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太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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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请离婚吧!
    晶晶打电话告诉我,凯丽终于又回家了。

    “帮帮忙,妈,劝凯丽爸妈离婚吧。就算不为凯丽,也为他们自己!”晶晶说。

    凯丽一家,是我们一家多年的朋友。凯丽的父亲,学的是舞美,性格内向,来美国后,在街头画个小画什么的。母亲原在国内民族舞界颇有名气,性格外向,热情俏丽,寻常也做点零活。凯丽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他们住的是自家买的公寓,宽敞明亮,收入比上不富,比下不穷,只要知足,真没什么好抱怨的。怎么也没料到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凯丽她爸有个毛病,就是念念不忘他的舞台美术。想当年,自己工作的那个城市,歌剧院、舞剧院、话剧院,哪幅布景他没插手?去北京调演,连抱成团排外的京城人都称赞有加,当然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个人才。本来也是。但是到了美国这地儿,有本事有来头的多于牛毛。人才又怎么着,不是就贱如粪土么,你还指望怎么地?只有空怀一腔回忆委委曲曲在时代广场左近设摊画肖像。那时代广场偏偏又是百老汇剧院集聚之处,天天看着那些画得粗俗不堪的广告,要美感没美感,要光线没光线,色彩更其一塌糊涂,当然对他是个强烈而绵长的刺激。日复一日,怀才不遇的阴面就突显出来了,虽不至于借酒浇愁,但未免渐趋懒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素来寡言的他,话却多了,喜欢提“当年勇”。故乡的天当然清明高远了,故乡的地当然鲜花靓丽了。眼前足下,便日见其灰暗。

    凯丽她妈呢,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做做散工,照顾家务。可惜为盛名所累,对形象特别敏感。明知道民族舞在美国没什么指望,却心存侥幸。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青山不是还在么?只要自己保持体型和美貌,天天抬腿纡腰练功,总有出头的一天。

    随着中国大陆来埠的画家越来越多,纽约街头画肖像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凯丽她爸不得不转战迈阿密和亚特兰大,生意不见得比纽约好做,却加了在外的食宿开销,收支相抵,终于铩羽而归。自此更是意气消沉。

    夫妻和美相敬如宾本来就是难得的事:哪家夫妻不是磕磕碰碰的?牙齿和舌头还要打个架儿呢!连小磕小碰都没有,反倒有点不正常了不是?但是闹归闹,吵归吵,床头打架床尾和,各让一步,大家还是欢喜冤家。凯丽她妈性子烈,凯丽她爸性子绵,就算有事吵翻了天,凯丽她妈发威,凯丽她爸高挂免战牌,再大的雨也会转晴的。

    但是手头拮据,心理压抑,这磕碰中间就少了原来供应充沛的润滑油。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倒不见得是哀吃哀喝哀拉哀撒,而是哀吵架时缺了那减少摩擦的润滑剂。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凯丽也出落得跟她妈一样,牡丹一枝,婷婷袅袅,嫩白滑莹。

    “凯丽,”那天我对光彩照堂的凯丽开玩笑,想起晶晶她爹常常把晶晶脸上长得好看的地方说是他自己的真传,“你爸妈该也是天天抢着说你的鼻子眼睛耳朵嘴巴是自己的吧?”

    凯丽嘴一扁,乌云罩脸:“他们才没那个功夫看我的鼻子眼睛是个啥样呢!吵架都不够时间的!——就连马桶坐垫是放下还是竖起都可以吵他几天,闹个天地覆的呢……”

    “凯丽是个懂事的孩子。在美国生存不易,爸妈是不是压力太大,心情不好?凯丽两边多劝劝……”

    我话还没说完,凯丽提高了音频:“他们压力大,心情不好——我的压力大不大谁管了?我的心情好不好谁管了?”

    “话不能这么说,凯丽,你爸妈也……”我想将话题往平缓处引。

    凯丽气来了,偏要往崎岖处推:“阿姨,我在家都呆不下去了……你见过石头磨子吧?都只看见两块磨盘上下磨、转、碾,谁又关心过夹在磨盘缝中的东西?——早晚会把我磨成浆的!”

    刚进高中的孩子,脱口讲出连我都想不出的可怕比喻。我张着嘴,硬是接不下话题。

    凯丽走后,跟先生说起,是否应找凯丽的爸妈谈一下。先生了解,他的朋友最大的特点是爱面子,说,“这家务事,人家不提,你去咋呼,合适吗?”

    想想也是。虽然是朋友,每家也还有每家的。我们还真不宜贸然介入……

    那天半夜被电话惊醒。看看钟,凌晨三点,心想谁呀,深更半夜的?拿起话筒,那边凯丽她妈火急火燎的声音:“凯丽在吗?”

    “没有啊——中午她倒来过。吃过饭就走了。”

    “她说过去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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