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不知何时已经隐入了云层之后,海水的波动已经超出了平日里的范围,海上起风了!巨大的船体在海面上微微晃动,这令人厌烦的节奏一直透入舱中,令人的心情越发地沉郁起来。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一丝声息也无,心里面却如同巨浪翻涌,无休无止。
手指无意识地掠过床上有容妹妹的脸颊侧方,在接触到她光洁的皮肤的一刹那,我的手仿佛接触了火炭,忙不迭地缩了回来。就在我所接触的皮肤下方不远处,便是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伤口,阴森森地横在有容妹妹本毫无瑕疵的小脸上,像是恶魔的大口,狰狞地向我微笑。
伤口上涂了一层无色透明的药膏,散发出一丝微微的药香,这使我的心情微有了些安慰,这是由爷爷亲手配制的药膏,生肌活血的药效天下无双,对这样的伤口,应该是没问题才对,应该是……今天早上七点钟左右,昏迷不醒的有容妹妹,在距岛西海岸三十公里处被发现,除了脸上的伤痕外再无外伤,但内伤沉重,几垂垂待毙,再加上一直泡在海水中,耽误治疗时间,若不是有一股奇特的能量护住她的心脉,我们怕是就见不到她了!
我本来还不明白,本来好好地在天秤洲开全球巡回演唱会的有容妹妹,为什么会身负重伤地漂在海上,落得如此模样。不过,当我挽起她的袖子为她把脉的时候,一切就非常地清楚了。
“可可”又回来了!
没有了当初那闪烁的生命光泽,只像是一条死灰色的皮环,紧紧地箍在有容妹妹的手臂上,也如同有容妹妹一般濒临“死亡”的边缘——可可等于异物!
本来一切都只是心照不宣,可现在,却成了无法回避的现实。
有了这个,有容出事理所当然。可是,这绝不可能成为我轻饶过那个无耻之徒的理由!
舱门被轻轻地推开,苏怡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我看向她,她微微摇头,示意我出去说话,我轻“嗯”一声,跟着她走出舱外。
苏怡明显地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她微蹙着眉头,取出了三份盖有各式印章的公函,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的目光并没有看这些,而是盯着她的脸,问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谁干的?”
“本。布拉索!”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脸变得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难看。
我早就该杀了他的!只怨我被这虚假的和平生活迷花了眼,竟然没有想到魔鬼之所以为魔鬼、畜生之所以为畜生,那唯一且深刻的理由,就是他们没有人性!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几乎便要崩溃的理智强压下去,在苏怡带着些担忧的目光中,强行命令自己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公函。
这四封公函分别来自于梵河、神英和埃玛,又分别由卡陀、十二神将之一的路易,以及普鲁斯亲手书写。
当然,这些公函的目的,是有着非常惊人的时效性的!
卡陀和路易的信件措词虽异,语气不同,但意思相近,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无外乎就是先轻描淡写地对有容妹妹的病情表示“关心”,然后“言词恳切”地说,如果我能够按照联合长老会的决定交出“异物”,他们便会为我请功,且愿意承认炎黄把持对“异物”研究成果的“大头”。
条件优厚,面子十足,可惜我现在偏偏要不识抬举!
我接着打开了普鲁斯的来信,见字却不由得楞了一下,信中的内容,委实大出我的意料,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我皱着眉头将这封信递给了苏怡,苏怡略微扫了一眼,同样地摇头表示不知其中原委。看来,我有必要在有容妹妹清醒后询问一下了……刚一想到有容妹妹,我心里面便又是一痛,这种尔虞我诈的狗屁事情,关这位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什么事?他们纸上说得好听,却也真有脸看着这种事发生……我狠挫了一下牙,再没有心情将事件细想下去,将手上的两封信也递了回去,我扭头向舱里走,准备去照看有容妹妹。
苏怡却拉住了我,担忧已经明显地出现在了脸上:“宇哥,这些函件……”
“放着就是了,随他们去吧!”我微笑了一下,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但末了却又认真地加上一句:“不要把布拉索给跟丢了,我要他全天候的监视报告!”
苏怡微微点头答应,但看她的心情,已是非常地苦恼。
我轻抚了一下她的肩,却忽又想起一事:“雅兰和容可为去哪儿了?”
听到这两个麻烦精的名字,苏怡的面容越发苦恼:“还在岛上,不过,已经和‘捕猎队’发生了很多场冲突了……”
“他们有没有受伤?”
苏怡摇头,以江雅兰的实力和容可为的奸猾,如果故意闹事,一战即走,哪能就这么快吃亏的?
“那就好!”我展颜而笑,只是冷风吹拂牙龈,酸酸的带着杀气:“让他们闹去吧,只是避开那些硬把子……我倒想看看,这件事能闹到什么地步!”
当苏怡愕然望向我时,我已经走入舱房之中。
有容妹妹还是睡得很熟,内伤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估计在一个月内能够痊愈,只是外伤……我再次深深地叹气,在叹气声中,我终于再次将她的袖子挽上去,仔细地打量仍然盘绕在她的右臂上的“异物”。
由于前几次不是时间仓促就是心慌意乱,我总没有认真地打量这个搅得黑暗世界不得安宁的家伙,也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地看到了这个异物的真面目。
和我想象中的形象有着很大的差距,事实上,与我在极天洋上与它初次交手时相比,它已经没有了那种锋锐无匹的外在感觉——想当初,我和阿侬列甚至以为它是一把剑……现在看来,它应该是一条柔韧性和延展性都很强的奇特物体,至少现在摸上去软绵绵的,却又十分光滑——当然,应该是生命体没错。
看得出来,由于长时间的伤势拖累,以及不久前与阿侬列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它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此刻连起码的肌体光泽都欠奉,唯一可以入目的,只有它身上颇具美感的铭文般的肌理。
而在它的“头部”,原谅我用这个未必确切的名词来形容。事实上,它根本就没有明显意义上的头尾差别,我只能将看起来最有些“脑袋”样子的前身,定义为“头部”。
在它的“头部”,有一个好像是“头冠”一类器官,扁平而无光泽,但却有几分突兀,而出奇地却让我有了几分眼熟的感觉。
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的苏怡低声道:“那个‘冠’,应该就是‘神之原石’……只是现在,感应已经很微弱了!”
那个就是神之原石!我恍然,怪不得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东西与卡陀交给我的那块记录着“阿修罗大炎密”的原石,竟如此地相像。
那么,这个东西就不算是异物本身的器官喽?可为什么却死死地贴在异物的头顶不下来呢?
我向苏怡询问,她却只是耸了耸肩,表示出“没有可供参考的资料”一类的答案,不过,随即她又说:“在初始时,神之原石的感应没有这么弱,似乎,神之原石里面的能量存储,也有耗损的表现……”
能量损耗?那是不是就代表着神之原石里面存储的信息,也会有所损耗呢?
得到了苏怡肯定的答复后,我哼了一声,本来六大力量对异物的追寻,是为了这个几近无价的神之原石。
然而,当这块石头已渐渐失去了能量与信息,再没有什么价值之后,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转移了目标,而且,转移得是如此地理所应当!
神之原石固然珍贵,但这在六大力量的祖籍中也从未出现、力量惊人的异物,似乎也不差……如此完美的研究对象,对于六大力量的高层而言,可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美味!
不过,该怎么研究呢?**还是切片?
想来,诸方高层所苦恼的便是这个了。研究方法的不同,注定了分配方式的不同。
如果切片,好办!拿把激光刀左砍右切,上秤加码,总有能公平分配的机会。
不过,如果是**的话……想到了那三份公函,我心中冷笑不已。
手指接触到了“异物”的肌体,正要打探一下它内部的结构原理,一道微弱的信息却蓦地出现在了我的脑中:“你……你是?”
我的眉毛扬了一扬,是“异物”在与我交流吗?
这种交流方法,倒是和某只聒噪的鸟儿一模一样,我心中不自觉地升起几分亲近之意,再加上它毕竟曾经救过有容与纤纤的性命,我对它“害”有容重伤之事,竟也消去了几分怒气。
“你好……这样交流,有什么窒碍没有?”
利用与朱翎交流的经验,我试探性地用心念反馈回去,很快地便得到了它的响应:“没有问题,直接的神念交流,不用费力!”
这样很好!我开始考虑如何措词,尽可能地得到更多的信息。
而在我开口之前,它却又先一步地放过来一道信息:“对不起……”
我楞了一下,旋即明白它是为了有容妹妹的伤势向我道歉,我沉默了一下,却无法给它回应。
其实,现在已经难讲到底是谁欠谁的人情了,我本没有资格去生它的气,只是,看到有容气息奄奄的样子,要让我干干脆脆地一笑了之,却也无此可能!
“不用说这个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请尽量详细一些!”
“异物”先静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始解说——从它和有容妹妹相识开始,时间跨度由八月上旬一直到今天。
当初受伤的它在海面上被我发现,由于对我所怀有的力量抱持着极大的戒心,它本能地求助于当时正在我身边、心思纯洁的有容妹妹,用神念联系请求小姑娘的援助。
有容的好奇心和热心肠帮助它瞒过了我,这种做法也赢得了它的友情。由于它对力量强大的人有本能的戒备心理,所以,在与有容相识的一个月中,它只是通过有容认识了纤纤一人……从黑天七雄手中逃出后,它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又受到了威胁,并且,它不能肯定,自己的存在是否会对两位纯洁无瑕的少女造成困扰,所以,它又离开了。只是,仅三个月后,它便碰上了阿侬列。
两败俱伤的惨局,使它再也无力逃过“捕猎队”的搜索,最终在天秤洲被追上,只是阴差阳错的,在慌不择路的逃难中,它一头撞入了有容妹妹的演出现场,被有容妹妹发现,顺理成章地借着有容的掩护,暂时摆脱了危机。
“捕猎队”根本没有想到有容会和它有着不浅的交情,一时大意,被它逃脱。
只是,像布拉索之流的老奸巨猾之辈,一发现中间有环节缺失,便会立刻弥补,而此时,被它的惨状吓得心神大乱的有容妹妹,明显有违常理的行为,便引起了布拉索等人的注意,这才有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我面无表情地听它将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结合着自己所得到的信息,判断着它所说的是否有不尽不实之处,结果颇令我满意,虽然它其中很有些口齿不清、辞不达意的现象,不过,想想它的“非人”身分,我也不会太过苛求。
我现在可以初步做出结论:它应该可堪信任!
这样的话,有容妹妹为它而重伤,勉强也可算是值得。
我当然注意到在它的交代中,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在某些触及到**的地方,也是胡乱带过,但在这时,我对这个明显地超出普通人认识范畴的“生物”,没有其他的什么兴趣。
“好……我相信你的诚意。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应该没有人会打扰你,你抓紧时间疗伤吧!”
一边用神念和它交流,我一边将它从有容妹妹的手臂上扯下,然后将它放在了桌头柜上,它蜷曲着瘫在上面,像是一条死气沉沉的蛇。
它任我动作,没有什么反抗的意图,良久,才回答道:“我知道,你是张家的人……对张家,我们一向是信任的!”
它也知道张家?而且,我注意到了它使用的词汇是“我们”而不是“我”,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兴趣将其中的奥秘深究下去。
只是点点头,我手中输入一点儿真气,助它回复,随即站起身来,神念再度传回:“不用再想其他的事情,疗伤要紧,适当时我会帮你一下,如果你还够聪明,就藉这个机会多恢复一些实力,到时要走要留,随你的便吧!”
我大步离开,让“异物”去选择自己的出路,并不准备给予它什么承诺。本来有容妹妹如此卖命地救它,我不应该对它如此绝情,只是,看到有容妹妹这时的状况,还有我已经锁定了的目标,我不得不这么做。
思及此处,我的心头淡淡的杀意掠过……
在我和“异物”交流时,苏怡已退向舱外,去办各类的问题,而当我走出来时,她也从挨边的舱室中走出,急匆匆的,这种情景在以往可不多见!
见我出来,她伸手便将我拉向一边,神色十分苦恼:“宇哥,容小姨来了……”
我心里面一跳,抬头看向她的脸。
由于出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容知雅这几日在兰光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以往必会参与的有容妹妹全球巡演都没有参加——如果她在的话,有容妹妹也绝不至于如此!
在找到有容妹妹后的第一时间,我便将真实的情况发送到兰光,并已经做好了接受她的怒火的准备。算算,她也应该到了。
苏怡的眉头恨不能蹙出一个尖来,她有些迟疑,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对有容妹妹的事,她非常地……”
下半句话她再也说不出来,只因为一只纤长的手掌轻轻地扳开了她的肩膀,强硬却也不失优雅地将她推到一边,苏怡踉跄了一下,回过头去,正想说话,不知为什么身体却突地一震,已是再次地被推开,这次,她已不敢再
回身了。
我直接面对容知雅。
对上了她的眼睛,我立刻明白苏怡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事实上,当我看到她的眼眸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她真的是生气了!
没有了长年累月积蓄下来的醉意朦胧,一直处在迷雾遮掩下的清明眼眸,将光线反射到我的脸上时,几乎便等于两把冰刀在我脸上划花,冰冷而酷厉,像是万丈深渊的黑暗中结下的冰晶,阴沉而冷漠……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连一根小指头也动弹不得!
我觉得嘴里面有些发干,张了张口,我强行自己露出一个比较正常的脸色,看着容小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容小姨,有容妹妹她……”
“啪!”
清脆的巴掌声,将我后面的话语整个地打回肚子里去,我面部扭曲着被这一巴掌打得侧飞起来,头部狠撞到了坚硬的舱壁上,牙齿不慎咬到了舌头,一丝丝咸腥的味
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无能!”
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她再也没有扭头,直直地从我刚刚站立的地方走过,打开有容妹妹躺着的舱室,随即又关死了。
我呆呆地抚住脸,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苏怡也被吓住了,半晌后她才懂得拉开我的手,看我脸上的伤势。
我摇摇头,不让她太过费心,容小姨的手劲是很惊人没错,不过不含真气的巴掌对我来说,也就几乎没有杀伤力,脸上只是由于淤血的缘故而微微肿起,并浮起了一个淡淡的手印,想来没有多久便会自行消失……苏怡看着我,没有掩饰她心中的担忧:“宇哥,小姨她应该只是失了方寸,她……”
苏怡在怕我钻牛角尖,这样可有些看轻我了。
说也奇怪,自从得到有容妹妹受伤消息的那一刻起,可能是由于杀气的刺激,我的脑子便特别地清楚,一些事情很容易便可以看到其内在的问题,当然,也包括刚刚那一巴掌。
容知雅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她没有单纯地将所有的怒气全发泄在我的身上——那一巴掌,与其说她在怨我“无能”,倒不如说她是在对有容妹妹的情况患得患失之际,发泄压力的一种良方。
而且,在这一个“无能”之中,有多少是针对我,且又有多少是针对她自己呢?
我摇摇头,这很难说得清楚,至少我不知道,她是怨我让近在咫尺的有容妹妹受伤多一些,还是怨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在自己侄女的身边多一些……又是一笔胡涂帐!
我冷静了一下情绪,看向苏怡,在她微带着些惊异的眼神里,我笑了一下,对她道:“准备纸笔,我给长老会的头头们写一封信,我希望这封信在今天中午之前,交到那群老头子的手中!”
苏怡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却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顺从地去准备。我半倚在舱壁上,开始罗织词句。
按规矩,中天帝国上层交流的信笺必须用“上言”,即文言文写成,我的语法格式勉强还成,但文采……天知道!
当然,这一点可以忽略,我只需要那群老头子明白我的“苦衷”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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