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问题虽然不那么迫在眉睫,却是最根本性的困难,那就是现政权与自由知识分子之间的关系,后者把自己视为现代中国建设者之一。建设国家的努力现在不得不用战时极为珍贵的资源来实现,这一事实加剧了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与国民党专政之间的目标分歧。教育部长陈立夫渴望扩大自由中国的学生队伍,并使他们信奉孙逸仙的三民主义,希望借以阻止心怀不满的青年转向**。由此产生的国民党对师生思想的控制,在联大导致了尖锐的冲突。由于昆明物价的上涨高于其他地方,政府的配给在联大益显不足。反对国民党独裁的联大教授从地方军阀云南省主席龙云得到支持,他阻碍了中央政府代理人控制大学校园政治思想的措施。在这种形势下,表面上对实际问题的分歧有可能导致观点上的分化。例如,1940年政治学教授钱端升表达了对政府以损害人文学科为代价过份强调大学课程的功利主义部分的不满,他说:“大学的基本目标是求知,它不是功利的。如果大学能同时生产一些有用的东西,那是一种附属功能而不是它原来的目标”。1这个声明显示新文化运动固有的两重性:哪一个更重要,是通过知识的追求发展个人的心智,还是为了民族的集体目的而使用有用的知识?
高级研究的困难与高等教育类似。中央研究院的各研究所重新安置在数处,包括昆明、重庆和四川的其他地方,在那里科学家和学者尽其所能进行研究。1941年9月中国的天文学家组织了一次远征,到西北观察日全食。为适应战争的需要,某些新的技术领域得到了发展,如工业化学和运输的木-油燃料的利用。2但总的说来,战时的学术和科学工作是一种维持活动。
战后的变化
战争早已把中国高等教育驱出了具有外国色彩的象牙之塔。战后的岁月使它陷入革命的混乱之中。当1945年11月昆明学生领导反内战示威时,云南的政治气候已在变化;云南省长龙云虽然在战时与中央政府合作,但也保护了学术界。战争一结束,对该省的权力之争接踵而至。龙被斗败,重庆政府以卢汉取而代之,卢同意中央政府在云南行使更多的权力。所以学生的反内战运动使他们与国民党当局发生正面冲突,当局采取迅速行动,禁止表示任何不同政见。在学术界和自由职业界有广泛代表性的民主同盟采取了支持学生的坚定立场,并要求建立联合政府。11月末,阵线已经分明。联大学生于11月25日领导了一次大会,抗议国共重开内战,但被武装军队驱散。当时政府仍在重庆与**领导人谈判,它断然声称反战情绪是**煽动的。然而,学生们坚持斗争,12月1日,一帮武装分子,其中一些身穿军服,侵入了几个校园,这时几乎昆明所有的大中学生都被卷入一次大示威的计划。战斗爆发了,石块对抗枪械和手榴弹。战斗结束时有三个学生和一名音乐教师被杀,十几名学生受伤。1
如果政府开始谨慎地疏远知识分子,它不会取得像1945年12月1日那样强烈的结果。疏远已是一个公开的事实,同盟国胜利后不到一年,昆明正在变成知识分子的“恐怖世界”:首先,谣传政府已列了一份“黑名单”,然后发生了两起对两位教授的暗杀:李公朴于1946年7月11日被害,而闻一多于7月15日在一次公开悼念李的大会上发表一篇激动人心的讲演后被害。210名民盟其他领导成员,包括潘光旦教授(清华教务长),费孝通(人类学家,云南大学)和张奚若(政治学家,联大)立即前往美国驻昆明领事馆避难,直到他们的安全得到一个来自重庆的特使保证为止。3
在这种变化莫测、忧虑和对现权力结构越来越不抱幻想的境况中,学术界的主要任务是收拾行装,把学校迁回原来的校园。搬迁工作完成得极其迅速。例如,1946年秋季学期,南开大学在天津郊外的八里台校园重新开学。800多名学生在原址恢复学习,那里70%的建筑已被毁坏,但一年后恢复工作就完成了大约30%,而管理人员为重建学校仍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政府继续执行其统一和理解的政策,把全部第一流大学,包括南开在内,变为国立。增设和改组也在进行。例如,北洋工学院战后从陕西迁回,1946年重新命名为北洋大学,人员被配置在两个部分,即一个理学院和一个工学院。几所教会大学从四川迁回后联合组成华东大学,设在上海前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里。1
1944年,拨给高等教育的经费总数已达180亿元(1937年为3000万元),但它的真正购买力只相当于1937年期间的180万元。40年代末期学生人数较多,学校也较多,这意味着质量急剧下降。2从总体看,在战争年代数量的增长没有带来相应的质量的提高,虽然在某些学校某些专业领域的大学教学仍设法保持世界标准的高水平。从1941—1942年开始教育部对大学员工进行个别正式登记和任命的政策也引起了争议。3
1946年9月一份新周刊《观察》的出版可以被看成本世纪中期中国自由主义分子的最后抵抗。主编储安平得到来自像十几年前曾向《独立评论》投稿的那样的知识分子的积极支持。为第一期《观察》写作的名单是一份高等教育和现代专门职业界领袖的部分点名册:王芸生,《大公报》总主笔,该报当时是一份最受重视并广泛传播的日报;伍启元,清华经济学教授;蔡维藩,南开历史学教授;冯友兰,清华哲学教授,文学院院长;张东荪,燕京大学政治学教授;陈之迈,政治学家,当时是中国驻华盛顿大使馆的参事;卞之琳,诗人,南开大学文学教授。1
储安平宣布《观察》是“一个发表政论的刊物,而不是政治斗争的工具”,这份杂志“除大体上代表着一般自由思想分子,并替广大人民群众说话以外,我们背后另无任何组织”。储提出了可以作为中国自由主义墓志铭的四个信条:首先,在中国发扬民主。“国家政策必须容许人民讨论,政权进退必须由人民决定,而一切施政必须对人民负责”。第二,支持各种基本人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第三,促进中国的民主政治,工业化,以及科学精神和现代思想的成长。最后,推动用理性解决各种纷争避免感情用事和使用武力。“抗战虽然胜利,大局愈见混乱。政治激荡,经济凋敝,整个社会,已步近崩溃的边缘……”2在这样的逆境中,战后年代的学术界只能试图保留过去10年军事、政治和经济动荡中幸存下来的东西。到1949年,中国自由的或自治的高等教育的前景似乎十分暗淡。学者和政治当局的关系长期以来就是共和国辩论和斗争的主题,今后也不会松弛或放任。然而新中国的建立,包括国家权力的重建,不会减少对学术创造力的需要。
1 庄泽宣:《抗战十年来中国学校教育总检讨》,载《中华教育界》新1卷第1期,第3页;又见《教育杂志》第31卷第1期(1941年1月10日),抗战以来的高等 教育特辑。 2 庄泽宣:《抗战十年来中国学校教育总检讨》,第3页。陈立夫:《四年来的中国教育(1937—1941年)》,第3页。陈立夫接着又说,在校学生减少的部分原因是一些学生参加军队或与战争有关的工作,见第29页。 1 陈立夫:《四年来的中国教育(1937—1941年)》,第22—26页。因为得不到10 所院校的数据,而且有些数字只报告设备损失,此表不完全。 2 《战时中华志》,第189页。根据另一计算,1936年全国高等院校校产总值为国币39275386元,不及估计损失之半;见欧元怀:《抗战十年来的中国大学教育》,载《中华教育界》新1卷第1期(1947年1月15日),第7页。 3 陈立夫:《四年来的中国教育(1937—1941年)》,第3页。朱家骅:《抗战第八年之教育》,载《朱家骅先生言论集》,第172页。 1 见约翰·伊斯雷尔的西南联大校史原稿。 2 张起钧:《西南联大纪要》,载《西南联合大学》(学府纪闻丛书之一),第25—39页。 1 《朱家骅先生言论集》,第173页。 2 突出的例子是诗人和联大文学教授闻一多被迫在当地中学兼课并刻、卖印章养家。见梁实秋:《谈闻一多》,第109页,引自西南联大历史教授吴晗:《悼亡友 闻一多》。关于战时中国学术界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和身体虚弱,见费正清; 《专心研究中国》。 3 陈立夫:《四年来的中国教育(1937—1941年)》,第30页。 1 钱端升是联大政治学教授;引自约翰·伊斯雷尔的手稿。钱端升后来的一部 研究专著《中国的政府与政治》,分析了国民党军国主义的成长。 2 任鸿隽:《五十年来的科学》,第197、198页。 1 苏珊娜·佩珀:《中国的内战:1945—1949年的政治斗争》,第44—50页。又见本书第13章。 2 《观察》第1卷第1期(1946年9月1日),第22—24页。 3 同上,第24页。关于全情,见叶文心:《异化了的高等学府:中华民国的高等教 育》。 1 《中华教育界》新1卷第1期(1947年1月15日),第108页。 2 欧元怀:《抗战十年来的中国大学教育》,载《中华教育界》新1卷第1期。 3 关于战后两年来的中国教育状况,见《中华教育界》新1卷第1期,第12—13 页;又《中华教育界》新2卷第1期(1948年1月15日)和新2卷第2期(1948 年2月15日)的特辑。关于高等院校的损失、人员、现状和1947年可望实施的 补救措施之详情,见威尔马·费尔班克:《中国的教育需求及在美国的机构为 满足这些需求的计划: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报告》。同一作者的《美国在中 国的文化实验,1942—1949年》是一部官方的40年代美国国务院文化关系计 划史,顾临任国务院顾问,是计划的设计者之一。 1 《观察》第1卷第1期,第3页。68个知识分子的姓名作为“投稿人”出现在《观 察》创刊号的扉页上,其中有些是学术界最著名的人士。 2 《观察》第1卷第1期,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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