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薛平治的说法,夏夫人怕是在三十年前,就早早布局了,如此做法,难道就是要薛平治在三十年后的碧霄清谈,给她出一把力?
不客气地讲,薛平治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薛娘娘”了,基业已毁,修为受限,虽然还是第一流的炼丹宗师,对夏夫人而言,却并非是不可替代的人物。
可问题在于,提起薛平治,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罗刹鬼王。
谁都知道,薛平治与罗刹鬼王的仇怨不共戴天,如果要对付那位,薛平治就是天然的盟友,是最容易摆弄的枪头子!
不说别的,就是站在薛平治的角度,夏夫人不需要说什么,甚至不需要做什么暗示,只是长年累月的交往,都可能引导出这一结论……
仇恨的推动力和诱惑力,是很可怕的。
类似的想法,余慈没有说出来。
薛平治应该也有相应的准备,毕竟,像余慈这般,光明正大和罗刹鬼王放对的,天底下未必能找出十指之数。
其余人等,任是哪个也难以坦然谈及复仇神主的话题;任是哪个也不会早早明确立场。
这就好比刚刚余慈回避直接表态,夏夫人仅微笑以对——都是一样的道理。
此时,骆玉娘入厅为二人续茶,见气氛微妙,罕见地在薛平治面前主动开口:
“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天君不是还要为师尊诊治吗?”
余慈自知她心意,也是一笑:“正该如此……”
“稍待!”
余慈微怔,只见薛平治长身而起:“若要诊治,此间却是不成。”
骆玉娘先一步反应过来:“是弟子想岔了,现在就去启动阵势。”
她还担心余慈不明白,进一步解释道:“师尊长年以天君所赠的‘熔炉牌’镇压七情心绪,一旦放开,总有些麻烦,事先要做些准备。”
余慈正点头的时候,薛平治却又道:“阵势也非万全……我与道友出去找个合适的地方,如何?”
显然,薛平治另有打算,余慈又怎会拒绝?
“就由元君安排吧……去哪儿?”
“刚刚夏夫人不是还请道友前往视察一番吗,我们就去那里好了。”
“呃,死星?”
余慈不明白为什么要转移到那里去,可既然已经答应,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薛平治也是说了便做的性子,当下便起了身,邀余慈同往,只让骆玉娘留守。
余慈苦笑,和骆玉娘交换个眼色,随薛平治离开。
二人脚程都快,不过就是一时三刻,他们已经离开“三元秘阵”覆盖的范围,也就等于离开了洗玉湖。
一出秘阵,长时间受压制的神意当即放开,如开闸泄洪似的,咆哮而出。
余慈通晓神意跳变之术,一发觉不对,本能地就是连续几个跳变,通过不同的天地法则介质,化消了冲击,神意扩展开来,便如云卷云舒,无声无息,没有丝毫烟火气。
倒是薛平治,身外呈郁郁雷音,控制力有所不及。
余慈眉头皱了皱,放在大劫法宗师这个层次,本是不应该的,
显然薛平治这些年,纵然有“熔炉心法”护身,压制“七情倒错”的问题,可根子仍没有解决,以至于影响到了神意运化,让余慈对她如今能保存有几分战力,颇是存疑,联手的期待都低落了些。
不是他市侩,而面对罗刹鬼王那样的大能,别的都可以将就,唯有在神意修为、情绪意志方面,绝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找一个瞬间就被抹杀的盟友,有意义吗?
薛平治容色平静,没有因为刚刚的缺失,以及余慈的注目而有太明显的反应,说明她是有准备的。
具体如何,还是要看诊疗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作为上清一脉,余慈现在也够丢人的,他竟然还没有薛平治更清楚,死星的入口在何处,只能是由薛平治领着,一路前行。
往西北方向飞遁三千余里,余慈自然发散的神意感应,终于是锁定了目标。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计算下来,从薛平治位于洗玉湖中段的居所,路上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且他们并没有刻意提速。
如果将起点设立靠近洗玉湖北岸的洪崖城,再全力赶路的话,时间还要缩短,真的是非常便利。
余慈一边感应,一边听薛平治介绍死星虚空甬道当前的情况。
甬道安置在一座陆上的废弃矿区中,较当年上清宗时,有了数百里的偏移,就是这数百里,显出真界虚空结构在天地大劫中的变化,里面的玄妙,就是余慈这样精通虚空神通的,也难准确阐释。
不能忽视的是,任何一个虚空甬道,对于真界的结构和天地法则,都会构成威胁,远的不说,北荒上空,永沦之地和真界碰撞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可都还摆在眼前呢。
在发现该条甬道的第一时间,洗玉盟便在这里也设下了禁制,并安排人看守,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清晰可见的收取“过路费”的情况,则是另一个层面。
“人还真不少……”
余慈有些意外,耳闻是一回事儿,目见则是另一回事儿。就他所见,这一片本该是荒芜的废矿区内,竟然有超过四十名以上的步虚、长生中人,在洗玉盟守卫的指引下,依次登记并缴纳路费税金,秩序井然。
这还是他看到的,之前那些已经通过的,又有多少?
当然,看到他过来,过路费什么的,此地的护卫是绝不敢凑上来讨要的,非但不敢讨要,还要过来解释。
洗玉盟内部,信息传递最为迅速,此时此刻,一切相关的、要害的区域,其负责人手中,都有余慈的留影。
此地的负责人就在心中叫一声苦,却不得不飞上来,和余慈打招呼。
“渊虚天君在上,请受在小人一拜。”
来人倒是好大礼,若不是飞起半空,恐怕就真要跪拜下去了。
余慈扫他一眼,见此人也就是步虚境界,长脸略瘦,一脸的精明,与眼下挤出来的讨好笑容凑在一起,倒是个典型的商人模样。
对这样的家伙,谄媚也好、市侩也罢,都是最好的保护色。
一般而言,有身份的强者,都懒得与这种人计较。
“小人杨德,是盟里安排下来的临时看守,也算是提前给您老人家站一班岗……说起来,小人的姑母,当年曾在上清宗谢康令谢真人座下为婢,如今能再给您老人家效力,真是天大的机缘、天大的福份。”
这杨德倒是什么都敢说,也能套近乎。
余慈本不愿和这人多说话,但听到有这么层关系,也是一奇,点点头:“你来见过平治元君。”
杨德当即就是一惊:“唉哟,是薛娘娘……恕小人有眼无珠,娘娘近些年深居简出,丹药是越发地珍贵了,可小的也无缘得睹仙颜,万望恕罪。”
余慈确认了,此人拍马屁的功夫,着实一流。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素来高傲的薛平治,倒是和杨德说起了话:
“谢康令座下有‘风雨如晦’四婢,你姑母是哪个?”
杨德闻言,脸上都要发出光来:“娘娘明鉴,小人的姑母正是单名一个‘如’字。当年上清遭劫,姑母亦殒身于其间,我们程家上下,都是憾恨不已,如今再睹天君神威,小人、小人……”
余慈眼看杨德说哭便哭,当即愕然。
薛平治回眸,见余慈神情,便知他不了解其中关系,便点醒道:“谢康令天纵之资,尽得朱太乙真传,惜乎早逝;然而天君还要胜过于他。若朱太乙泉下有知,得知传人如此,必然欣慰。”
余慈这才知道,原来那谢康令,竟然是朱老先生的弟子。
这可当真不是外人了!
虽不知那位师兄是何等模样,但从当前情形也可知之一二:
背靠上清宗,能够天下知名,并不算难;可连座下的婢女,都能入得薛平治的法眼,可是当真了不起。
余慈一声长叹,窥一斑而知全豹,上清魔劫,不知毁了多少绝代英才!
此时,他再看杨德时,眼光自然不同,标准也不一样。
上上下下再打量一番,意外发现,此人虽是有些软骨头,可一身根基却也扎实稳固,且是玄门正宗路数,若没有什么特殊机缘,其谄媚的外表下,心志之坚,恐怕还要超过大多数人。
想到上清宗如今人才凋零,余慈不免起了心思:
“你如今是拜在何人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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