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权社会里,如果说军队是权力的“守护神”,法律是国家权力的体现和约束权力的“利器”的话,那么哲学就是权力的“灵魂”和“辩护人”。
哲学是权力的“灵魂”和“辩护人”
几千年来,在皇权社会里,中国的哲学和哲学家们与权力走得太近,不是这种权力形式的灵魂和辩护人,就是那种权力形式的灵魂和辩护人。
在“诸子百家”中,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是首屈一指的。
孔子的儒学,主要有礼乐和仁义两大部分。孔子非常崇拜辅佐成王制作礼乐的周公旦,曾一再表示自己的政治理想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面对“礼崩乐坏”的动荡局面,孔子提出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主张,要求天下人恪守本分,各尽职责,不要破坏等级制度。所以,对不守规矩、妄自尊大的鲁国权臣季孙氏,孔子非常愤恨,曾拍案大叫:“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但是,对于权重势大的季孙氏,孔子又毫无办法,只好迁怒于为季孙氏效力的学生冉求,公开宣布:“冉求已经不再是我的学生了,你们可以鸣鼓而攻之!”
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一个“仁”字。所谓“仁”,就是“克己复礼”,意思是:克制自己的,约束自己,严格遵守礼制。至于“仁”的内容,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为了让人们做到“克己复礼”,孔子甚至抬出抽象的“天”和“天命”来威吓世人,宣称:“君子有三畏”,头一条就是“畏天命”,“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总的来说,孔子创立的儒学内容非常驳杂,加上他的门徒众多,所以,在孔子死后,儒学又分裂出许多小门派。其中,战国时的荀子学说最符合皇权统治的需要,成为秦始皇建立皇权国家的灵魂和辩护人。对此,梁启超先生早就指出:
“汉代经师,不问为今文家古文家,皆出荀卿。二千年间,宗派屡变,一皆盘旋荀学肘下。”
那么,为什么荀子的哲学能够成为两千多年来皇权国家的灵魂和辩护人呢?因为荀子将法学的内容糅进了儒学里,并提出了“礼表法里”的主张,因而深受帝王们的青睐。
特别是,荀子的学生韩非总结诸子学说,既继承了老师的思想,又吸收了老子的道家哲学,还融会了法家李悝、慎到、商鞅、申不害的思想,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法理哲学。所以,读了韩非的作品后,秦始皇嬴政大加赞叹:“如果我能见到这个人,和他在一起,死也安心了!”可是,韩非来到秦国后,却被他的同学李斯害死!
不过,韩非虽死,但他的著作却被留了下来,他的法家哲学也被秦始皇全盘接受。特别是,李斯与韩非虽然是政敌,但他和韩非师出同门,在协助秦始皇制定律令时,自然是以荀子的哲学思想为指导。此后,中国的法律出现了很大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些法律仍然是荀子、韩非哲学的翻版或演绎。
但是,除了秦朝之外,历代王朝信奉的都是孔孟的儒学,孔子、孟子也成为公认的“圣人”,荀子却遭到冷落和排斥,甚至被逐出孔庙,主要是因为:荀子的学说太直截了当,裸地替皇权政体充当“辩护人”,过于直白,不符合中国人的民族心理。
当时,荀子宣扬人定胜天,摒弃命运,不信鬼神,不法先王,指出人性本恶等,曾为皇权国家的建立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根据。但是,仅凭荀子这种“霸道”的学说,以及韩非的刑名、法术来治理国家,要想长治久安是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秦朝二世而亡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
后来,帝王们逐渐变聪明了,发现:在孔、孟的儒学里,有比荀、韩学说更有价值的东西——“王道”。
乍看起来,孔、孟的“王道”畏惧上天,相信命运,敬鬼神,法先王,认为人性本善,这些与荀、韩的“霸道”是“南辕北辙”。但是,这种“王道”思想却有很大的欺骗性,很容易被老百姓接受,可以从根本上瓦解天下臣民的反抗意志。
特别是,汉武帝时,董仲舒对儒学进行改造,使儒学从“不达时宜”、喜欢“是古非今”的复古之学,演变为“霸(刑名之学)王(儒学)道杂之”的新儒学,并逐渐取得了“独尊”的地位。
从此,儒学逐渐成为中国哲学的主体,孔子、孟子也成为历代王朝钦定的“圣人”,而真正充当皇权灵魂的“荀学”却因为太直白,被迫退居下风,荀子、韩非子更是被排斥在正统的哲学之外。
一句话,还是近代思想家谭嗣同说得好:
“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唯乡愿工媚大盗。”
在这里,“乡愿”指的是那些“伪君子”和骗子。在谭嗣同的眼里,二千多年来,历代王朝都是清一色的皇权政体,那些帝王都是“祸国殃民”的大盗,他们信奉的都是荀子的哲学,全都是坑害人民的鬼话;只有大盗才信奉和鼓吹这些鬼话,也只有那些专门编造和传播鬼话的“骗子”才竭力讨好帝王。
谭嗣同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揭露了皇权国家的强盗性质和古代哲学的奴才属性,以及这种强盗权力和奴才哲学之间“互相利用”的特殊关系!
中国古代哲学的“奴才化”趋势
当然,几千年来,中国古代的哲学并非全都是“奴才哲学”,就是荀、韩的哲学也一度是英勇的斗士,不过那是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建立皇权国家之前。
大思想家荀子虽然出身儒门,但他对儒学传统的批判却非常尖锐和深刻。在《荀子•儒效篇》里,他把儒家分为“俗儒”、“雅儒”、“贱儒”和“大儒”,充分表现了他对儒学的蔑视。对儒家的“法先王”,荀子坚决反对,并针锋相对地提出了“法后王”的主张,与儒家的复古、倒退进行坚决的斗争。
针对孔、孟“畏天命”的观点,荀子勇敢地提出了“人定胜天”的口号,为即将建立的皇权国家提供了精神力量和理论基础。
在人性方面,荀子提倡“性恶论”,反对孔孟的“性善论”,并指出:人的本性是恶的,需要后天的培养教育,才能变善。
儒家的主要政治思想是“礼”,荀子则把“法”糅合进“礼”中,经常是“礼”、“法”并提,从而跳出了儒家的“礼”的窠臼。
如果说荀子对儒家的批判还主要是在宏观上、理论上进行的话,那么他的学生韩非子则是从具体的政策、措施入手,而且十分尖锐,毫不含糊。在韩非子那里,儒家的“礼”被抛到一边,直接提出了“废先王之教”、“以法为教”的主张;主张依法治国,“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虽然韩非出自荀子门下(儒学的一支),也算是出身于儒家,但他的哲学已经和儒学大相径庭,甚至势不两立。当时,他把儒家列为“五蠹”之首,指出儒家“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乱”,“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并明确提出:
“古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以斩首为勇。是以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
在韩非那支犀利的笔下,孔孟儒学被批驳得一塌糊涂,难怪为韩非所倾倒的秦始皇后来会对儒生大开杀戒,干出“焚书坑儒”的事情来。
在否定复古、倒退的孔孟儒学,为新的皇权国家体制的建立“鸣锣开道”的战场上,荀子师徒精神抖擞,一往无前,为中国第一个皇权国家——秦朝的建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这一时期,他们站在了时代的最前沿,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斗士”。但是,在秦朝以后,随着中央集权的皇权国家逐步确立,作为替这种权力形式呐喊和战斗的荀韩哲学,也就逐步由斗士变成奴仆。
西汉中期,董仲舒对孔孟儒学进行改造,并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深受汉武帝的赏识。为了笼络人心,从汉朝开始,帝王逐步把“独尊”的地位交给儒学,因为在儒学的外面披着一件“王道”的外衣,不像荀韩哲学那么面貌狰狞,更容易被人们接受,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感。
从此,儒学就成为中国皇权社会的正统声音,其余诸家学说或者退居幕后,或者销声匿迹,中国哲学也逐渐成为皇权的“奴仆”。在帝王的身边,聚集着各色各类的儒生,有的充当牧师,有的争做奴才,偶有一两个“离经叛道”者,轻则被羞辱、诟骂,重则遭囚禁,甚至被明正典刑,株连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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