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漫话·纵放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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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峻胜佳丽(2/2)
    从诗歌的传统习惯来说,如果强调高山的险峻艰危,则诗人所表达的情绪以畏惧退却居多。曹操《苦寒行》作于汉献帝建安十一年(206)出征高干时,作为三军主帅,一代豪杰,本不会有面对太行山而畏怯的心理,但诗中却一再说:“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李白的名篇《蜀道难》,多奇幻之思,惊诡之句,但也是一再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像祝允明那样,既有意写山势的险恶,又特别表示对此险恶雄豪之境界日夜难忘的诗,属于例外,是什么因素引起这种变化呢?

    在诗人笔下,险恶的山岭从来不仅是自然的存在,而常常是压迫人生的外在力量的象征。李白《行路难》也写到太行山:“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表达了难以找到出路的悲哀。《苦寒行》、《蜀道难》多少也有这样的意味。确实,人总是难以与命运相抗,发出这样的哀叹原是自然的感情流露。但在明代出现了新的情况,那就是一部分文人对自我的重视、期待要远超过前人。不管实际地位和成就如何,在人生哲学中,他们绝不承认有任何高于自我的存在。祝允明的狂傲自负更是人所皆知。他的《大游赋》序劈头一句,就是“宇宙之道,于我而止矣!”这是把“我”视为所面对的世界的主宰者。狂者进取,个性自然向外拓张。尽管在现实世界里,他们仍然可能被外在力量所压倒,但在精神世界里,以及反映自我精神的文学世界内,他们是不肯向任何力量退却的。这跟前人有很大区别。明人的这种性格,在清代常被批评为轻狂浮躁,但这恰恰表明清代文人进取精神的消退。

    再回到《太行歌》。从美学的意义上说,西洋人把各种景观分成两大类:粗犷、雄壮、巨大的一类,称为“崇高”;秀丽、小巧、细洁的一类,称为“美”。祝允明将太行山的雄峻可怖与江南风光的佳丽可人相对比,很接近西洋人关于“崇高”与“美”的区分。他是取“崇高”而舍弃“美”的。这是诗人个性扩张、冲动,追求刺激而不甘于平静的表现。从象征的意义上说,他是一个渴求有所作为的人,在环境不允许的情况下,此种渴求更其强烈。虽说祝家世代官宦,他的生活绝不会太差,但由于仕途困顿,又无其他可以发挥的余地,便觉得内在的创造力受到压抑,而更为厌恶平庸的生活。因而,回想幼年穿越太行山的经历,尽管惊慄恐怖,却令人兴奋激动,便以此为象征,表现内心中对壮丽人生的向往。

    其实,对现代人来说,这种情绪是容易理解的。许多环境安逸、生活富足的人,偏偏喜欢冒生命危险去攀登杳无人烟的山峰,不正是为了克服人生的平庸吗?开首引《尸子》:“龙门,鱼之难也。”但跃过龙门,鱼即化龙,这传说的真正意味,恐怕也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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