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奖状正够她遮被同事们辱骂时的老脸的,奖金正够她买原子笔写辞呈的。不是她鬼迷了心,而是三角眼受不了,被妒火烧焦了的嘴受不了,不合作受不了。晋王朝八王之乱时,长沙王司马乂先生,就是被烈火活活烤死的,他阁下被他的对头张方先生用铁链拴到柱子上,四周堆满了木柴,然后燃将起来,哀号打滚而亡;史书称之为“炙而杀之”。呜呼,公车处从前那些难得的好车掌小姐,就是这样被烤──虽没有被烤死,却是被烤跑了的。烤她的不是张方先生的木柴,而是三角眼的妒火。唯一不同的是,妒火是一种恶毒的放射线,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拿也拿不出证据,但只要被烤到身上,就皮破血流。
妒火既然如此厉害,谁都挡不住它的一烤。年轻朋友抱着一腔热血,硬干苦干,过不了多久,就被烤得软了下来。有成就的真正学人,从国外回来,或自己苦修,想贡献点什么,也同样过不了好久,就被烤得垂头丧气,甘拜下风。嗟夫,中国社会不但是一个酱缸,也是一个妒缸,一个烤缸矣。在这么伟大的妒缸烤缸里,要想不变形的话,恐怕真得有点孙悟空先生的本领。
前几天跟一位电影界的导演先生,谈起来电影界的人才问题,他感叹曰:“大多数人似乎都不求上进!”其实岂止电影界的朋友不求上进?哪一个行业的人求上进乎?新的知识和较高的境界,来自不断的阅读,而中国同胞,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肯看书的似乎寥寥无几,不要说别的,仅只说教育界吧,教习们看书的恐怕太少啦,有时间宁可打打小牌。于是乎,在知识上成为弱者,在灵性上成为堕落者,自己始终穿著破鞋,却看不得别人穿新鞋,别人一穿新鞋,或一旦发现别人“不挨饿”“不摔跤”“说一句他说不出的话”“写一篇有人看的文章”,或者工作卖力,或者事业有点成就,大家就联合起来,各喷妒火,努力猛烤。翻来覆去一句话,看不得人家好,巴不得别人的荣华富贵一场空,巴不得别人大祸临头。
(写到这里,要向读者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老妻跌跌撞撞,从菜场回来,眉飞色舞,说巷口那家少妇的钻戒戴到菜场骚包,丢他娘的啦,现在正在那里哭哩。妙哉妙哉,上天总算不负妒心人也。──以后如果有别的精彩节目,当陆续奉陈,以便四海同欢。)
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文中,曾提出三点意见,希望化“妒”为“善”,曰“知份”,曰“知足”,曰“知耻”,有此三者,即令燃起妒火,也会被自己的良心扑灭,即令扑不灭,那股妒劲也小得多啦。
化恨为爱容易,化爱为恨更容易;唯只化妒为善,恐怕说说容易,真实践的话,就太难了矣。连创造天地万物,无所不能的上帝老爷都没法度,眼睁睁看着一位美丽的天使,被胸中的妒火,烧得七荤八素,活活变成魔鬼。我们普通小民,更不要提啦。刘世昌先生的提倡三知,“知份”“知足”“知耻”,当然是上等良方,不过问题也跟着出来,好良方有时候也难治彻骨之疾。我们都知道猫儿和一群老鼠的故事,鼠先生召开大会,研究防猫之策,最后决定弄一个铜铃挂到猫脖子上,猫走到哪里,铜铃响到哪里,大家就好开溜矣。可是请谁去挂那铜铃乎哉?──谁也不敢去,去了也会被吃掉。良方再好,发挥不了威力。
摆在眼前的是,如何教妒大王“知”份?如何教抽搐的心脏“知”足?如何教三角眼“知”耻?这跟往猫脖子上挂铜铃一样,能办到这一点,就没有问题矣。一个知份知足知耻的人,只会羡慕,只会向往,只会为成功的人高兴,绝不会毒汁内灌,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们姑且研究怎么样致此三知的方法──有人一定说啦,柏老柏老,你刚才还嚷嚷连上帝都束手无策,你这个凡夫俗子,却想逆天行事,可真是聪明呀。呜呼,人和神是同工的,等于相对基金,上帝的原意大概要为我们小民留下自己奋斗的园地,否则的话,人一生下来就有柏杨先生这么大的道德学问,世界就没意思啦。我们不能说生下来无知无识,就不去求学。盖求学的结果,往往可以得到上帝当初没有赐给我们的东西。所以如果努力研究研究挂铜铃之法,岂不也多少可以消减一点妒劲也欤?
我们的补充药方是:
第一、忙。
这里说的“忙”,不是闲忙──如:打麻将牌忙,上北投洗鸳鸯澡忙,灌黄汤忙,跳舞忙,表演嘴脸忙,串门子翻闲话忙,心脏抽筋忙,翻三角眼忙──而是为工作忙,为进修忙。圣人不云乎:“小人闲居则为不善。”不善固是多方面的,但至少包括嫉妒在内。盖嫉妒是一个游荡的精灵,专门喜欢往闲人闲嘴里跑,这种闲人闲嘴包打听,天生贼骨,别瞧他整天团团转,却是专门为刺探别人的闲事,杜撰和宣传别人的**而忙,乃心狠手辣之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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