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2005: 优秀企业的文化和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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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二人转,绝不高于生活(2/2)

    “从前看你竹竿子样,长来长去节节空;从前看你像豆芽菜,长来长去弯了躬……常言说好虎一只能拦路,(你是)一百个黑瞎子五十对熊!”(《回杯记》)

    作为土得掉渣的民间艺术,二人转险些被西方戏剧理论和舞台程式批得销声灭迹。说唱靠本子,唱腔靠谱子,动作靠导演,这些规矩让二人转失去了特色和活力。二人转出彩就出在表演现场即兴、狂放无忌,整个演出完全以台上的演员为主,乐队的调门也跟着演员走,一曲开唱,没人能说出它哪停哪缓。

    这点上的确很像上世纪的爵士乐。爵士乐也是来自社会最底层人群的自娱自乐,充满了音乐的即兴发挥和演唱的性挑逗意味,而且决不会出现相同的现场版本。后来白人元素越来越多,爵士乐的“高雅化”使它最终迈进了林肯音乐厅,演奏却日益沦为炫技。二人转里面的“性”,既直露、火暴、不羁,又让初来乍到的你在冷不丁目瞪口呆、面红耳赤之后,心里暗自叫绝,咧嘴儿会心一笑。一笑之际,彻底放松。

    “大姐你天上住的是高楼大厦。”“我情愿跟你住着茅草房……”

    “大姐你上方吃的是山珍海味。”“没有小女婿吃啥也不香……”

    “大姐你天上的户口下方搁不下。”“我情愿跟着你把盲流当!”(《张四姐临凡》)

    演员们咬字儿咬得也个色,儿话音很多,但和评剧或者北京方言的儿化音不同,北京话的儿化音让人感觉利落、脆亮、讨巧,二人转里的儿化音却总透着股戏谑劲儿。“可别累坏了你的身子儿”,这句唱词的感彩完全根据主语不同和演员的肢体表演而变化,当主语是“大妹子儿”,那就是一对小情人儿在打情骂俏;当主语换成某个宏大叙事的主角时,就完全成了一次让对方啥话也说不出来的“恶毒”嘲讽。满台的儿化音里晃荡着一副吊儿郎当、嘻皮笑脸的架势,没这架势怎么混江湖啊。江湖的口味就是二人转的风格。

    演员逗是逗,你别看他粗口不停,满嘴段子,但有一点,二人转二人转,“万人围着二人转”,永远是这两人在台上互相玩笑取乐,把自己贡献给群众的搞笑事业,从不拿别人说事儿。偶有那些两个人互相挖苦得有点过头的情形,观众虽然还在笑,但总有那体贴敏感的看客,拍着手鼓掌却低了头:艺人不易啊,茶社里演,夜总会里演,桑拿房里演,炕上地头,牲口棚里,只要有观众两人就转起来。除了自己和搭档,没有任何资本,谁的眼色都得看,那就只好拿自己开涮。损己娱人算不上高尚,但互相开开心的同时,却让种种居高临下的“关怀”与“教化”,显得除了博人一笑之外什么都不值。“……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这歌唱得好是好,就是有点虚头八脑。我歇了你给钱呢,孩子他妈都下岗六年了!”

    对那些大红大紫的名人,二人转演员表现出典型的民间气质,既不奉承攀亲,也不讽刺嘲笑,而是用最狠了一招:模仿,以假乱真的模仿,让你在惊讶、爆笑与丰富的联想中,感觉釜底抽薪的肆意和把日子颠倒过来活的痛快。在长期被指责为低俗的表演中,似乎隐有真正的大幽默。

    东北话里有一句口头禅叫“没正形儿”,用来形容二人转演员正合适。这群活宝一遇到正经表演就绷不住劲儿,让他们做一场鼓舞人心的报告,非得事先吃两片“伟哥”不可,不然讲两句就疲软,总忍不住插科打诨的。台下要是掌声热烈,台上保准绝活不断,所以你看的时候别介意演员怎么总是跟观众讨彩,即兴类演出的一个特点就是演员与观众不分家,气氛出来了演出越发地好看,所谓“人来疯”是也。

    用二人转演员自己的话说,要演就要尽情尽兴,将“随意性”推到大狂大美的地步。“要爱就爱他个死去活来,要思就思他个神魂颠倒,要醉就醉他个天昏地暗,要折腾就折腾出个戏来,折腾出满堂喝彩!”在以全球化为口号的城市生活对西方世界的模仿秀中,大喜大悲、大收大放、充满乡野气的二人转能不能被写进戏剧史,能否被主流社会承认,实在也没有哪个东北人有精神头儿去劳这个神。

    作为纯粹农村民间戏曲的二人转,在改革开放20多年后工业化、城市化轰轰烈烈的今天,不但没有式微,反而进城了。几乎在进城的第一天就和街头的工人文化打得火热,这本身就颇具意味。二人转在21世纪的沈阳仿佛成了隐藏在铁西区废弃的厂房之间、艳粉街上某扇门后,再也丢弃不掉的一座秘密花园,在里面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情感,发泄郁闷,打骂玩闹,且乐今宵。

    看完了现场,连喊带跳的估计你又饿了,翟家驴肉城这么晚早关门了,咱去“大青花”消夜去,要不就进“一手店”,一人戴一副塑料手套啃酱脊骨喝扎啤。“白加啤,出问题”,别怕,我有醒酒的秘诀,沈阳人民都知道,晚上要是喝高了第二天一早直奔西塔冷面店,3块钱一碗原汤冷面下去,保证又是一个社会主义新人。

    回北京,又想二人转了,咋办?这病我给你治,去酒吧追“二手玫瑰”乐队的现场看。“二手玫瑰”是最时尚的二人转,崔健他们管它叫摇滚。你不信?咱先不说主唱就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儿,你听这唢呐声里像针尖儿一样咬你耳朵的词儿:“混到了北京我混没了牵挂,混乱了生活我混长了头发,究竟是什么让我无法自拔呀,是不是我拔出来真的就软了。”没错吧,冲这浪劲儿就能看出它的二人转出身。

    这乐队的风格用俩字儿就能形容:恶劣。“我们的生活它还在开,往哪开?往红楼梦里开。我们的爱情它还在开,往哪开?往里开。我们的青春它还在开,往哪开?往枯萎里开。我们的理想它还在开,往哪开?往西游记里开。”这种恶劣也已经上升到了恶毒的艺术高度,在众人为开屏的孔雀叫好的时候,他总是拉人转到孔雀背后去瞅两眼。至少和二人转一样,这些歌唱时刻提醒听众,那些自命高于生活的东西常常有一条形而下的命根子儿。

    什么?你到沈阳看过二人转了,觉得那真是太俗啦?是啊,我没说不俗啊,总结全文大意如下:谁愿意看谁看去,中途退场你有这个自由,但别事事地说什么要提倡高雅艺术,急着净化市场,砸人饭碗,你没瞧见还有那么些人苦哈哈乐呵呵地坐在场子里看得美吗?

    我能向你证明的只是——沈阳让人舒服着呢,街上有人转来转去,台上有人转前转后;绝对不会有人强迫你高雅到把小腰抻坏了。在我此刻的回忆里,这所城市只顾忙着生活,从不鼓励高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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