻!”
托达亚恢复了上位者的冷漠,对地下的这条死猪,他再也不看一眼,负手转身,背向众人,淡淡地道:“拉出去,交由‘密谍’处理。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在一个小时后得到确切的答案──他为什么会背叛我,背叛这个组织!”
众人凛然听命。当下有一人把王胖子拉向门外,送到“密谍”手中。相信在那些冷血动物的手上,王胖子绝对熬不过半小时!
将这件事告一段落,组委会各委员又陷入了新的烦恼中。内奸找出来了,可外敌却丝毫无损。真正的压力,还是来自外面。
张真宇,在上个月出版的“上帝之眼”和“风暴角”的新版排行榜中,在前者,他仅次于后来居上的“神王”阿侬列,排名第二,而在后者,他甚至力压群雄,勇夺“天下第一”的宝座。
当然,现在的“天下第一”,含金量远远逊色于那个只属于张云忘的时代,可以争夺这个宝座的人,便是刚刚出道的小毛头,都能掰着手指数出七、八个来。可是,实力平均不等于实力不济,托达亚心中明白,论个人实力,刨去他本人不算,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未必抵得过张真宇一根手指。
幸好,他还有“密谍”!
这是一个“极限阶”的时代,一个想在“黑暗世界”立足的势力,如果内部没有几个“极限阶”支撑,那么离灭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天幸,托达亚身为当代的“滴血匕”,掌控著令人窒息的庞大财富,却并没有因为金钱的光芒而瞎了眼。他向来注重对高素质的手下的培养,在这个令人疯狂的“极限年代”里,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成果。
在他灌注了大量心血的“密谍”中,近年来臻至“极限阶”的高手已有了五个之多,已具备了一定的自保之力。更何况,他本身也是世上少有的高手?
估量了一下手中的底牌,托达亚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一突发的事端。毕竟,“死亡赌赛”组委会是黑暗世界各大势力不可缺少的摇钱树,各大势力每年的财政预算,至少有七分之一捏在他的手里。如果实在抵不过张真宇的压力,让各方势力联合出头,也是一个好办法。
想到这儿,他绷直了身体,眼神扫过各位委员,牙缝里仿佛迸出了冰珠:“诸位,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到各自的岗位,掌握一切的情报,将本次大会再次纳入我们的轨道中来。”
委员会同时低头应诺,这个掌控着全世界近十分之一财富的庞大集团,在此时,全力地运作起来。
看着鱼贯而出的委员们,托达亚傲然而笑:“这是一个金钱的社会,有了钱,我们什么办不到?”
“确实,只要能把钱花出去,我们可以办到一切!”
清甜的少女嗓音在室内响起,托达亚微笑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玛蒂尔达,我以为你不来了。”
“本来有这个意思,但是,托达亚叔叔,看了你的安排,我觉得我有必要来提醒你一下。”
托达亚微微一怔,随即变得严肃起来:“玛蒂尔达,你这样说,让我很吃惊,难道我的安排,还有什么致命的漏洞吗?”
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隐身于其中,即使在说话,也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意思。就如她此时的存在方式,她的发言也隐晦曲折:“托达亚叔叔,你是要我以晚辈的身分来劝告你呢?还是以合作伙伴的身分来制止你呢?”
托达亚抿起了嘴唇,半晌之后,他沉声道:“你首先是我的合作伙伴,然后才是我最爱的侄女。如果我的作法有错误,你身为当代‘魔鬼牌’,自然要加以制止。可是我想知道,你认为,我错在了哪里?”
阴影中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也低沉下来:“亲爱的托达亚叔叔,请恕我直言,你从最开始的思路起,就已经错了!我想请问你,你处理问题的最基本原则是什么?”
托达亚不假思索,脱口答道:“维护‘死亡赌赛’的利益。”
“‘死亡赌赛’的利益来源是什么?”
“金钱,无尽的金钱!”
“怎样获得金钱?”
“维持‘死亡赌赛’的良好运转。”
两人一问一答,进行得飞快。托达亚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这哪是在分析问题,分明就是背诵“死亡赌赛”组委会的章程,他这位可爱而又睿智的侄女,在想些什么?
在他心中升起大团大团的疑惑时,玛蒂尔达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什么人?”
“商人,掌握着金钱的商人。”
“是了,托达亚叔叔,‘死亡赌赛’组委会的章程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你的脑子里,可为什么,你在真正做事的时候,会把它忘记呢?”
托达亚心中微有不悦,他皱起眉头,沉声道:“玛蒂尔达,你在说些什么?你完全脱离了正题!”
“不是的,叔叔,我正在分析你的错误,你的错误,来自于你最基本的认识,我觉得,在最近几年,你的认知和行动,产生了一些不妙的变化。”
托达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到椅子前面,缓缓坐了下来,借此平静一下心情,然后才问道:“你认为,我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你变得强硬了,强硬得不像是一个位商人,而是一位将军。托达亚叔叔,难道,你的心,已经不再甘愿仅为金钱而奔走,而在想着那遥远至不可实现的梦想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的思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极限战’面前,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排除意外,使赛事顺利进行,而是近乎贪婪地打起了独占‘极限战’资料的主意,这不是一个商人的想法!纵使你用‘金钱’来伪饰,但我依旧可以看出,你最感兴趣的,不是金钱,而是力量!”
阴影中的少女情绪低落,终至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对一个商人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
“玛蒂尔达,我亲爱的侄女,你竟然这样想,我感到很伤心!”
在好一阵沉默之后,托达亚也发出了叹息,但随即,他的眼神亮了起来:“但我仍要向你解释:我们不仅是商人,也是赌徒,商人注重流通和交换,赌徒则想从无到有,牟取暴利!我正在转型,玛蒂尔达,你这个聪明的小姑娘,你把我看透了,而我希望你理解我,我会把你们带上了一条新路,危险,却又无限光明。”
阴影中,少女保持着沉默,“玛蒂尔达,你是这么的聪明,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它已经变成一个暴力的世界,金钱仍然有用,但必须要透过暴力间接地起作用!想想你可怜的蒙托亚叔叔,想想他吧,他为什么会死掉?
“因为他竟然傻到用金钱来对抗力量,所以,他被张云忘砍掉了脑袋……是的,金钱可以控制力量,但反过来,力量也可以毁灭金钱,玛蒂尔达,这是黑暗世界的真理!”
“所以,我需要金钱,也需要力量。只有二者兼具,相辅相成,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屹立不倒!玛蒂尔达,你明白吗?”
少女没有反驳,只是再叹了一口气:“托达亚叔叔,你走得越来越远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行使自己的权力,来制止你呢?”
经过了一番长篇大论,托达亚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微笑道:“如果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会听的!比如这一次,我们说了好久,都没有说到正题,现在你说,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不要再说那些空泛的理论,我想听一些实际点儿的。”
少女又沉默下来,在心中组织一下语言,良久方道:“第一点,思路错误。既想着维持赛事的进行,又想着从突发事件中获取利益。叔叔的‘商人思路’和‘将军思路’的矛盾在这里体现得很明显。
“在我看来,为稳妥起见,要么全力出击,帮助江雅兰将‘意外’排除,把一切再纳入正轨,要么,壮士断腕,以本次‘意外’为契机,强力转型,但如果这样,‘死亡赌赛’的震动便无可避免,几千年来的声誉也将毁于一旦!”
托达亚淡淡一笑:“看不起叔叔的实力吗?好,接着说!”
少女再叹一口气:“第二点,个人情绪化严重。刚才对王胖子的处理,以及对待张真宇的态度,甚至是对待江雅兰的态度,都非常情绪化,也因此得罪了‘中皇集团’这个强大势力。蒙托亚叔叔的事情我理解,但用十多年前的仇怨来影响现在的谋划,却很不应该。”
托达亚再次抿起嘴唇,没有说话。少女略顿了一下,见托达亚没有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第三点,细节处理失误。托达亚叔叔,我想问你,‘极限战’打了这么久,对那个和江雅兰对战的人,你了解多少?‘大极限咒模拟器’的运转状态又是怎样?双方战斗的后续变化是否已经推演完毕?如果出现了计划外的变化,我们的应急措施可是已经备妥?
“托达亚叔叔,据我所知,这些,你全都忽略了,多达百人的‘密谍’顾问团,到现在竟然没有接到任何一个有效的命令!这种低级的失误竟然出现在你的身上,这是为什么?”
没等托达亚回答,少女已经抢先答道:“因为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纯粹的赌徒!托达亚叔叔,你把手上的筹码看得太重,这已经干扰了你的思想,这一点,是非常可怕的!在此,我再纠正一个观点,我们是商人,但我们绝不是赌徒,我们是纵赌徒的庄家!如果不能将赌徒们玩弄于股掌之上,那便是我们灭亡的时候了!”
屋里一片冷寂,托达亚忽然觉得自己很难受。事实上,阴影中的少女提出的问题,大部分都击在了要害上。除了第一点,托达亚还有几分说词,后面两点,他确实有沾染的嫌疑。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好像已经有了当代“魔鬼牌”的自觉,敢于在这种核心问题上和他针锋相对了。这绝不是一种好现象。
托达亚心中暗自嘀咕着。
“死亡赌赛”组委会两大核心家族,“滴血匕”和“魔鬼牌”,近两千年来,一直是一明一暗,相辅相成。“滴血匕”有策划执行之责,“魔鬼牌”则有监督矫正之权。两大家族关系密切,多有联姻,但又互相牵制,相生相克。
每一代的“滴血匕”都明白,他们的身后,还有“魔鬼牌”的影子,一旦行事有亏,接踵而至的,必是难以承受之罪!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也没有什么,“死亡赌赛”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面对奔涌而来,无边无尽的金山金海,只要兢兢业业,自有着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他们没有必要去触犯那些冷僻的禁条,这对双方而言,都没有好处。
可是托达亚不同,他身处一个大变化的时代,黑暗世界的形势每分每秒都有着不同的变化。他自小心比天高,有着常人难及的出身,有着天文数字的财富,有着逐步壮大的力量,他不甘也不会蛰伏下去,他势必要求改变,而这样,似乎已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玛蒂尔达,你是在反对我吗?”
他的声音是难以想像的柔和,可在柔和之中,却是隐隐的锋芒。阴影中,少女同样以柔声回应:“是的,托达亚叔叔,我在反对你。但同时,我也在帮助你!”
托达亚再一次地被迷惑了:“你的意思是……”
“身为‘魔鬼牌’,我无法坐视你的行为。但身为一个独立的人,我却相当佩服你的魄力。你看,我的心里也有了矛盾,我也感到了无所适从。所以,我没有用我的权力在第一时间阻止你,而是用道理和你辩论。
“现在,已经过了五分钟,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魔鬼牌’的职责,到此完结。托达亚叔叔,请集中精神,面对现实吧。此时,我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请求?”
“是的,请求,我想以‘密谍’的最高控制权为代价,向你交换‘财神’的最高控制权,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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