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从诗的最后两句可以体味到一种自我辩护、向可能的批评者提出反驳的味道:为什么不能沉湎于酒醉的幻境?不在梦里,哪里找得到自己所向往的“鸿荒”之境?同时,可以注意到这诗是标明效仿李白的,末两句其实也是反驳向来对李白的批评。
这首诗的意境在李白笔下经常可以看到。他爱喝酒:“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有酒就豪气倍增:“当筵意气凌九霄”;他也常常沉醉在虚幻的梦境里:“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
跟李白同时、在诗史上同样有名的诗人是杜甫。李杜优劣的问题,历来争论得很厉害。这样的争论,就像一位茶客与一位酒鬼争论茶与酒的味道哪一样更好,永远不会有结果。有意义的问题应该是:李杜的根本区别在哪里?尊李或尊杜的原因是什么?这样,事情就清楚多了:李白是把个人的自由、尊严看得很高的,在现实的世界中有许多不如意,所以他的诗常以舒放的语言表现狂放的情绪与奇幻的想像;杜甫则注意个人对国家对君主的道德义务,他所想的大都是实际问题,诗歌虽不乏激情,但很注意节制。本来在唐代,李白的地位明显高于杜甫,但到了宋代,杜甫被抬到“诗圣”的地位,又远远高于李白了。李白在宋代受到的批评也特别多。王安石说他十首诗有九首说酒和女人,罗大经说他只是任侠使气,沉醉于花月间,哪里比得上老杜满腔忠愤?这还不算是最大的问题,整整一代宋诗在尊杜的旗帜下,越来越祟尚知性与冷静的表现,甚至以“平淡”为诗的至境(梅尧臣诗句:“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那才是对李白诗歌的幻想与热情特质的根本否定。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看,宋代抑李扬杜,并不是一个评判两人诗歌优劣的问题,而是中国文化的一次大变。宋代的诗人真是不大做梦的。苏轼(东坡)算是有几分仙气,偶尔也会向着月亮说“我欲乘风归去”。但看他那么善于自我排解,逆来顺受,实在是跟唐人大不相同了。
祝允明是一位思致深湛的哲人,但他很重视感情的价值,厌恶因过于理性而变成僵死。在明代,他是最早明确提出反拨宋代文化、反对扬杜抑李的人物之一。《祝子罪知录》明白宣称:“称诗不可以杜甫为冠。”“李白应为唐诗之首。”同时还攻击宋人自以为独尊杜甫,其实也达不到杜甫的境界,弄得毛病百出,诗不成诗。
所以,这首《春日醉卧戏效太白》并不是简单地描述一场李白式的醉后梦境。诗人是在呼唤社会的热情,呼唤李白式的神奇的幻想,以及这幻想中所蕴藏的创造力。因为没有梦的社会、没有梦的人生,实在是太平板,令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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