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医
该大官即吃下了半斤砒霜,当然应主宠召。想当年王法如炉,比不得现在,打什么官司都不准,张医生既然和该大官订下军令之状,只有抵命一途。如此这般,该张医生锒铛入狱,判处死刑。现在处决人犯,都是小本生意的干法,零星出手,判决一个,枪毙一个。而从前则是判决判决,执行归执行,把死囚集中在一起,等到秋天,一齐提出监狱,集体处决。于是,到了那一天,张医生杂在其他江洋大盗中间,绳捆索绑,到了法场,远远望去,清一色蓬头垢面,分不清谁是医生,谁是江洋大盗。那时用的是绞刑。囚犯一排跪下,由刽子手一个一个绞之。呜呼,君看过绞刑乎?绳子在脖子上一勒,腹中的气吐不出去,肚子乃像街头卖一块钱一个的氢气球一样,努力膨胀,郑子手一个一个绞下去,肚子也一个一个膨胀起来。而可敬的张医生,恰恰排到最后,亲眼目睹该项奇景,他是个格物致知之人,不禁大惊曰:“怪啦,怎么一勒脖子,就会害起鼓胀病也。”眼看就要绞到他的尊脖,忽然法场外炮声连天——读者先生请不要乱猜,以为是谁劫法场来啦,乃是皇帝老爷下了圣旨,取消绞刑,凡是处决犯人,一律改为斩首。
监刑官奉到这个命令,自然照办不误,绞死的囚犯虽然死啦,仍不能保持全尸,刽子手乃又一一斩之。读者先生可想象得到,一刀下去,敝在肚子里的那股气,呼的一声就从脖子喷出来,肚皮自然扁了下去。该张医生在一旁看见,更是大惊,而且恍然大悟。等到刽子手要斩他时,他衷告曰:“请暂缓一刻,我有一科学奇方,容我写下,以传后世。”监刑官一听,这人不错呀,乃予以纸笔。张医生乃写曰:“张氏科学特效药,杀头可治鼓胀之疾。”
呜呼,张医生这种食而不化的气质,和不求深入了解的悟性,能把人气得死而复生。有一天,一位在台北某大医院当医生的朋友来访,他年约六十,干医生已三十年有余。我们天南地北地瞎扯,恰巧一个朋友的孙女出麻疹,前来讨教,我脱口曰:“叫她每天服一点氯霉素为宜。”医生瞪眼曰:“氯霉素是啥?”我曰:“可防止随高烧而来的肺炎之类的并发症,不过要请医生处方才好。哎呀,你就是医生呀。”他当时就直摇头。询问之下,他不但不知道有这个霉素那个霉素,连这个“训”那个“训”也不和道。他最新的知识是盘尼西林,盘尼西林之后,啥都木宰羊也。我曰:“然则你每天看病,怎么看法乎?”他曰:“我用的都是二十年前老药。”我曰:“有些已落伍啦,有些已失效啦。”他曰:“谁说的?”我曰:“为啥不订份医药杂志?”他曰:“每天除了看病,就是打牌,哪有时间看书看杂志?”投医投到他手里的病人有了祸啦。该医生要不是我的朋友,我拼着吃官司也要揍他一顿,以救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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