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不通世故、感情执着而又生活在幻想中的诗人,三十四岁的李商隐却选择了前者,就在李德裕失势的大中元年(847),他还替郑亚写了李德裕《会昌一品集》的序文,称他是“成万古之良相,为一代之高士”。他又替郑亚起草了致李德裕的信,称赞他“有大手笔,居第一功”。当李德裕贬到崖州时,他又情不自禁地写了《李卫公》、《旧将军》,前一首叹息李德裕的命运和处境说:“绛纱弟子音尘绝,鸾镜佳人旧会稀。今日致身歌舞地,木棉花暖鹧鸪飞。”后一首再次称颂了李德裕的功绩:“云台高议正纷纷,谁定当时荡寇勋。日暮灞陵原上猎,李将军是旧将军。”当李德裕去世,他更写了《漫成五章》来追忆李的政治军事方略。
我们不必指责杜牧,作为一个一心要在政治舞台上一展雄才的文人,他不能不用这种人格的代价来换取机会,这是中国文人的悲剧。我们也不必过分赞美李商隐,作为一个诗人,他毕竟感情执着得有些迂执,他这样做只获得了“放利偷合”的恶名与“一生襟抱未曾开”的命运,这也酿成了他自己的悲剧。只有把这两种悲剧合在一起,才能体会到中国文人的悲哀,独立不阿是行不通的,苟且附合也不一定行得通,一切都要视当权者的脸色,他们仿佛身处在一个“夹缝”之中,社会的丑恶与内心的道德律使他们左右为难,像一颗生长在这夹缝中的小树,他们生活得那么艰难,只能曲曲弯弯地在夹缝中挣扎。由于杜牧和李商隐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信念,多少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内心,于是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当牛党得势后,“凡(李德裕)所薄者,必不次拔擢之”(《旧唐书·马植传》),用杜牧的话来说,是“逐者纷纷,归轸相接”,而唯有杜牧“远弃,其道益艰”,被外调到更远的桐庐,直到大中二年。这是无意的遗忘还是有意的惩罚?虽然后来靠了哀告周墀终于返回长安,但这一命运的玩笑却已经使杜牧磨消了志气,“自笑卷怀头角缩,归盘烟蹬恰如蜗”(《朱坡绝句三首》),他再也经不起争斗漩涡的颠簸与捉弄了,两年不到,他便又请求离开京城。当他即将离开长安时他登上乐游原,看看昭陵不由叹道:
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
李商隐也未能重新赢得令狐绹等的信任,尽管他屡次写诗文向令狐绹陈情,令狐绹却始终不肯帮忙。尽管他为牛僧孺写了漂亮的奠文,并赢得了牛党的称赞,但牛党并不把他当自己人,于是他只好依托于卢弘正、柳仲郢,辗转于徐州、梓州等地,一直到死,仍沉沦下僚。在他大中十年(856)最后一次在长安客居时,他也去了乐游原并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登乐游原》
显然,这时的杜牧已不再是英气勃发风流倜傥的小杜了,李商隐也已不再是当年向往“上青云”的李生了,险恶的政治风云与平庸的宦海生涯已经磨尽了他们的理想。在这两首情绪灰暗的诗里,可以体会到他们一生的苦衷,感受到他们当时的满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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