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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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卧薪尝胆(2/2)

    “我早已不惯在众人面前进食,大王还是自己用吧。”

    “那好,孤叫他们都回避了,你我兄弟对食如何。”

    “这……”

    “你们都下去吧。范大人.陈将军你们也暂且回避。”

    “不,范大夫和陈……”

    未等欧剑子说完,勾践一挥手说道:

    “统统去的好,你我兄弟边吃边谈,再好不过。”

    听勾践如此一说,范蠡和陈铎会心一笑,便双双离去。单剩下勾践和剑子相视对坐。

    剑子昨晚用歌词劝勉勾践不要醉酒,故今天勾践不带酒来。他撕了只羊腿递给剑子,剑子接过,闻了闻说:“宫中厨子所做,不同凡响!”

    勾践一听,说道:

    “很香,是吗?羊羔美酒,驰名遐迩,可惜弟不喜酒,不然……”

    剑子一听,面上顿露不悦之色,他放下了羊腿,再也不肯吃上一口。

    勾践欲劝不是,欲说不是,显得很尴尬,两人沉默了许久,忽然勾践双手槌胸,失声痛哭起来。只听他边哭边说道:

    “兄弟,别人不明孤心倒也罢了,兄长不解孤之心意,叫孤心痛如捣也……”

    剑子心中忖道:

    “或许他也有难言之苦衷,且听听再说。”于是说道:“贤弟也不要悲伤,有何难解之事,可直说无妨。”

    越王犹豫地说:

    “兄长为孤安危,在这深山之中藏匿二十余载,此种厚恩,孤今生做牛做马也是无法报答的了。”

    剑子将手一摆,说道:

    “既为兄弟,情同一体,何必讲这些,再说,越国少我无关紧要,却不能没有兄弟你。说真的,贤弟来此有何要事?你不说闷在心里,我很难受呢!”

    勾践止泪说:

    “是啊,孤知道兄弟是爽直之人,其实,弟此来也是为兄长着想。弟以为,兄长久居洞穴,原是为弟着想,如今情势有变,兄长也不必留在此地。倒不如……”

    “不如怎样?你知道我无意仕途……”

    “不,不不!并非要请兄长入朝为官,是想请你去吴国……”

    “去吴国作甚!?”

    “兄长在深山穴居多年,已改变昔日之肤发,今日之兄长已通身毛发皆白,这在世间是绝无仅有。昨日兄长在越宫舞剑时,恰好吴国公使在场,他希望兄长能去吴国,那吴国繁华世界,锦绣乾坤,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兄长去了,胜过在这岩间穴居干倍万倍……

    听勾践这样一说,欧剑子气得三尸神魂爆炸,五灵豪气出窍,大喝一声说道:

    “想不到你如此寡廉鲜耻,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我堂堂丈夫,岂能食嗟来之食!为越族莫说终老深山,拼却一死又何足悔也!岂能弯腰折节,被人豢养!吴乃越之世仇,欺我百姓、掠我财物,你身为一国之主,理当励精图治,奋发图强,不忘亡国之耻,不料你如此不成器,令我痛心疾首,此生休想见我也!”说罢径自搬开巨石返身入内。“砰”地关上洞穴,再也不肯出来。

    这一顿骂骂得勾践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入地下,不复见人。幸好,左右早就避得远远的,剑子的骂声无人听见。勾践呆立洞外许久,眼看天色不早,只好招呼众人,悻悻然离山而去。

    勾践回转越王殿,已是子夜,刚想解衣入睡,不料宫人匆匆进来:“大王,吴国公使王孙雄请大王立即去驿馆,公使说有要事相商。”

    一听吴国公使相召,勾践明知有些不对劲,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趟。

    及一进门,瞥见王孙雄正襟危坐,观其模样阴森凶残。

    “勾践,听说你已进天姥山了?那雪人必定逮来了。”

    “他……”

    “不是野人亦非雪人,是勾践你的兄弟,是不是?”

    “是、是、是兄弟。”

    王孙雄站起来绕着勾践转个圈,阴险地笑着说:

    “看来,你是注定又要再次进吴国石室执马鞭,尝粪便的了。”

    勾践大窘,汗涔涔而下,颤声道:“不……不……”

    王孙雄凶相毕露,狰狞地说:

    “不是它去,就是你去,我是公使,“你若拒不交出珍稀的白毛野人,便是心存贰心意图起兵攻吴,我便可将你押解入吴,再次将你关进石室为奴!”

    勾践一想起那沦为奴隶的可怕的三年,早已是诚惶诚恐,心惊胆颤,连声说:

    “大将军,千、千万别这样,小王明日一早再进天姥山,亲自去将白毛野人逮来!”

    王孙雄问道:

    “亲自去?”

    勾践低声说:“亲自去。”

    王孙雄这才嘿嘿干笑两声说:

    “这还像话。好吧,你早些歇息去吧!”

    勾践唯唯诺诺,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恭敬退出。

    是夜。他当即部署百名手下,命连夜进山,至于范蠡、陈铎,他想到了却未叫随同,而是带着亲随扶同及一队虎贲向天姥山进发。

    天刚破晓,欧剑子被洞外一阵阵吆喝声惊醒。他一跃而起,发现封洞的巨石已被撬开,一缕光线射了进来,“有人入侵!”,他心中一个激灵,迅速缠上宝剑,背上硬弓,纵身跃出洞外。

    扶同率虎贲早将洞穴团团围住,忽然,一条白色的影子从洞中飘出,众人本能地疾退数步,这一退就给剑子一个向上蹿的机会,只见他连跃数跃,纵身飘到峻岩之上,目光向下巡梭,瞥见左侧荆棘丛的背后躲着一个披黑氅的身影,那人正鹰目咄咄瞧着自己,仔细一看,不是勾践又是谁?不由心中大怒,冷笑一声吼道:

    “你这不仁不义之徒,一箭射死你算了?“说着将背上的硬弓取下,挽弓搭箭,开弓欲射。

    勾践大急,直身大叫道:

    “别,别,剑子,你占了高处这样不公平!……

    剑子收箭回弓,怒冲冲道:

    “好啊,你命他们退下,免得我滥杀无辜。我下来,咱俩比试比试?”

    勾践从荆棘丛背后转出来,摘下风氅摔于地上说:

    “好啊,我这就过来。”说着踏着荆棘小道径向洞穴走来。“你们都退过两旁”勾践撇撇嘴。

    同时,剑子飞身而下。立定后对勾践说:

    “如此看来,你是非置我于死地不可了?”欧剑子叉手而立,冷眼以对。

    “事出无奈。倘若不将你送去吴国,孤便得重新沦为吴王阶下之囚?连偏安一隅也不再可能。你应知道为奴为仆的滋味,寡人是尝了吴王之粪便方逃脱此厄,难道你忍心你的同门师弟比狗彘还不如吗?”

    “你既已吃尽了亡国奴之苦,理当重新振作,雪耻救国,竟然不顾师门之谊,卖友求荣,倘若我父地下有知,他是死不瞑目的了!”

    “师父能为弟子生存活命,不惜投炉而死,而你不过是作为野人受吴国豢养而已,连这一些都做不到,还有甚可说?不要多说了,出剑吧!”

    说话间,勾践早已拔出了越王剑直向剑子胸口刺去。

    剑子一侧身,躲过了这一剑。说声“来得好”,快似闪电地一转身便解下了腰中宝剑。待勾践第二剑刺来时,剑子运力于剑,迎了上去,剑与剑一震,霎时震出万点金星,旁观的众人不由自主地齐声叫好。

    两名剑术绝顶的人在这方岩石上厮杀开来,同时攻到,同时回剑,同出师门剑术竞相与颉颃,看他们从岩石下来又打到岩峻之上,又从荆棘小道上一路杀向林间树上,这一阵杀得罡风四旋、木叶萧萧。两剑均出自欧冶子之手,勾践使的是越王剑,剑子使的是“步光”剑,两柄宝剑如两条蛟龙绞斗缠绕,日光剑影幻化出万千剑锋,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暗暗叹惜这对业已反目的弟兄的绝顶之功。

    两人从洞外又斗到了洞内,勾践因不熟悉洞穴中的环境,此时渐落下风,心中一焦躁,忽然一股罡风,直向胸前逼来。“这下死定了”,勾践双目一闭,跌坐于地,准备毙命!电光火石问欧剑子将剑锋一转,宝剑已从右手转于左手,“噗’’地一声,勾践睁眼一看,那剑已插入剑子右胁之下。“剑子——”勾践陡惊,连滚带爬死死抱住了剑子的左腿,大哭道:

    “兄弟,我错了,你别死,不要——”

    望着跪地抱着自己的勾践,此时的剑子目光内敛,眼眶中流下了殷红的血泪,他忍住剧痛,泣血告道:

    “践子,想到你的昏庸糊涂,我真恨不得一剑将你杀死,可是……我……临死要你毋忘泡在苦水里的越国父老,他……他们对你寄……予厚望,你……你不要忘记你自己沦落为奴之苦,做人要有胆量,有胆气、有胆识,你我自小至今都……吃了不少苦,我今以死警告,望你与越族百姓肝胆相照,能这样,我便含笑九泉了。”

    说罢,欧剑子朝胁下狠命用剑一剖,然后探手入内,回手时,一颗血淋淋的大如鸡卵的苦胆已在手中。他摇晃了一下后勉强裂嘴,

    忽地古怪地一笑说:“接着——”随着喊声手中的苦胆朝勾践掷来。

    勾践下意识地接过。那胆热气腾腾,还在一张一缩着,勾践惊得三魂出窍,捧着胆欲将它放回剑子的腹中。

    “用不着了,你就收下它吧,人,总……总是要死的,好兄弟……可……要有胆……”未待把最后的话说完,剑子便倒在勾践手臂,死时那双泣血的眼睁得如铜铃一般,悲痛欲绝中勾践欲将尸体移于石床上,一看,床上铺满荆棘,勾践更加悲伤,抱着剑子哭道:

    “寡人自幼被父抛入山中,冬日抱冰而卧,夏时握火而眠,出山后历尽磨难,只道自己是世上最苦之人,常切切于心。不料兄长比孤更苦,终年穴居洞中,卧于荆棘之上,父母亲人俱遭非难,兄长无出过怨言,孤苦一人,孑然一身,而今为我这不争气的师弟自戮身亡,你生为豪杰,死为鬼雄。倘若勾践再执迷不悟,定遭天下万民唾弃!”

    掷于地上的“步光”剑血污犹存,勾践拾起宝剑说道:

    “日后此剑将饱尝仇人之血?”说罢轻轻将血污拭去后缠于腰间,又将铺在石床上的荆棘捆成一扎,负于背上,然后捧起剑子那颗鼓张的苦胆,运着尸体一行人默默在哀切中离开了天姥山。

    是夜,勾践移居下人住的箭楼中,亲自刻了“卧薪楼”三个篆形大字于楼屋。室内砌一石床,床上铺下从剑子洞中负来的荆棘,以作垫身之用,屋梁正中,悬挂剑子所赠的苦胆,诸事完毕,他对着苦胆拜了三拜吟唱道:

    卧薪兮尝胆,

    一唱兮三叹.

    慷慨兮罹难,

    血泪兮潸潸。

    拔剑兮奋志,

    一日兮三啖。

    唱毕,勾践仰起头来,将苦胆舔了几舔,便倒身卧于薪上。这一夜他梦见剑子含笑立于床前;对他说:“你我兄弟一场,最终你还是能听我告诫,从昏昏然中自拔出来,可喜可贺。”

    勾践坠泪哭泣,说,“寡人心伤累累,卧于荆棘便不觉疼了。”

    ……说着,欲拉剑子,忽然被门口一声怒喝声惊醒:“勾践,你忘了会稽之耻了吗?”勾践翻身坐起,应道:“勾践不敢!”此时已近五更上朝时间。越王仰头舔胆,穿戴好朝服冠冕,微伛腰背,迈着谨慎小步往太极殿而去。

    早朝的太极殿与往昔不同。御榻已换成石床,坐前的楠木御几换成了苦楝树做成的普通几桌。大臣们席地而坐的彩色毡席全部撤去,五更未到,勾践已端坐在宫中静候大臣们的召见。

    报时鼓敲了五下,文种、范蠡、扶同等诸位大臣鱼贯而入,大臣登阶叩拜毕,扫视宫中的变化,一个个面露讶然之色。

    越王用颇为沉重的语调说道:

    “尔等不必奇怪,将宫物更换成这个模样,都是寡人之意,旨在勉励大家,毋忘亡国之耻,苦心励志,振兴邦国。”

    众臣伏地垂泪说:

    “大王应天顺人,体察越族黎民之苦,废去糜靡,实乃万民之福。臣等自当克勤劳励,不忘国耻。”

    越王点点头道:

    “这就好。”接着便问文种说:“昨晚吴国公使见过了剑子尸体,他有何话说。”

    原来,因剑子之死,勾践心情剧变,已剔除了已往那种战栗之心,称道身体不适,再也不肯私下向王孙雄乞求什么,只是按公依律,由文种出面料理此事。

    文种出班奏道:

    “大王,王孙雄见了剑子的尸体,说是‘雪人’既然已死,得由大王入吴代替,是臣陈说厉害后,他才改口,但他非得兴夷太子入吴,作为人质押在吴国,此事因关系重大,臣不敢私自作主,望大王定夺。”

    勾践直勾勾地看了文种半晌,说道:

    “太子兴夷,七岁幼儿,倘若能因此子入吴而使越国暂得安宁,有何不可。”说罢命宫人到后宫越夫人处领兴夷来见,另则命文种赴驿馆去请王孙雄。

    众臣见勾践如此沉静地作出兴夷作为人质入吴之举,大为愕然。扶同是个急性子人,出班奏道:

    “大王,此事断断不可。越夫人爱子胜过爱己,母才团聚不久,又要分离,这这这……”

    越王凄苦一笑说:

    “夫人是明理之人,她能体察到国与家是谁重要,卿毋须过虑。”

    正说间,一个穿着绣有兰花剑袍,头上挽着小髻的小小孩童——太子兴夷随乳母来到。“儿臣叩见父王。”兴夷乖乖地伏在地上,旁边是他的乳母王氏。

    “起来吧。”

    “谢父王。”

    众大臣这才看清,这越国之王储兴夷小太子模样长得很像乃父,他也是细长的瘦瘦的。尤其是一双灵气十足的鹰目更是酷似,只是他很文静,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娃子,人们猜测这大概是他母亲那里秉承来的吧。

    勾践招招手,兴夷便走到了父亲的面前。勾践说:“今天叫你去吴国,兴夷说去不去呢?”兴夷歪着头想了想:“远吗?乳母和母后都去吗?”勾践说:“远。她们不去,是父王叫你去的。”兴夷对勾践很陌生,似乎天性有些怕父亲。此时他一双怯怯的小眼睛看着勾践,嘟着小嘴巴,低声说:“父王说去,孩儿……”“怎样?”“去——”讲完这个字,兴夷胆怯地跑到乳母旁边,再也不肯去看他的父亲。

    乳母搂着兴夷,此时的她毫无办法,她的身份是乳母而已。

    “吴国公使到——”随着一声高叫,王孙雄在吴国兵士的簇拥下昂然入内。文种紧随其后,一眼瞥见了殿前的太子,便对王孙雄说:

    “大将军,这是寡君之子兴夷太子,依照大将军的命令,由他代替‘雪人’,作为人质随大将军入吴。”

    王孙雄扫视越国君臣,见一个个神色严峻,怒目以视,怕众怒难犯,顺水推舟地说:

    “既然如此,‘雪人’之死也就不加追究了,领这小儿回吴,吾等也好在大王面前交差,告辞。”说罢手一挥,两名士兵上来架起兴夷。兴夷乱蹦乱跳,哭着大叫:

    “母后,我要母后,乳娘……”

    乳母追上去抱住兴夷大哭道:

    “求求你们,他还小,不能去,不能去啊……”

    “滚开!”王孙雄一脚踢开乳母。喝声“走!”一群人大摇大摆出宫而去。

    兴夷的哭声渐渐远去,唯有乳母独自依着殿门嘤嘤的哭泣。

    勾践仍正襟跪坐着,脸上毫无表情。稍顷说道:

    “送乳母回后宫!”乳母抽泣着退了出去。

    王孙雄胁逼越王、掳走太子激起了群臣的愤懑,但越国是吴国的附庸,又有何理由去加以拒绝,要宰要割,唯有忍气吞声。要么就是使自己强大起来,除此别无良策。群臣恨恨地想。

    越王察颜观色,见群臣默默无语,然愤怒之色,已形于色,即沉声道:

    “寡人受尽了欺凌侮辱,今日殿堂之事,诸大夫也都亲眼目睹。有道是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孤是个有过失又不能自己约束自己的人,需要臣子们指教开导,出谋划策,请问擘划雪耻兴国,扭转残局,哪位贤臣有此胆识,寡人一定虚心听之。”

    文种道:

    “臣当献九术,助王雪耻!”

    勾践道:“何谓九术?”

    文种道:

    “‘九术’即九种计策,这九种计策,商汤、周文得到它而成王业,齐桓、秦穆得到它而成为霸主,臣愿大王采纳。”接着文种说:“一术叫尊敬天地,事奉鬼神,求得保佑;其二是用厚重的礼品赠送给吴国国君,用珍贵的财物贿赂夫差的近臣,以博得他们的欢心;其三是赠送绝色美人,以迷惑他的心志,扰乱他的计划;第四是勾践听完“九术’之说,又倾听范蠡的意见。

    范蠡说道:

    “大王要想建立霸业,不居平坦开阔的处所,不占据四通八达的地方,是很难的”。

    “依大夫之见?”

    “吴王见大王将太子作为人质抵押在吴国;心中必定放心,趁此机会可以委派文种大夫入吴,将要求移都之事奏请吴王,吴王便不至于反对。”

    勾践沉思片刻,表示赞许,忽地又说:

    “文种大夫的‘九术’和范蠡大夫的一计孤当逐步实施。然别的好说,只是献美女一事孤颇为踌躇,这美女非得绝色不可,到何处去寻找呢?”说罢,一双鹰目看定范蠡。

    范蠡当然知道勾践的心思,三年前勾践见西施那种失魂丢魂的模样至今宛然在目,范蠡明白,为越国之存亡,欧剑子献出赤胆,勾践献出了儿子,现在轮到自己献出未婚妻的时候了。范蠡默然良久,奏道:

    “大王毋须焦虑,越乃盛产美女之邦。前送往吴国的均系越宫中佳丽。现倘若去民间广选美女,何患无绝色者乎?”

    勾践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范蠡大夫能如此周全,寡人还忧虑什么。此事就拜托先生您去办,越快越好!”

    范蠡叩首领命,说:

    “臣即刻去办!”

    三天后,越国的每个角落都传遍了越王选美之事,越王城前,人头攒动,宫墙上,张贴了一张羊皮书,百姓们在争相观看。书用鸟篆文体写就,大意是:

    凡满十七女子,均要到里正处报名,以便入选之用。

    五户为邻,五邻为里,五里而井,“里”是西周至春秋最基层的地方组织,“里正”是最小的行政长官。苎萝村的里正是西施之父施全,这是位卖薪为生的忠厚长者,这一天他刚巧卖完薪出城,见城门口人们争相看什么,于是也挤进去瞧了瞧,一看方知是越王下旨选美,进贡吴王,不由摇着头挤出身来,心里唠叨着:

    “唉,不知谁家女儿晦气,又要去活受罪。幸而我家的西施已经有了人家,不然可难煞做爹的了……”想到自己是里正,从早上出门到下午还未回过家,恐怕有几名邻人的女儿要上门报名,于是施翁加快脚步,心急火燎地朝謦萝村而去。

    施翁来到自家门口,瞥见柳树下拴着匹白马,心知范蠡看西施来了,笑一笑,干咳两声,推开了柴扉。

    西施的家前面是个大园子,牵牛花爬满了篱笆。施翁刚一进园,便瞥见王家邻居的六七个女孩等在园中的石条上,她们齐唰唰坐着,见施翁进来都站起来。

    “好好好”,施翁放下扁担,忙招呼大家坐下一一记名。“你是移光,你是旋波,你是修明,你是香兰,你……”施翁忽又瞥见一个将头低得低低的姑娘从身影看来很熟悉,看来是个怕难为情的,于是说:

    “你是谁家姑娘,也报个名吧!”

    那姑娘抬起来头来,泪眼盈盈地喊了声:

    “爹——!”

    施翁这才看清,原来是自家女儿西施,不由沉下脸说:

    “西施,你做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有人家的,不在内!”

    “爹,女儿知道,但女儿要去参加选美。”

    “好了,好了。人家躲不过,你……”施翁朝屋内瞥了瞥。“他在家?”西施点了点头。“唉,你这孩子,要对得起人家。”

    “爹,我是顶真的。他也同意我这样做。”

    “什么,范大夫同意这样做?”施翁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施伯父,是范某叫西施姑娘报名的。”背后传来了范蠡的说话声。“拍”地一记,施翁在范蠡脸上掮了一个耳光,

    “爹,你不能这样……”西施奔向范蠡,抚着范蠡的脸失声痛哭。

    邻家的几位姑娘见一家人竟打起来,吓得连连后退。施翁火气上来,不顾一切地吼叫说:

    “去去去,你们都可回家去了!”

    撵走了姑娘们,施翁转声对西施、范蠡吼叫道:

    “你俩发昏了是不是,谁同意你报名。你娘死得早,我拉扯你大,想不到你这么没有志气,要去侍候吴王?”转头来又骂范蠡。“你是越国的上大夫,是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哩。竟然会将自己的老婆送给别人,是人乎!你在吴国吃了三年苦不够,还要送西施去吃苦。你养不活她,我会替你养的。”施翁怒气冲天,气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连连咳嗽。

    范蠡跪倒在施翁脚下,西施替老人捶背,待到施翁气稍平,范蠡逐将近日宫中发生之事一一向施翁细述一遍,最后范蠡垂泪道:

    “伯父,范某与西施情定三生,纵然为越国的生死存亡,暂时将我俩分开,但终有一天,范某一定会亲自去姑苏将她接回来。越国胜利之日,便是我与她团聚之时。”

    西施早已哭成一个泪人儿,此时也跪在父前说道:

    “爹,我与范郎本来早已结婚,是女儿自己推迟了婚事,不是范郎寡恩薄情,也非女儿见异思迁,实在是国难当头,女儿倘若能以一家之不幸换来越国万民之幸,莫说将我献进吴国,就是投身虎口,女儿也是心甘情愿的。

    施翁闻言,拥着这一对未婚夫妇老泪纵横地说道:

    “苦命儿啊,真是一对苦命人,这么一对恩爱人儿,却生生被拆开,你们像欧剑子一样,他献出了赤胆,你们献出了忠心,大王是献出了自己的心肝啊……做爹的又有什么说的呢。好吧,爹也将女儿西施的名字报上去,成了么……”

    “荟——”

    初春,越王宫前广场上美女云集。尽管春意料峭,各地所选的美女却春衫乍薄,她们或妩媚,或纤巧,或窈窕或丰腴,或桃面含嗔,或娇羞忸怩,或楚楚动人,或热情如火。在众目睽睽中,她们像出卖的牲畜一样被展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越国君臣立在新建的“渐台”上,百姓四面八方围观台下,把一个越王宫围得水泄不通。首轮美女由父老评定后编号入场,依次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每人献上一首自编的歌曲,以此来展现自己的身段歌喉,进入“目测”第一轮。一旦首轮入选,依编号的名次进行第二轮:即入宫进行检查。检查按宫闱惯例非常严格,除检查胸、腰、臀三处,这三处不能减一分,也不能增一分,还得检查肤色是否细腻白嫩,有无瑕疵,斑记,连最隐密处也绝不含糊,以保证将完美无缺的处子献给吴王。越国选美吴宫十分重视,吴国宫廷专门派来了二位老到的嬷嬷在王孙雄的护送下来到越国,负责对美女第二轮的检查。

    东施,一个野味十足的姑娘,她体态婀娜丰腴,鹅蛋脸上嵌一对乌精钻似的大眼睛,似这位体魄矫健的姑娘在性格强悍的越民中最惹人喜爱,因此,各地经一番评品,毫不犹豫地将她作为最美的姑娘。

    有人高叫:

    “一号上台。献歌舞——”

    踩着激越的鼓点,身穿红色猎装,发髻束一方红帕,足蹬红色麂皮靴的东施跃上台去。她抱拳四下一揖,边舞边唱道:

    啸行山涧,

    伏虎斗兽振神威。

    东施虽是行猎女,

    为国献身沥肝胆!

    “二号上台。献歌舞——”

    鼓声大噪,一身素装的西施翩翩舞上,只听得她歌道:

    采桑林间,

    常露桃花笑靥。

    西施虽是浣纱女,

    为国抛情泪暗垂!

    “三号上台。献歌舞——”

    喊叫声中,郑旦着一身绿装舞上,只听得她唱道:

    踏波浪问,

    渔舟晚唱归。

    郑旦虽是渔家女,

    灭敌献身终无悔。

    “四号……五号……六号……”

    随着一声声高叫声,首轮十九名美女已齐齐地立在高台,她们有的如白玉兰一般纯静俏丽,有的如春桃那样灼灼鲜艳,有的像出水芙蓉那样超凡脱俗,有的像烂漫杜鹃那样夺人心魄。最令越国君臣赞赏的还是编号一号那位,丹脸艳若朝霞,歌喉声如行云,舞姿骄若游龙的那位丰腴健美的东施姑娘,她被评为第一;西施、郑旦两位姑娘窈窕纤巧,姿色夺人并列第二;而旋波、移光、修明等六位姑娘皆为越国佳丽,均以次排列其后。十名姿色不俗的,另作他用。

    东施的表兄——陈铎在此次选美中担负警卫之职,此刻他在台下遥见东施被列为魁首,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是暗恋东施的,现东施一旦入吴,意味着彼此再无结合的可能,他怏怏不乐来回走动,显得十分落寞。

    越王、范蠡、文种等上得台来,宫女们捧着红白绿黄风氅和鲜花扎着的花冠,准备给这九名美女披戴上。

    越王走到东施面前站定,从宫女的青铜盘中取过花冠含笑道:

    “姑娘首轮夺魁,可喜可贺。”东旋只觉得一颗兴奋的心要从喉咙跳出来,她伸过头去,准备受越王给她戴上这顶美丽的花冠……

    “啪”地一个巨掌向东施掮来,东施猝不及防,仰身倒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吴国将军指着她破口大骂道:

    “你这丑妇,也配戴花冠,不去照照镜,是何等的丑陋!”

    东施一跃而起,直扑那吴将。台下陈铎见事不妙,早就跃上台来,抱住东施。

    勾践也吃了一惊,不懂王孙雄因何发怒,说:

    “大将军你……她得罪了你啦!”

    王孙雄忽地转身怒目逼视勾践说:

    “勾践,你好大胆子,敢把这一个丑八怪给大王,你居心何在!”

    “她……她不是很美吗?”

    “吴楚好细腰你难道没听见过?”

    “这人腰粗如木桶,简直是个夜叉精!”

    “这……还不快一点!”勾践忙喝令东施下台。陈铎闻言,连抱带拖将在挣扎着的东施弄下台去。

    原来,吴越尽管风俗相同,但审美观点却迥然异趣。或许是出于猎狩的需要,越族喜欢健美的女性,然吴国却崇尚纤巧,连说话也是软绵绵的,“吴楚好细腰”。宫中不少女子为取悦君王而饿夕匕者不乏其人。

    东施作为丑妇被赶下台去,留下的姑娘王孙雄一一看过,尤觉西施郑旦的美,炫人眼目,夺人心魄,不觉又开怀大笑。命将这八名美人戴上花冠,披上风氅送入越宫秘密检查。最后报出花名,八名美女全部入选,其中西施、郑旦冠之以天下第一,天下第二美人之称。宜择日送往吴国。

    因八名美人都经宫中嬷嬷检验,王孙雄不敢染指,于是便将眼瞟向余下十名,越王勾践知其意,告诉王孙雄,愿将这十名姑娘送给大将军。王孙雄这才拍拍勾践的肩膀说:

    “既然越王如此慷慨,本将军就当仁不让了。”

    选美一结束,王孙雄护送着二位嬷嬷带着十名美女兴高采烈回国去了。

    性情刚烈的东施被王孙雄当众羞辱后,白天显得暴躁不安,半夜起身,照着镜子在说:

    “你不美,长得丑,西施是天下第一的,她是杨柳细腰……”急得父母团团乱转,陈铎担心东施从第一美人跌落到一个丑妇,打击太大,便告了一天假前来看望她。

    敲了半天的门,东施的父母才出来开门,刚坐定问东施可在,二老哭着说:“东施一早就出去了,天天在江边等西施出来,本来是好姐妹,却又不肯见面,躲在树的背后,也不知她在搞啥名堂……”

    “姨父姨母,你们别焦急,想必过几天会好的。”陈铎安慰说。

    “头几天还好,现在益发厉害,她可是个好姑娘,平时常说要为国出力,好不容易选上了,却又碰到吴国的那个短命公使,当众又打又骂,她受到羞辱便想不开。”施母抽泣着说。

    “她这样疯疯癫癫的,看见我俩也像不认识,叫她回家也不肯,叫我们怎么办啊!施父哀声叹气地摇头。

    “我去劝劝她,这就去。”陈铎立起身,告别东施父母,一径沿浦阳江寻来。

    在浣纱石上,陈铎看见东施从树后跳出来拦住了西施。嘴里说道:

    “西施妹,你的腰肢为啥介介细,头发为啥锃锃亮,手脚为啥雪雪白的,脸孔为啥介介嫩?”

    西施吓了一跳,见是东施,无奈道:

    “东施姐,你怎么老是跟着我……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家吧。”

    东施执拗强行夺过纱篮说:

    “西施妹,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还保啥秘,美颜的秘诀告诉给我,我也好漂亮些!”

    西施被说得啼笑皆非,见东施目光异常,心里害怕,见陈铎走来,忙喊道:

    “陈将军,你快来,东施姐她……”

    陈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西施跟前,拉过西施说:

    “西施姑娘,我刚从她家出来,我姨父姨母告诉我,她受刺激后,精神有些失常。”

    西施婉惜地说:

    “那王孙雄实在可恶……”

    东施见陈铎在与西施密谈一把推开陈铎说:

    “嗳,你做什么,我们女人的事,不许男人偷听。西施妹,快把美颜秘诀传给我。”

    西施苦笑着对陈铎说:

    “陈将军,她非说我有美颜秘诀,真难煞我了。”

    陈铎叹气说:

    “这样吧,你就随便编几句,然后我送她回家。”

    西施无奈,低头想了想胡诌说:

    “家中经常无粮充饥,吃得不多,腰便细了。我是采桑的,黎明即起,常用桑露洗头,这头发便黑如染漆了。又常到浦阳江中浣纱,江水浸泡多了,手脚自然泡白了。平常洗脸用的是淘米水,那米泔洗的脸就比清水洗脸白一些。”

    东施一听,咯咯咯笑着手舞足蹈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我懂哕,我懂哕……”也不管别人径自走了。望着东施的身影,西施皱着眉对陈铎说:

    “陈将军,我与郑旦明天要到美人宫去了,想必去吴日子也不会太远,你要好好照顾东施姐姐。”

    陈铎点头说道:

    “我会照顾好她的,放心吧。你也要多加珍重”,说毕,两下分手,陈铎向东施去的方向追赶上去。

    就从这天起,每逢五更浦阳江畔的人常常看见东施赤着双脚、披着长发在岸边的桑树下钻来钻去,天刚破晓,她就坐在西施浣纱的巨石上,双脚浸泡在水中足足半天。而东施家又传出,东施不吃东西,只喝一小碗汤水,每天一日数次用米泔水洗脸……这样一个月下来,东旋原来丰腴的身子瘦了下去,她蓬头赤脚遇到熟人如同陌生人一般不理不睬,村邻都知道她有些疯癫,无不为之惋惜。

    一天早晨,东施父母觉得有些蹊跷,昔日疯疯癫癫的女儿忽然对娘说:“娘,我要白麻细布、剪子。”

    施母说:

    “做啥用呀!”

    “女儿自己裁新衣。”施母看到女儿似觉好了一些,顿时宽慰了许多,赶紧将家中的皮毛去集市换来了白兰细麻布,交给了女儿。

    这天夜里,东施的房内灯火不熄,二老从门缝偷看,原来女儿真的在给自己缝制衣衫。看她一直忙着,没到天明,两老迷迷糊糊睡去,忽然似觉有人在推自己,开眼一看,一声惊叫晕倒在床上。半晌才醒过来。

    原来,这一夜东施为效颦而整夜忙碌着。东施觉得,要效仿西施,穿戴须一模一样。前半夜她开始裁剪缝制,做成了一件白争!乍春衫,下配一条裙子,另做一条罗带束腰。三更时分,对着青铜镜,她开始梳妆打扮。西施面容姣好,白里透红,东施以为米泔水洗面固然好,但要胜过西施须敷成粉面,她用水粉涂面,将玫瑰揉碎当胭脂搽于两颊,再用青黛画成西施样的柳眉,又将原来菱形的哗唇画成樱桃小口。她将长发挽成低低的云髻。鬓边插一朵玫红小花。一切照西施打扮停当后,她脱去了红色的旧装,换上自制的衣衫,将腰束紧,鸡叫三遍,房门大开,她效仿西施捧心颦眉的模样,轻轻进入父母房中,推醒正在熟睡的双亲。

    眼前的东施非人非鬼,受了惊吓的两老哭着恳求女儿说:

    “东施,你别这样,吓煞爹娘了。”

    东施却学着西施的声音,低声说:

    “爹爹母亲,女儿打扮齐整,请爹娘看看的。”

    “看什么?”

    “看看女儿美不美。”

    “女儿,你的衣服太紧了,粉搽得太厚,怪吓人的。”

    “衣服一点不紧。娘,女儿比西施如何?”

    “乖女儿,这是不能比的……”

    一听娘说一声“不能比”,东施以为她比西施更美,于是道:

    “娘,女儿要去美人宫了。”

    施母道:

    “女儿去美人宫做什么?”

    东施道:

    “娘,我是第一美人,比西施更美,西施有范蠡,叫她去吴国太可怜了,这不是活拆么。爹,娘,我走啦。”

    “丢人现眼的,你……你不能走。”东施之父大急欲拉回,不料东旋回身一推,早将父亲推倒在地。嘻嘻一笑,飞也似地向会稽的美人宫方向去了。急得两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晨曦微露,东施乘舟东去,大约日当正午,已来到越王城护城河。弃舟上岸,其时正是日中货物交换最热闹的时分,东施招摇过市,引得行人频频回首,“我太美丽,人家都回头看我呢。……”东施窃喜。她一步三扭,径自朝前走去。还未到美人宫,背后已跟定了一大群顽童,孩童们齐声叫道:

    “一二三,丑八怪,一二三,丑八怪。”

    东施以为是叫别人,依然向前走去。“噗”一样东西打在了她的头上,顺手一摸是牛粪,她这才吃了一惊,后一回头,见一班顽童“哄”地四下逃散,口中叫着:“丑八怪!丑八怪!”

    “谁是丑八怪,谁是丑八怪?”东施抓住了一个小孩逼问,“呜呜呜”小孩大哭,吓得尿流一地。

    “你是丑八怪,你是丑八怪!”孩童们一边骂着一边掷石头、牛粪,“童言无忌……我是丑八丑,我是丑八怪……”东施大喊一声,猛然错愕中直向天姥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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