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在啥地方看到一篇文章,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一天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妈妈气得要死,就宣布她是一个坏女孩。于是那么一天,该小孩子忽然变乖啦,安安静静吃饭啦,仔仔细细洗脸洗手啦,不哭不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晚上,她睡到床上,辗转反侧,啜泣起来。妈妈大惊,问她为啥哭,她抽咽曰:“我今天是不是一个乖女孩呀?”妈妈曰:“当然是个乖女孩。”小女孩委屈曰:“可是你没有说我是个乖女孩呀。”做妈妈的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抱着她泣不成声。呜呼,小女孩做错了事,受不完的责备,可是做对啦,却听不到一句赞扬,无怪伤心欲绝也。
一般人所以对活着的人不肯赞扬,原因太多,除了妒火中烧,烧得有口难开,还有别的缘故。其中之一跟“地位”有关世界万物的起源和质料。《管子》开始将两说相合,以说明季,即令心里偶尔有股冲动,可是一思一想,俺是个啥啥长,而该家伙不过一个卖烧饼的,我要是对他表示佩服,成何体统乎?盖君子不重则不威,俺必须努力重上一重,才能向别人威上一威,如果不知自爱,竟跟小孩子(或糟老头)搅在一起,这脸就丢到红毛国啦。在这种传统文化之下,官才辈出,而人才凋零。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先生,现在当然成了国宝,人人对他有说不完的景慕。可是他阁下生前不过一个到处奔走,谋事借钱,受尽了白眼,最后终于困死在破屋里的不走正路人物。他如果今天还活着,有谁肯睬他一眼乎哉?他阁下还是小焉者,大焉者像吾友孔先生——别瞧每年祭孔之日,百官乱挤,而孔孟学会,更是头目如云,可是他生前不过一个私立学堂的教习,如果今天还活着,又能有谁睬他一眼乎哉?说孔丘先生未免顶尖过度,那么蒲松龄先生却比曹雪芹先生还要小一号,他既未考取留美,也未考取大专,不过一个乡下穷苦的土豹子,深更半夜想一想,又能有谁睬他一眼乎哉?
反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似乎有那么一条,就是吝于赞扬——尤其吝于对活人赞扬。要赞扬的话,也得等该家伙翘了辫子再说。一九三六年夏天,柏杨先生曾看过一场话剧,该剧是谁编的,已忘之矣:有位画家老爷,画得千好万好,可是却硬是成不了名,画也硬是卖不出去。后来他的经纪人给他出一个馊主意,教他装死,盖死啦之后,就一定有知音分子大赞扬而特赞扬也。画家老爷最初不肯,可是肚子饿得难受,只好出此下策。于是乎,他的尸首躺到灵堂中央,妻子伏到他身上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按住他不准他爬起来,盖一些爱才如命的家伙,正在那里用高价买他的画哩。
这个话剧结局,很出人意料,等到爱才如命之辈撤退之后,妻子笑得像刚吃了个屁,赶忙把白布拉开报告好消息术界有两种看法。一种观点认为,主要研究战争的一般规律,可是万万料不到,画家老爷竟真的死啦。呜呼,他为啥真的死啦,原因不明。是经纪人毒死了他,以便捞一笔乎?抑是妻子大人毒死了他,以便承受遗产乎?又抑他阁下心脏衰弱,听了那么多平生从没有听到过的赞扬,而画又卖了平生做梦都梦不到的大价钱,高兴得一气接不上乎?我们不知道,不便细表。但有一点是真的,他死啦,死啦之后,他既成了名,也值了钱,成为众人心目中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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