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义引起的心理影响虽然是缓慢地积累而成,却是灼然可见的。帝国主义作为中国近代史的一个主题,在思想和心理方面愈到后来便愈显得重要,因为它诱发了民族主义的兴起;但是这个主题在计量经济学的领域中却未能占这么大的份量。中国人关于受外国剥削的观念已经比剥削本身更为广泛和更加容易地形之笔墨,载诸文献。外国人咄咄逼人地维护特权,作为主要大事记入了历史,而在这个方面,传教士是可以与[外国]商人一争高低的。帝国主义的战争和炮舰外交、条约权利与外国人的存在,当时尽人皆知无人不晓,今天也仍然是历史遗产的一部分,人们记忆犹新。
后来的局外人的一种观点——即关于现代化的观点——在应用到中国时,由于它兼收并蓄地包罗了主要为近代西方所发展的各种社会学科的思想而受到损害。社会科学力求客观,不受先入之见的束缚,但这种努力却可能因它们是西方文化的产品而大受影响。如果是这样,它应该是一个暂时的问题,将会随着世界性文化的成长而消失。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现代化一词所固有的高度概括性。我们认为现代化一词是对各种进步思潮的概括,这在社会科学的各个学科——包括历史在内——都有具体的例证。现时代的各方面都在普遍成长,给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等可以分析的领域带来了复杂性、变化和发展。但是,上述每一领域内的现代化进程都是用各该学科的术语加以界说的。要断定有一个单一的原则全面地适用于每一个领域,这就是进一步的信仰方面的事了。这样做在逻辑上可能是令人满意的,但历史资料既然如此混乱,这就不易办到。把形容词“现代的”升级而成为“现代化”这一抽象的统一体,真能提高我们的理解吗?这个术语有可能成为一只方便的篮子,象“生活”这个字眼那样,用来盛放许许多多基本上不知其为何物的东西、未经译释的信息和没有解答的玄理。和任何术语一样,这个术语一旦被具体化为一种自在之物,它是有可能取代思想的。
随着当代对于中国历史的研究和著作的不断增加和发展,我们应当可以指望,人们对那种为一个新的学术领域提供初步结构的无所不包的概括的要求总会减少了吧。晚清时代的具体经验和思想意识应该成为主要的课题,我们这一卷书的许多部分就是照此办理的。虽然文学和艺术令人遗憾地不属于这一卷范围,但哲学和政治思想这方面的历史却使我们大长见识,从而可以洞察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怎样发生的。总之,晚清对西方的反应现在开始显得只是一个次要的主题;主要的过程乃是在新条件——包括西方的影响——下中国继续对它的过去所作的反应。一句话,刺激就在你发现它所存在之处,有刺激就会有反应,否则就根本不成其为刺激。
例如,经大运河运送漕粮以供应北京的制度日渐败坏,这使得政府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作出恢复沿山东向北京海运公粮的努力,这是讲求实际的行政官员们在经世学派传统主张范围内实行的一项制度兴革。但只是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才采用轮船来解决这个问题。同样地,自强运动的理论基础——即借西洋技术以保卫中国——可以被看做是传统的经世论在新形势下的应用。只是在经过许多灾祸之后的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进化论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思想才被夹带而纳入儒家的意识,当作维新运动的必要纲领。最后,改革家的斗争主要不是直接反对帝国主义,而是反对那些使帝国主义得以实现其野心的中国的传统。清末的改良派和革命派都同意一句古老的儒家格言:“苟齐其家,其谁敢侮之?”中国的力量必定来自内部。对于以古代经典培养出来的学者来说,鼓舞他们寄希望于中国的未来的主要力量仍然来自它的过去。对于研究晚清史的当代历史学家来说,这就使得理解中国伟大的传统如同理解十九世纪一样重要。我们必须知道孙中山之前的一代代中国人头脑里想的确实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也不能代替的。
芮玛丽(1917—1970年)通过她的学生和朋友以及在两本分别探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和二十世纪头十年——即本卷的起讫两个时期——的书中,留下了她对晚期中华帝国史的研究成果。从哈佛大学1952年博士论文发展而来的《同治中兴》一书全面地分析了有清一代的问题和政策——这一工作不仅在她以前,而且在她以后都很少有人进行。根据她1965年组织并主持的一次学术会议上的成果编辑而成的《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一书,是第一部全面论述这个问题的研究著作,它汇集了六、七个国家的现代学术研究的成果。芮玛丽从1945到1959年为斯坦福大学的胡佛战争、革命与和平研究所建立了中文图书馆;从1959年直至她不幸逝世以前她担任耶鲁大学的历史教授。《剑桥中国史》本卷很多地方得力于她筚路蓝缕之功,我们特将本书奉献给她,以志永念。
费正清、刘广京识
1977年10月
(张书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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