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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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石室为奴
    得知夫差接受了勾践投吴消息的同时,伍子胥又接到了吴王左军撤退的命令。“功败垂成!”伍子胥暴跳如雷,此刻他在大帐中翦手走动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破楚灭越,是伍子胥辅佐两代吴王的重要筹谋擘划。“吴国要逐鹿中原,既要扫清前方——楚国的障碍,也得铲除背后——越国的祸患。”伍子胥曾这样对阖闾说过,只有这样方能称霸中原,而同时,伍子胥在吴的“不世之功”也建立了。假如说,在破楚这一军事行动中,伍子胥有挟报私仇——为报复楚平王杀戮了他的父兄之嫌的话,那么,灭越以根除肘腋之患则完全是为了吴国安全计想。

    吴越上合星轸,下接土壤,越国时刻对吴国有着威胁。“一山岂容二虎”伍子胥身为相国,对这一简单的道理,他是最明白不过了。

    吴国养精蓄锐三年,一举击败越国,越王勾践退保会稽,如鸟入笼中,纵插翅难逃,眼看先王和自己灭越的心愿得以实现,不料佞臣伯豁从中作梗,耳朵皮软的夫差听信妄言,允许越国议和,“纵虎归山,夭折了先王的灭越计划,种下了吴国覆亡的种子!”伍子胥连连跌足长叹。

    “伍相国,大王已引中军回国,为今之计,我们怎么办?”大夫披离焦急地问。

    披离既是伍子胥同朝殿友,又是伍子胥的同党。

    子胥霍地转身,凛然道:

    “有吴便无越,有越便无吴。既然上天将越国拱手送给了吴,大王不要,这是逆天行事。勾践阴险小人,身边爪牙厉害,我等绝不能心慈手软,要毁其宗庙,戮其君臣,迁徙其民,以绝后患!”

    披离点头称是,半晌,道:

    “大王命令左军随中军返回,如果我们留下来,那不是违反了大王的圣意了吗?”

    伍子胥略作思索,复道:

    “你随大王先行一步,我留在此。大王为人优柔寡断,他现在放了勾践,日后悔之晚矣。先下手为强,杀了勾践便绝了后患,木已成舟,大王又有何说?”

    披离点头称是。

    “慢。”伍子胥拦住了披离,太宰伯韶你得提防着些,听说文种这次来做说客是先进右营,再去中军的。为防他从中阻拦,我们先将勾践的女人抓起来,然后守候禹王庙附近。勾践既已决定入吴为奴,这地方非去不可的。”

    两人密谋毕,不由哈哈大笑……

    由会稽山密林通往埤中大城的小路上,一支约五千士卒的越军残部被吴军押解着默默走着。

    天还没亮,越王勾践就接到了吴国特使的命令:吴王已班师。太宰伯韶屯兵江上,将军王孙雄奉命押解罪囚入吴。

    “罪囚?”夹在残兵败军队伍中的勾践脚步凌乱,此刻的他方寸如割。夏禹苗裔、大越之王的他一夜之间成了阶下之囚,眼看大越城已一步步接近,自己如何去告慰先祖大禹,有何面目去见越国父老,又有何颜去向季菀——自己的妻子解释呢?“天哪,真是兵败如山倒!想不到吴国水师如此精锐,舟船如此精良,吾真是低估了夫差……”勾践思绪翻腾,心头一阵难过,鹰目湿润起来,隆起的鹰勾鼻上渗出了汗珠。

    转过山弯,道路略显宽阔,沿途的沼泽地积水横流,低洼处成了汪洋。漂在水面的尸体因大多腐烂是人是畜难以辨别。吴军攻破大越城时用了“淹”的方法,无数越人丧身水底。苍鹰在头顶盘旋着哀鸣着,这只与勾践患难与共的灵禽,此刻也仿佛也目不忍睹!

    “这只鹰怪怪的,射它下来!”一名吴军挽弓搭箭,向苍鹰瞄准。

    “不!大哥,这是只豢养多年的灵禽,它天赋异禀,极通灵性,请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勾践急忙上前拉住了鄢只开弓的手。

    “嘿,你们看,他连自己都难保,还管畜生?!”

    吴军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勾践脸色唰地转青,只见他昂头撮唇发出一声尖尖的怪啸,这是给灵禽发出危险信号,催促它快快高飞远翔,快快逃命!然而,苍鹰并没有接受主人的命令,依旧咕咕哀鸣,低空盘旋,不肯离去。

    “唰”地一箭,有人射中了苍鹰,那鹰“嘎”地惨叫一声,从空中栽了下来,“噗”地跌落在勾践脚下。

    勾践颤抖着双手,俯身捧起了鹰,那鹰的目光与主人的鹰目相视中,眼中的精光慢慢收敛,在主人的怀中,随即死去。勾践将带箭的鹰紧贴胸膛,转过身,如电的目光向弓弦响处扫视,射杀者是吴军中小名叫姑勺的小头目,他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正用得意的眼神乜斜着,忽然两道可怕的目光射来,不由大怒,拔剑指着勾践说:

    “大胆勾践,胆敢藐视本将军,给我跪下!”

    霎时几名吴军上来欲抓勾践,离勾践近处的越军眼看越王受辱,不顾一切保护勾践。越军兵器已被收缴,都赤手空拳,吴军手中全是明晃晃的刀剑,如何敌得过,看来眼前一场屠杀在即。对面刚好一群难民过来,见越王被吴军凌辱,也不顾死活冲了过来相帮,一时间乱成一团。

    “反啦,反啦,格杀不论,格杀不论!”那姑勺气得暴跳如雷,拔剑乱砍,血光溅处,越人死伤无数。难民中有一老人,在混乱中不幸中剑,倒在勾践脚下。范蠡一直被编在队伍的后面,混乱中他趁机挤上前来保护勾践,刚赶到,便见一难民倒地,他急忙俯身为伤者包扎,这时难民中奔出了伤者的亲人,只见她哭叫着跑出来,“爹,爹……”

    “喂,你不要哭了,他没有死,只是受了伤,快扶他走吧。”范蠡百忙之中对那女的劝说。

    “真的?”。

    抬头时,范蠡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双双不由呆住。

    “西施,怎么,怎么……”范蠡想不到这时会与心上人见面,大感意外。

    “范郎!你……听说你守在固陵,我们寻你不见,才寻到这里来了。我和爹是来找你的呀。”

    “怎么,刚刚没……没看见你。西施她要去找你,我陪她找你。”施翁喘着气说。

    “伯父,你们不用找范蠡了,我……我要陪大王去吴国,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

    “什么,你要随大王去吴国?”西施惊愕万分。

    “是。西施,这是真的。不信,你可问大王。”

    范蠡无奈地将西施领到勾践身旁。

    “大王,这是真的吗?”西施泪流满面地问勾践。

    勾践骤见西施,惊其美色不由呆住。

    其实,呆住的岂止勾践,其时无论吴军、越军,全都呆住了,一场原来伤亡很大的对抗却因西施的出现而缓解。

    “大王,范郎是不是要随你入吴?”西施哭喊起来。

    “是这样的,姑娘。”勾践这次不再迷乱,干脆地回答。

    “不要,不——要!”西施大哭着往相反方向奔去。

    “西施,西——施!”施翁大急,跌跌撞撞追了上去。望着远去的背影,身为罪囚的范蠡一筹莫展,只是默默祝愿:“天哪,离乱之世做人难,做女人做美女更难,但愿我的西施平平安安,从此莫以我为念。”

    禹王庙前,吴国将军王孙雄奉伯豁之命在等候勾践的到来,吴兵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文种看在眼里,劝勾践道:

    “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勾践轻轻点了一下头。

    王孙雄拍马来到越国君臣面前,勾践忙率众跪下,文种作为特使向前,叩首禀告道:

    “文种告大将军,今日寡君勾践将离开越国,去吴国伺候吴王,临行之际,欲祭祀大禹一番,望大将军恩准。”

    王孙雄瞥了一眼勾践道:

    “此事太宰已吩咐过,某已知晓,一俟祭毕,速速登船。”

    文种一听,知道是伯豁从中在斡旋,心下大为放心。君臣急急向城中进去。

    禹王殿已聚集了不少百姓,少数人一见自己的亲人活着回来,紧紧相拥着默默流泪,此时此刻,彼此都感到能活着见一面的人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但大多人为失去亲人而悲泣不已……越军三万士卒被杀得只剩五千,有多少将士为国捐躯、尸骨未还,文种、范蠡虽不是越人见眼前此景也潸然泪下。

    而此时的越王勾践独自一人正伏地跪在禹王在像面前喃喃地自语说:

    “禹王爷,后辈不肖,致使祖上开创的基业,毁于一旦,只落得三万壮士仅剩五千,自己入吴为奴,妻子为妾的可悲下场……”

    正当勾践罪己自责,哀哀欲绝之时,忽然,一群吴兵如虎如狼冲进了禹王,有两人架起了勾践,将他推到一位老者面前,勾践挣扎中抬头一看,老者不是别人,原来是伍子胥。

    “伍……伍……伍子胥,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夫妻不是甘愿为奴去伺候吴王,吾会成全你们,来呀,将越夫人带进来。”

    “大王……”随着尖叫声,越夫人季菀拖着三岁的兴夷跌跌撞撞进入禹王殿。

    “夫人……”勾践扶住季菀向伍子胥发出了狼一般的嗥叫:“她快临盆,你不能这样对待她。”

    伍子胥炯炯的目光在勾践一家身上扫视,等到他仔细审视季菀后,不由哈哈大笑,那笑声震得停在禹王殿屋檐的鸟儿扑棱棱惊起高飞。伍子胥等笑过后对着季菀厉声说:

    “原来是你!公主别来无恙!”

    原来,在吴入侵楚都时,伍子胥唆使阖闾父子去奸淫太后孟赢和其二个未出逃的女儿。故曾与季菀照过面。

    越夫人并不惊讶,淡淡说道:

    “伍相国,托你的福我还活着,你是不是感到意外?”

    伍子胥握着宝剑踱了几步,顿住道:

    “不!活着是肯定的,却料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逃离楚宫后,论理应前往秦国,不想……”

    越夫人接口道:

    “哼!楚国是你父母之邦,纵然我父王有天大的不是,你也不该引狼入室,助纣为虐,鞭尸我已死多年的父王,奸淫大楚王室女眷,你伍子胥能亡楚灭越,季菀我能救楚兴越。两国交兵,与女人何干,你身为楚臣为何要唆使吴国君臣对楚女奸淫施暴,越国何罪,你因何要赶尽杀绝。对你这类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楚越臣民恨不得食肉寝皮!”

    伍子胥目眦皆张,厉声喝道:

    “你一介女流,倘能安分守己,听天由命还可苟延残喘。当初你既然逃出了楚宫,就该投奔一个可靠之保护地,以了终身。不料又一次进入死地,再次落入吾之掌中,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吴王已准勾践夫妻入吴为奴,临行前这解押的任务已交末将担任。伍相国,你我都是忠于王命之臣,倘若你将她处死,叫末将如何向大王复命。你说呢?”王孙雄不知何时进庙,此时见伍子胥满脸杀机随即上前劝说。

    “万事由吾作主,不用你担肩胛。她要寝吾之皮,食吾之肉,吾到真要食肉寝皮。有道是父罪子代,吾要活活将她烧死,以雪其父杀吾全家之仇,来呀,大门口堆上干柴,吾要活活烧死这贱人!”

    左右欲动手,勾践护着季菀,对伍子胥道:

    “伍相国英名盖世,何必与区区一个女子去论短长?勾践已经臣服,归附大王即归附相国。倘若伍相国焚我宗庙、杀我妻子,这种举措是不智也是不义啊。别说勾践,就是越族父老谁也不会答应。”

    伍子胥冷笑道:

    “你是釜底游鱼,瓮中之鳖。你表面谦恭,内藏豺狼之心,别人看不出,吾却对你洞若观火。虽说吾王受人蛊惑准你投降,但你当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今要斩草除根!先杀你,然后扑杀你全家。”说罢,拔剑向勾践刺去。

    勾践是一流的剑客,他早已从伍子胥那双怒目中看出了杀机,未待剑到,早已一个虎步冲上前去,一只如同铁箍般的大手捏住了伍子胥的手腕。只听得“喔哟”一声,伍子胥手中之剑落到了勾践手中。

    勾践目光内敛,不动声色地说:

    “伍相国,我们夫妻已蒙吴王恩准得到释免,望你成全我们能到吴国去为奴为仆,倘若你非要取我夫妻性命,那么,五步之内将伏尸两具。”

    王孙雄唰地拔剑指着伍子胥道:

    “伍相国,勾践已降,倘若你再将他逼上绝路,生出祸端,我可担当不起,狗急也会跳墙的呢!”

    “你……”

    伍子胥见王孙雄竞明目张胆与自己过不去,气得说不出话来。四下刀戟相加剑拔弩张,整个禹王殿空气紧张得连呼吸声也听得见。

    “太宰到——”一声高喊声中,伯豁捧着吴王夫差的属镂剑在四名虎贲军的簇拥下,昂然而入,对伍子胥故意视而不见,只是大声道:

    “着王孙雄将勾践夫妇作速押解姑苏,有阻挠者,属镂剑诛之!”

    属镂剑是王权的象征,意味着谁也不能违抗,这是吴王夫差考虑到伍子胥对勾践降吴会从中阻挠,临行前将此剑交伯豁的。果然,伯豁接到文种禀报,伍子胥将勾践夫妇围禁在禹庙,故急急赶来,解救此危。

    伍子胥一见属镂剑,跌足长叹,竖子不可教,竖子不可教,尽管如此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让勾践夫妇被解救而去。

    伯豁命王孙雄率军士押着勾践夫妇和范蠡先行一步,自己则断后,其目的当然是为了防伍子胥再次阻拦。

    一辆牛车载着勾践夫妇往三江口方向行来。经禹庙内一场惊恐,季菀感到腹中隐隐作痛,一路上她隐忍不语,想到这腹中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不由暗暗落泪,在丈夫的肩头抽抽泣泣,勾践一路安慰,有丈夫在自己的身旁,夫复何求,季菀心想。

    勾践夫妇穿过沼泽平原。

    在下水的埠口,王孙雄从文种手中接过了一双白璧,不由一笑说道:

    “既然君臣一别,讲几句也是情理中的,扶越夫人先上船,勾践与臣子告别吧。”

    钱塘江畔,风雨如晦。呜咽的江水波翻浪涌、潮起潮落,一群群黑羽的“鹞鸨”在雨帘中穿梭觅食,长长的堤塘上,立着诸大臣,越王夫妇和范蠡今日离开越国,他们送行来了。

    “大王,臣等送行来了……”望着匍匐在地上哭泣的曳庸、皋如、皓进、计倪等诸大夫,勾践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长叹一声说道:

    “夫椒一役,孤本想经此可以免除战争的不幸,谁知适得其反,三万勇士,死伤大半,给越国的子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如果死者的魂魄有知,孤是愿死一百次赎身的。”

    “大王,现在不是追究过失之时,为了保住社稷禹庙,大王只好卑躬待吴,夫人只好蒙垢忍辱去吴国做吴王的奴仆。臣等知道,这是没法中的办法,愿大王效仿先贤,苦心砺志,否极泰来。”“孤去了很难返回,但诸大夫在孤临行前说说怎样担当起兴国的重任呢?”

    大夫皋如、曳庸上前说道。

    “大夫文种,忠心耿耿,善于谋划,大王托他代管国政,越国一定会兴旺起来的。”

    范蠡道:

    “两位大人说得在理,文种大夫是国之栋梁,君王的爪牙,由他处理国政,万般纲领,千种法度就没有不能建立的了。”

    文种当仁不让,说道:

    “大王临行,叫大臣各自表态。这是自己度量自己的时候。臣以为,在内治理好田界的事,对外整治好备战的准备,国中没有荒废的地土,使百姓无饥荒之苦,这是臣的事。”

    范蠡挺身说道:

    “辅佐危难中的君主,使将要灭亡的国家得以生存,不以屈辱困厄的危难为耻,曲中求伸,去了能回,最终给君王报仇雪耻,此是臣的事。”

    若成凝重地说:

    “发布君王的命令,彰昭君王的仁德,国中上下有难同当,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殚精竭虑治好千头万绪,使百姓懂得各守本分。这是臣的事。”

    曳庸庄严地说:

    “接受使命,结交诸侯,使国家政令畅通,对诸侯国的使者送往如仪。出国不辱使命,入国忠于职守。这是臣的事。”

    皓进谦恭地说:

    “推行仁义、遵守信用,把是非处理好、把疑难断清,君有过失,臣子规劝,直言忠告,不屈不挠。执法如山,保持公平。对亲戚不偏袒、对外人不徇私,同心同德,上下平等。在下不违命令。行动都听从君王。这是臣的事。”

    扶同、诸暨郢道:

    “观望敌情,摆设战阵,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只图前进,不知后退,击败来犯之敌,威振诸侯各国。这是臣的事。”

    皋如恭身说道:

    “施以仁德,慰抚百姓。身临忧苦的境地,悼念亡人,慰问病者,救死扶伤;积蓄陈粮,储备新谷,力求节俭,富国强民。为君主培育人才。这是臣的事。”

    计倪森然说:

    “预测天文之旱涝,制订记时之历法,观察灾变之异象,分辨吉凶的征兆,望日月之气色,究五星之运行。这是臣的事!”

    王孙雄怕误了日期,几次催促勾践、范蠡上船。

    凄风苦雨中,君臣默默对泣,此去经年,还能奢望回来否……

    望着澎湃的怒潮,每个人的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快要窒息过去。

    半晌,勾践从悲恸中抬起来头,嘶哑地说道:

    “孤王虽然去北边做吴地的囚犯,但仍有诸位大夫守着国土,孤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勾践说罢,留恋地望了望远处的会稽山,然后转身向停泊在江边的船只走去。群臣哭泣着尾随其后,依依不舍。勾践闻到悲泣声,回过头来说:

    “你们也不要哭泣了,此时此刻谁不感到恐惧,死,是人人害怕的事!”

    越王说毕,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登上了船后直接进入仓中再不肯出来。

    船逆风逆水而上,船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江雾之中,在荒凉的滩涂上,留下了勾践踩在泥沼上的一串长长的足印。

    钱塘江上怒涛澎湃。解押着越国罪囚的吴国楼船在逆风行驶中早已收下帆篷,傍江而行。数十名着上身,身上纹着龙蛇的纤夫背着粗壮的纤绳,沉闷地打着悲壮的号子、迈着艰难的脚步在江岸上跋涉着。

    凝视着这一群纤夫瘦骨嶙峋的背脊,倾听着他们发自心灵深处那低沉、悲哀而又短促的号子,看着那在江边啄食的一群群黑色的鸟儿,越夫人扶着船舷泪落纷纷,边哭边唱着:

    仰飞乌兮,黑羽鹞鸨,

    凌长空兮,上下翩跹。

    落洲渚兮,悠闲自得,

    忽奋翼兮,穿梭水间。

    食白虾兮,渴饮江水,

    任禀性兮,自由往返。

    妾无罪兮,辜负大地,

    因何故兮,遭到天谴!

    江中飘兮,被逼西行,

    知再返兮,竟是何年?

    心忧愁兮,方寸如割,

    泪泫然兮,垂挂双脸。

    季菀的悲歌声凄婉动人,莫说岸上拉纤的越国纤夫听了产生出同情的心理,连吴国的水手也感到这挺着大肚子的越夫人很值得可怜。于是有一位纤夫如吼叫般地唱了一句,众人便和一句。那纤夫唱道:

    今夕何夕嗨哟,搴洲中流嗨哟!

    今日何日嗨哟,与王同舟嗨哟!

    蒙羞含垢嗨哟,盟誓雪耻嗨哟!

    必毋烦躁嗨哟,与王同心嗨哟!

    越王听到和唱的歌,唏嘘道:“越族百姓重义轻生,对孤忠诚不贰,我还有什么可以忧愁的,好像在天空飞的鸟儿,我的羽翼早已丰满了!”他走出仓外,与季菀并立站在船头,久久不肯离去。

    纤夫们自己编的《越人歌》越唱越响,岸上行人驻足聆听,终于听出了歌词深意,“原来越王在这艘须虑上!”(越人称呼船为“须虑”)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看我们的大王被吴人劫走了!”越族百姓纷纷拥向水边,有的竞涉水向船边过来,在楼船叠层上的王孙雄见岸上情况有异,害怕秘密押解越王激起越人的共愤,和姑勺飞步从最高层奔下来,气冲冲地对越王夫妇说道:

    “快进入底层,去、去!”

    “你……”

    “没有命令,不准出来,更不允许你唱。”姑勺如同赶牲口一般连推带搡将勾践夫妇往底仓推。就在此时,季菀脚一滑,只听得“喔哟——”一声,她被重重地摔了一跤。“季菀!”勾践大急,急忙奔过去抱住妻子,王孙雄这时也惊了一跳,说道:

    “怎么,怎么……”

    “啊……我的肚子好痛,喔哟!”季菀捂着腹部,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血从麻布裙里渗了出来。

    勾践见了,方寸大乱,他哀告王孙雄说:

    “救救我妻子,救救我妻子,她要生了。”

    王孙雄说:

    “什么?她要生了,这可使不得,叫她到岸上生吧。船上生产必定触犯水神,船非翻不可!”

    “夫人,你忍忍,忍忍,我扶你到岸上去吧。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携李!”

    “携李?”勾践方明白这个当年断吴国阖闾左脚的中途歇的地方,现在却成孩子的出生地,他不及多想,抱起了季菀。

    “啊哟,大王,我要死了嘛……”

    “夫人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到岸上去。看,那边有个凉亭,可以在那里生的。”

    时却又值李花盛开季节,凉亭四周边植李树,白花开处,好不凄凉。

    勾践一步步扶着季菀走出了底仓。

    船家搭好了跳水板,勾践抱着妻子走过了跳板。向那个凉亭走去。

    “呜哇……呜哇……”大约三炷香的时间,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这问破败的凉亭中飘了出来。

    不一会儿,勾践如释重负地跑了出来,他“通”地跪在地上,仰天祝告:

    “天地神灵保佑,夫人总算脱离难关,母女平安,母女平安!”说罢磕了三个头。

    他急急返身,片刻间,他一手抱着自己外衣裹着的婴儿,一手扶着妻子一步步向楼船走去——

    “勾践,不准你带小东西上船,把他丢在草地上,喂野狗吧,听到了没有。”恶煞般的姑勺高叫。

    “不!你们让我带女儿上船。”

    季菀一听,发疯般地从勾践手中抱过女儿,双膝跪在江边的杂草地上,反复地哭叫着。

    “你若带这小东西上船,那只好将她喂鱼吃了。哈哈哈……”楼船上下哄堂大笑。

    “王孙雄将军,请额外开恩让我夫妻带女儿上船。”

    勾践也跪在地,哀哀相求。

    “勾践,我家大王只准你夫妇和范蠡三个入吴,并未有第四者。你夫人早也不生,晚也不生,却偏偏在入姑苏的途中生产。非是本将军不同意,实是怕吴王降罪!”

    王孙雄的几句话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无奈中,勾践夫妇用衣服包裹好女儿,将她弃之凉亭的一角。在包扎中,季菀在婴儿左肩咬了一口,又将自己所佩一块兽面纹玉巩剖其一半给女儿挂于颈上。在婴儿的嘤嘤啼哭声中,夫妻俩一步一回头离开了凉亭。

    “我们的女儿生在这里,有朝一日夫妻有生还之日,就再来‘女儿亭’,或许苍天会可怜,母女还能团圆的。”望着越离越远的榜李那边开白花的凉亭,勾践安慰哭得像泪人一般的季菀说。

    “靠埠哕——”听得船老大一声吆喝,底仓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姑勺神气活现地对越王夫妇说:

    虬陕换上孝服,马上到甲板上去,不得延宕!”说罢又向关押范蠡的尾仓走去。

    季菀强行挣扎起来,指着姑勺丢下的东西问道:

    “是什么?孝服?真的要我们穿孝服吗?”

    勾践抖开麻布包,里面有白色裹头布,白苎麻孝衣,草绳和麻鞋,只是苦笑说:

    “阖闾死于越人之手,夫差的意思是叫我们夫妻做死者的孝子而已。”

    季菀听后,皱着眉头扎好孝衣,由勾践扶着,一步步挨着登上了船头。

    乍从船仓黑暗的底层出来,强烈的阳光刺激了双眼,越王夫妇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蓦地,一个骇人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勾践,你知罪吗!”勾践心头一惊,倏地开眼,抬头一看,船只停泊的地方是一峭壁,悬崖上,武士执戟昂然而立,威风凛凛,再一看山脚旁水埠口,沿山道拾级而上,全是执戟武士,剑戟耀日杀气腾腾。

    “勾践,你知罪吗?!”

    骇人的叫声再次响起,还未等季菀和范蠡反应过来,吴兵早已一脚向勾践的股骨踢过去,猝不及防,“通”地勾践倒在船板上,“跪,跪上山去!”吴兵大声吆喝。

    “夫君——”

    季菀惊叫一声,却被姑勺一把拖过去,斥责道:

    “哭什么,你也跪上山去,”接着又对范蠡说:“还有你,统统跪上山去!”

    暴喝声从山顶第三次传来。

    “勾践,你还不知罪!!!”

    勾践跪上前几步,面色发青,举头喊道:

    “勾践知罪!”说毕,跪了三步又举头向上喊道:“勾践知罪!”

    季菀和范蠡尾随越王之后,三跪三起,跪过了跳板,跪上了埠头,跪上了山道的石级……

    “勾践知……罪!”

    数百级的石级,对勾践和范蠡来说跪犹尚可,对刚刚生产过的季菀却苦不堪言。只见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血印,白麻布裙血迹斑斑,一步、二步、三步……蓬头跣足的越夫人被远远抛在后面。勾践和范蠡跪完了石级,眼前赫然是个天然演兵场,从右首绕过去,再上百尺台阶,面前一方巨石仿佛是点将台。

    点将台上,吴王夫差按剑而立,他的身边是伯豁。伍子胥虽然也和伯豁一样,乘快舟赶回姑苏见驾,只因为勾践入吴为奴一事,不肯苟同,为此事与伯豁翻脸,故称病不来。

    勾践和范蠡一前一后终于跪到了点将台前,吴王夫差见匍匐在地上的勾践森然道:

    “勾践,你真该死!你使孤失去了父亲,吴国失去了英明的君主,你罪孽深重,本该将你处死,然忠于寡人的太宰上谏说,你夫妇……说到这里,夫差回身问伯豁说:“太宰,怎么不见他的女人!?”

    伯豁向远处一看,说道:

    “大王,你看,她已跪上山来了。”

    夫差不悦地问勾践道:

    “你那女人难道对孤不忠!”

    勾践叩头不止,气喘吁吁地道:

    “臣夫妇自知罪孽深重,即便以死来赎罪,也、也是情愿的。大、大王……罪臣这妻因途中生产,失血过多,故跪拜来来……迟。”

    说话问,季菀爬上了山坡,此刻的她已经是满面污垢,周身上下分不出那是血,那是汗,那是泪。尚未爬到点将台,便一头晕了过去。

    “禀大王,她已昏死过去!”

    “将她抬到那左边的石屋。”夫差已看到了这个状若疯妇人的女子,听了勾践的解释,也就不加追究,只是挥了挥手。

    听到“石屋”二字,此刻的范蠡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的朝越夫人抬去的方向瞥了瞥,只见离点将台不远有山坡,山坡上隐约建有三个石洞,四周树木葱茏,草色青青。

    吴王夫差接着说:

    “勾践,从今往后你等三人分别各住一个石室,每天替寡人在此养马,你是孤的马夫,你妻子和范蠡养马。你们就在此陪伴孤的父亲赎罪吧。”

    勾践和范蠡叩头称谢。

    夫差走下了点将台,径自往右边的山崖走去,然后命人将勾践范蠡牵过去跪在这山崖上,只见他将手一挥说:

    “开始!”

    突然,哀乐齐鸣,祭祀仪式开始,巫祝跳起了《招魂舞》,夫差伏地哀哀哭泣,勾践、范蠡始终跪在悬崖边上,心里暗忖道:

    “为甚要在此山哭祭,若说守坟,却又不见坟冢?”

    此时的勾践当然不知阖间墓是埋在水底的。

    祭魂终于结束了。勾践和范蠡分别被押送到石室居住,由姑勺带兵看管。

    吴王夫差既已将勾践囚于石室,自己守孝已满三年,于是当即除去了孝服,重新换上红色王袍,系上白玉腰带,穿上赤褚皂靴,戴吴王之冠,当夜他驻跸姑苏台,兴致勃勃地召见了越国所献的八名美女。

    美是各具特色的。越国所献的八名美女如不同之花朵,有的如吊兰婆娑多姿,有的如桃花灼灼艳红,有的如夏荷亭亭玉立,有的如文竹恬雅宜人……其中有一位叫诸儿的美女不仅美色超群,且狡黠聪慧,泼辣可人。夫差很是中意。他日间上朝在吴宫,晚上却喜欢留宿姑苏台的碧霄宫与诸儿欢娱。尽管从灭楚后,中原诸侯国中有不少君主得知夫差已除去丧服,送去了本国的名姬美女给夫差,但夫差却偏爱诸儿。诸儿纵云播雨云夜夜专床,将一个夫差侍候得妥妥帖帖。

    海涌山既是天然的演兵场,又是个天然的牧场。从姑苏台上登高望去,海涌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览无遗。姑苏台的北首有一条小路,直通海涌山后山,沿曲折小道上坡,这里百草葳蕤,树木葱茏,无垠的草地地向北延伸,一派生机勃勃。风一吹,青草连绵起伏,人如置身于绿色的海洋。

    勾践君臣饲养的五匹良骏,它们分别是:辅孀、骊驹、骥骐、骅骝、驶骐。其中一匹骅骝是夫差最喜欢的,此马通身火红,唯鬣和尾巴却是黑色,然而,骅骝性暴烈,要接近这匹高头大马极不容易。

    马厩在石室背面不远处。天尚未亮,勾践和范蠡提着风灯一前一后来到这里,他们将风灯挂在栏栅的两边,然后用马槽里的水洗脸。他们来此一月,已经学会了养马。

    “少伯(范蠡字),这样的生活实在是苦了你。”勾践洗罢脸转身对范蠡说。

    “大王,没有人逼我,臣是自愿的。”

    “唉,一国之君沦落为奴,还要连累于你,恐怕孤是亘古第一人了。”

    “大王千万别这么说。古来圣贤没有不受过挫折的,文王囚羡里的一个石室,姜子牙不抛弃他的国家;商汤王被拘囚在夏台,有臣子伊尹陪伴着他。后来两位圣君委屈自身而得到天道佑助。大王您并不是第一人。”

    听范蠡一说,勾践开朗起来,系紧围裙,裹好头布,拿起长毛刷子,向骅骝马走去。范蠡也走过去,拎起一只盛满水的木桶,向马厩内泼去,然后拿来竹做的扫帚扫除粪便。

    天色大亮,看押囚犯的头目姑勺打着哈欠从远处走来,站在马厩木栅门前大喊道:

    “勾践,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把马拉出来溜达溜达。另外,那匹骅骝快去喂饱,要驮你老婆进宫呢。”

    勾践一听,心头“咯噔”一下,但行动并不迟疑,与范蠡一起将马统统赶出了马厩,由范蠡看着马自由慢走快跑,而将骅骝喂饱后牵到了姑勺处去。

    姑勺诡秘地一笑说:

    “你牵它送她到山下吧,山下有人来接的。我去通知你老婆赶紧出来,免得我家大王等急了。”

    不一会,只见季菀从石室拐角处过来,病后的她随着时间过去已经恢复,看上去仍是端庄娴雅,丝毫没有胆怯或者怨恨的样子。

    勾践见妻子走近,扶她上马,然后轻轻地问道:

    “大王叫你去嘛?”

    季菀应声道:

    “是啊,刚刚有人传言,说是命臣妾进宫。”

    勾践幽幽地说:

    “夫为奴、妻为妾。这是意料中的事,你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

    季菀听出了弦外之音,安慰道:

    “季菀是你的妻子,不会朝三暮四,马上就会回来”。

    “他对有姿色的女人不会放过,何况……”

    “大王别猜疑,别人我不知道,可我自己有把握,别胡思乱想。原来,这一天,夫差忽想起从越国来的那个女人——越夫人,因并二天来时她昏死了过去,如今,屈指算来,已经一月过去,“妻为妾作为条件,自己是可以占有这个女人的,不知这女人姿色如何,一种好奇的心理使得夫差极想见这位越国的皇后,于是他命快骑遗去海涌山将那女人带到姑苏台的碧霄宫来。

    有两个小卒陪着一位宫监模样的人等候路旁,见了勾践那售监大声责斥道:

    “该死的!勾践,还不转回去。”说话间那两个士卒相互一示意.便提着马鞭走过来,对着勾践,啪啪两鞭,霎时,勾践脸上起了两弃粗粗的梗。勾践没有怨声,只是说:

    “是是,勾践这就回转,这就回转。”

    望着毫无骨气的勾践,周围围观的一些士卒哈哈大笑。

    越夫人横驮在马上被带走了。勾践没有目送她,他一边走着,一边顾自蹲身用青铜镰刀割着马草,一步步向山坡走去。

    骅骝马驮着季菀到姑苏台下后,一乘凉轿将季菀抬上了三百丈高的姑苏台,接着又改乘宫辇一直转向深宫,然后来到了一个叫春霄宫的地方,在这里,两名宫人替季菀沐浴更衣,然后告诉她吴王下朝后便会来此的,说罢便悄然退出。

    季菀站起来,呷了一口放在几上的香茗,“好茶!”季菀顿觉精神一爽。

    环视室内,只见帷幔低垂、珠帘沉沉,宝瓶新荷数枝,几案简策数捆,有的散放着,显见昨天夫差睡得不稳。

    季菀顺手拿起一束散简,默念道: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有妫之后,将育于姜……”

    季菀未曾看完,就把竹简丢开,走到雕花窗前,透过窗棂,发现窗外是个荷花池,池内荷花盛开,清香飘进窗来,沁人心脾。

    正看得出神,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说:

    “夫人,身子康复了?”

    从那熟悉的声音中,季菀已知来人是夫差,但她执拗地站着,没有转身。

    “请坐。”见没有反应,夫差走上去,从背后打量这位体态婀娜的越夫人,复道:

    “怎么,不愿见孤?”

    季菀缓缓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柔声说:

    “不愿见也得见,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

    骤见季菀,夫差本能地后退一步,颇感意外地说:

    “原来是你,这这这……”

    季菀说:

    “是的,我与我母亲逃过了你父亲的掌心,我今天又落在你的手中,这战争中的女人好比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无有傍岸之处。”

    经季菀一说,夫差脑海中浮现出了楚国宫廷中吃惊的一幕,打从此时起,夫差对美女有了一种既爱又怜却不敢轻侮的感情。

    那是吴军攻破郢都后的第三天,吴王阖闾经伍子胥的提醒,知道楚宫中尚有楚平王之妻,昭王之母孟赢色尚未衰,孟赢之女,三公主季芊已出逃,可大公主季菀、二公主季菁更是昭华妙龄,才貌无双。阖间亦知这孟赢原是楚平王大儿子太子建从秦国迎娶来的,不料经不起令尹(相当宰相)费无极的诱使,居然纳了媳妇,废了太子。而伍子胥的父亲伍奢却因为规劝平王而招致杀身。屈指算来,孟赢这位秦国大美人,秦哀公之妹尚不到四旬,阖闾心头痒痒的,即命召见。谁知召了几次,孟赢就是不理不睬。阖间不想碰了个软钉子,心下恼怒,决定自己去“请”,而按吴对楚的规定,照“按班处宫”方法,季菀应属夫差,季菁应归夫概。所以阖闾便率太子夫差和弟夫概在伍子胥的陪同下偕十余名军人,直扑孟赢住的太和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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