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华民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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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创作与社会危机(2/2)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

    她静静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1

    根据朱莉娅·林的分析,这首诗产生的“联想”效果,造成了“一种可以与他在诗歌方面的导师保罗·魏尔兰相媲美的弥漫着委婉娇柔的魅力,忧郁倦慵的气度,和流畅的乐音的氛围”。2

    在中国现代文学左翼的学术研究中,李金发和戴望舒的作品被视为一股“逆流”;因为它们是与继续专注生活和社会现实的30年代文学的主流相悖的。3但是新的人才不断出现。北京大学的三名学生——卞之琳、李广田和何其芳,出版了一部名为《汉园集》的合集,其中收有那个时期一些最具独创性的作品。这三人中,最有学识的大概是卞之琳。他翻译了波德莱尔、马拉梅的作品,后来崇拜叶芝、4奥登50000446_0525_45和t.s.艾略特;6他使自己的作品充满中国现代诗人罕有的冥想的,有时是形而上学的素养。由于这种“智慧的美”,7卞的作品大多数中国批评家是不易理解的,他们倾向于偏爱较为光彩夺目和无产阶级化的何其芳。何其芳的早期诗作,甚至比卞之琳更矫揉造作地富于浪漫主义色彩。何同样受到法国象征主义的影响,相信在诗歌中“美主要是通过意象,或象征的运用来实现的”,并认为诗歌的最终目的是“发挥想象,逃离现实进入梦境和幻觉”。1但是如邦妮·麦克杜格尔指出的那样,“迫使何其芳在1933年夏回乡的那场政治危机,使他的作品发生了一个突然的转变。他的诗句的丰富的意象减退了”。2在他写于1936—1937年的一些小诗中,他告别了已不再能支撑他的西方浪漫主义作品;取而代之的是他发现了一个新的现实——陷入贫困和流离失所的农民们。

    “我爱那云,那飘忽的云……”

    我自以为是波德莱尔散文诗中

    那个忧郁地偏起颈子

    望着天空的远方人。

    我走到乡下。

    农民们因为诚实而失掉了土地。

    他们的家缩小为一束农具。

    白天他们到田野间去寻找零活,

    夜间以干燥的石桥为床榻。

    ……

    从此我要叽叽喳喳发议论:

    我情愿有一个茅草的屋顶,

    不爱云,不爱月,

    也不爱星星。3

    何其芳写道,“我总是带着感谢,记起山东半岛上的一个小县,在那里,我的反抗思想才像果子一样成熟,我才清楚地想到一个诚实的个人主义者除了自杀,便只有放弃他的孤独和冷漠,走向人群,走向斗争。……从此我要以我所能运用的文字为武器去斗争,如莱蒙托夫1的诗句所说的,让我的歌唱变成鞭棰”。2

    在诗歌方面,现代派的实验于30年代中期突然中止,为一种简单的、无产阶级的风格所代替。臧克家是体现这种新潮流的一位年轻诗人,他的第一部诗集《烙印》在1934年被当作一件大事,受到闻一多、茅盾以及其他作家的赞扬。在他们看来,臧的诗作由于极其简朴,“不肯”通过“美丽的字眼粉饰现实”,显得更有力度。臧用两行诗句解释他的第一部诗集的标题,“痛苦在我心上打个烙印,刻刻惊醒我这是生活”。3臧克家是农村无产阶级诗歌的先驱者之一,这是一种战争年代在何其芳、艾青、田间以及后来郭沫若的作品中盛行的趋向。对经历苦难生活的积极态度,对中国乡村“有血有肉的”人物富有诗意的聚焦,以及为诗歌效果而更加灵巧地运用口语,这些成了他们的共同特点。到中日战争开始时,诗歌与小说都集中到当前现实的主题上。城市中的象征主义和现代派的传统从中国大陆上消失了。4

    戏剧

    中国现代戏剧的发展,与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有着许多相同之处。二者都是有意识的对传统的反抗,从受西方启发而产生的新形式开始。1907年,一小群中国学生在日本组织了春柳社,并且用清一色的男演员演出了翻译的小仲马的《茶花女》和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1(《黑奴吁天录》)等剧作。从此,这种新剧种的业余演员们称其为“新剧”、“新戏”,后来又称作“文明戏”或“现代戏”,以与传统的戏剧相区别。1927年,早期的剧作家之一田汉采用了“话剧”这一名称,以表明它与传统的京戏——基本上是“唱的戏剧”的重大背离。2

    同新诗一样,新剧构成了“文学革命”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而且事实上作为传播新思想的媒介,它起了更为突出的作用。胡适在《新青年》上对易卜生3的介绍,继之而来的《玩偶之家》中文译本,以及胡适的易卜生式的戏剧《终身大事》,将这种新的戏剧媒介转向社会改革。但在艺术质量方面,在20世纪20年代发展起来的新剧,甚至比诗歌还要粗糙,尽管被翻译成中文的外国剧作的数量相当可观。当时少数几部剧作,不过是以社会叛逆或者个人挫折为主题的文学习作,如胡适的《终身大事》,郭沫若的三部曲《三个叛逆的女性》,洪深的《赵阎王》,以及田汉的《湖上的悲剧》、《咖啡店之一夜》和《名优之死》。

    作为一种表演艺术,新剧较之诗歌和小说两种书面文艺体裁遇到了更多的困难。虽然在20年代有一些剧社或剧团已经组成,尤其是“民众剧社”(1921年)和“南国社”(1922年),但它们是“业余的”。从这一词的双重意义讲,它们只是“爱好”戏剧的作家和学生的群体,很少或者根本没有编演戏剧的专业知识。尽管有田汉、欧阳予倩,特别是洪深(他曾在哈佛大学随贝克教授的47写作实验班接受实际训练)的努力,在20年代根本没有专业性的“戏剧”可言。一个剧目很少上演一、二次以上,通常作为庆典的一部分,在中学的礼堂或其他公共场所演出。非职业性的剧团缺乏资金和人才;有时他们的演出被认为对学生的道德产生不良影响,遭到学校或者地方当局禁止。迟至1930年,根据夏衍的一篇有趣的记述,他所属的业余剧团在上海租用了一家日本人的带有移动舞台的剧院,举行了一场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的“盛大演出”,但男女“演员”寥寥无几,每人不得不充当几个角色,还要与导演一起充当舞台服务人员,在幕间更换布景和移动舞台。1

    直到30年代早期,中国现代戏剧才最终在写作和表演两方面成熟起来,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单独归功于一个人。

    曹禺就读于清华大学时写出了他的第一部剧作《雷雨》,该剧出版于1934年,1935年由洪深和欧阳予倩执导,在复旦大学由学生们演出。1936年,“旅行剧团”在各地巡回演出此剧,并取得空前的成功。2曹禺的第二部剧作《日出》(1936)获得了上海《大公报》颁发的一项文学奖。曹禺受到普遍欢迎后,逐渐发展他的艺术,多种剧作相继问世——《原野》(1937年),《蜕变》(1940年),《北京人》(1940年),以及《桥》(1945年),这些作品奠定了曹禺作为现代中国最杰出的剧作家的地位。

    在他的所有剧作中,《雷雨》和《日出》一直是最受欢迎的,虽然在艺术上《北京人》可能是他最好的作品。《雷雨》得到好评是容易理解的,因为它的主题涉及五四时期的关键论点,维护“在传统的家长制社会的沉重压力下的个人自由和幸福”。1在“解放”占统治地位的主题之外,增加了社会主义者初发的对资本主义剥削下工人悲惨境遇的关注。但曹禺不满足于照五四初期“社会问题”剧的过分简单化模型来铸造他的第一部作品。他宁愿让寓意按照希腊悲剧的传统,在**和命运的复杂情节中得到表达。曹禺在这一方面显示出他是一位很有才智的剧作家,远比他的所有的前辈更有天赋。这出戏的女主角周蘩漪,是一个对继子有****的鬼迷心窍的人物。如刘绍铭令人信服地论证的那样,曹禺塑造人物的源泉可以追溯到拉辛2(《菲德拉》)、尤金、奥尼尔3(《榆树下的**》中的艾比·普特南)和易卜生(《群鬼》中的艾尔温夫人)。4曹禺有可能把这出戏设想为《玩偶之家》在中国的变种(与易卜生写《群鬼》的手法相似,目的在于使观众相信如果娜拉选择与她的丈夫耽在一起,那么,最后发生在艾尔温夫人身上的事情可能就是她的命运)。但是曹禺试图探索****这一主题,作为传统的家庭伦理道德的悲剧性的抗议,这显得更为大胆。曹禺由于这种对西方戏剧资料的创造性运用而享有盛誉,他是当之无愧的。

    在《日出》中,曹禺的意图更具社会学意义。像茅盾的《子夜》一样,曹禺的剧作也被设计成资本主义秩序灭亡的尖刻描绘。为了突出这个主题,曹禺采取了另一个大胆的步骤。他回忆说,“在我写《日出》的时候,我决心舍弃《雷雨》中所用的结构,不再集中于几个人身上。我想用片段的方法写《日出》,用多少人生的零碎来阐明一个观念”。1这出戏展示了一群不同的人物,而没有占中心地位的主角。为了表现各不相同的生活片段,曹禺在四幕之中既写了上层阶级,也写了下层阶级。发生在一家妓院里的第三幕,唤起人们对堕落和苦难的强烈感受,这也许是中国现代戏剧中构思最为大胆的一幕。2

    曹禺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是其敏锐的戏剧意识。他是把戏剧不仅视为文学,而且视为表演的两位中国现代剧作家之一(另一位是洪深)。他的舞台提示是为达到极度紧张而精心设计的。《日出》中妓院一场,舞台一分为二,两组表演同时进行。在《原野》中,咚咚的鼓声和沉默的幻影,像奥尼尔的《琼斯皇》那样用来制造一种心理上的恐怖气氛。而在《雷雨》中有意识地运用希腊悲剧的程式,则是曹禺热情掌握编演技巧的又一例证。

    虽然曹禺的剧作在技巧上明显摹仿西方模式,但在内容上全然是中国的。他的作品把同时代人所共有的情感和关注戏剧化。他的剧作的主题,以《雷雨》和《日出》为例,是大家很熟悉的;旧的婚姻制度的悲剧,封建的家庭结构,下层阶级所受的压迫,城市资本家们的**,以及年轻知识分子所受的挫折。但是曹禺能给这些主题以尽情渲泄的毁灭性的力量。在这方面,他像巴金,他把巴金的小说《家》改编成戏剧。曹禺同巴金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受感情的支配。在写《雷雨》时,他写道,我被如此强烈的一种突发的激情紧紧地抓住,以致我不得不寻求把它发泄出来。当他写《日出》时,他同样“自始至终被强烈感情”所主宰。3事实上,曹禺的大多数剧作可以视为他在上演自己的感情。它们也暴露了人们在巴金的小说里发现的同样的缺陷,散漫的笔调,过分热衷于运用夸张的语言,以及通俗剧和煽情主义的倾向。但是作为一名剧作家,曹禺比巴金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他能够借助活的媒介来传达他的真实情感。

    尽管曹禺对受迫害者非常同情,但他并没有狭隘的政治性。他无意用辛劳发展起来的媒介作为宣传的工具。身为一个艺术家和社会批评家,他只关心他所看到的“日出”前弥漫的黑暗——战争与革命前夜可怕的现实的种种弊端。与鲁迅和茅盾一样,他既无法提出积极的治理措施,也无法提出对未来的具体展望。在《日出》的结尾,女主角引用她已故丈夫1(也是一个诗人)的小说中的话说:“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2

    这几行有名的台词是预言。1936年,中国确实处在一场国家大变动的前夜,但新的“黎明”并没有给曹禺的同胞的生活带来多少光明;相反,它引来了一个旷日持久的战争与延续不断的革命的时期。

    1 这部小说出版后五个月内印刷六次。见塔戈雷:《现代中国的文学论战,1918—1937年》,第71—72页。关于蒋光慈生平和著作的分析,见夏济安:《蒋光慈现象》,载其《黑暗之门:中国左翼文学运动研究》,第55—100页。 2 冯雪峰:《回忆鲁迅》,第23页。 1 关于鲁迅杂文艺术的详细分析,见戴维·e.波拉德:《鲁迅的杂文》。 1 关于周作人小品文的分析,见载维·e.波拉德:《一种中国文学风格:与传统有关的周作人的文学价值观》。 1 《鲁迅全集》第4卷,第443页。 1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2版,第141页。 2 关于茅盾早期小说的分析,见默尔·戈德曼编:《五四时代中国现代文学》,第233—280、385—406页陈雨石(音)、约翰·伯宁豪森和西里尔·伯奇的文章。 3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153页。 1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153页。 1 埃文·金(罗伯特·沃德)的《骆驼祥子》英译本以《人力车夫》的书名出版,在美国成为畅销书。但是,埃文·金把他自己的“喜剧结尾”塞进小说。最近的两种英译本保持原作的悲剧结尾,见让·m.詹姆斯译《人力车》和石小青(音)译《骆驼祥子》。 1 引自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1卷,第232—233页。 2 关于老舍的研究,见西里尔·伯奇:《老舍:自我幽默的幽默作家》,《中国季刊》第8期(1961年10—12月),第45—62页;兹比格涅夫·斯卢普斯基:《一个中国现代作家的发展》;兰比尔·沃赫拉:《老舍与中国革命》;和胡金铨:《老舍和他的作品》。 3 关于巴金的研究,见奥尔加·兰:《巴金和他的作品:两次革命之间的中国青年》。《家》出版以来曾印刷23次(李牧:《三十年代文艺论》,第202页)。又见西德尼·夏皮罗译的《家》的英译本。 1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223页。 2 张天翼的这部小说,连同吴组湘的小说《樊家铺》和其他,收入夏志清编《20世纪中国小说》。 1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282—283页。 2 关于1919—1949年吴组湘的小说和其他许多作品的英译文,见刘绍铭、夏志清、李欧梵编:《现代中国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1919—1949年》。 3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第286页。 1 李牧:《三十年代文艺论》,第201页。 2 关于沈从文对湘西看法的详细研究,见杰弗里·allarmé,1842—1898年)法国象征派诗人——译者。 2 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1卷,第201页。 3 朱莉娅·ikhail lermontov, 1814—1841年),俄国第一流的浪漫派诗人、 小说家——译者。 2 同上书,第169页。 3 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第1卷,第208—209页;许芥昱:《20世纪中国诗 集》,第277页。 4 然而,这种现代派传统已经重新流行,如今在台湾和中国城市以“朦胧诗”面 目兴旺起来。 1 《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一部长篇小说,林纾在1901年把它译为中文,译名为 《黑奴吁天录》,以后春柳社的欧阳予倩把它改编成话剧《黑奴恨》上演—— 译者。 2 胡耀恒:《曹禺》,第16页。 3  易卜生(henrikibsen,1828—1906年),挪威戏剧家——译者。 1 田汉、欧阳予倩等:《中国话剧运动五十年史料集,1907—1957》第1集,第 151页。 2 胡耀恒:《曹禺》,第21—22页。 1 刘绍铭:《曹禺:契诃夫和奥尼尔的不情愿的追随者,文学影响研究》,第6页。 2  拉辛(jean racine, 1639—1699年),法国唯一理解真正的悲剧色彩的剧作家 ——译者。 3 奥尼尔(eugeneoneill,1888—1953年),美国戏剧家——译者。 4 刘绍铭:《曹禺:契诃夫和奥尼尔的不情愿的追随者,文学影响研究》,第10 页。 1 这句话的英译文引自胡耀恒:《曹禺》,第54页。 2 由于内容狂放,这一幕在演出时往往被删去,很使曹禺懊恼。 3 刘绍铭:《曹禺:契诃夫和奥尼尔的不情愿的追随者,文学影响研究》,第6页; 胡耀恒:《曹禺》,第24页。 1  《日出》剧本中对陈白露以前的丈夫的生死未作明确的交待——译者。 2 曹禺:《日出》,第236页。关于曹禺剧作的英译本,见a.c.巴恩斯译的 《雷雨》和《日出》,克里斯托弗·c.兰德和刘绍铭译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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