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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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实体书
    第二十三章归零

    之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的生活慢慢恢复了正常,我用三叔的身份告诉底下的人,我要去其他地方考察很长一段时间,需要把铺子的生意交代给自己的侄子打理,

    小花的人从长沙过来,在一个宾馆里给我除去了面具。

    当我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我顿时痛哭流涕,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脆弱,那种感觉,好像是卸下了无数的必需的坚强、必需的勇敢、必需的担当、必需的决绝、必需的血淋淋和残忍。我终于变回吴邪了。

    我终于是那个可以退缩、可以软弱、可以嘻嘻哈哈、可以出糗、可以天天半死的天真吴邪了。我可以毫不犹豫地问别人“为什么”“不会吧”,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骂别人:“***,你不知道。那我问谁去?”

    我哭了很长时间,失而复得或者是情绪崩溃?什么都不为,只是止不住地流眼泪,我抱着那个姑娘,她拍着我的后背,什么也没有说。我放开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眶里也闪着泪花。她说从来没有见到一个人,哭得如此悲伤。

    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在桌子上摆了很多杯子,孤魂野鬼都来助兴吧,我希望里面有我熟悉的人,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从而由衷地感到欣慰。

    然而,脸上的面具脱掉了,人心上的面具却很难脱掉。之后的几天,我还是经常会突然以三叔的口气说话,会突然在睡眠中惊醒,觉得自己露馅并前功尽弃了,甚至在照镜子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在,我这种错觉,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地淡化了。

    我至少还是一个非常能适应环境的人,胖子说得没错。

    休息完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铺子,王盟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了陌生的表情,好久才意识到是我回来了。他胖了一些,又颓废了一些。我看了看架子上摆放的拓本,似乎是少了一些,看来,再没有生意,也总有一两单上天恩赐的。

    我躺到了里屋的躺椅上,看着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又开始过那种做白日梦一样的生活。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不可能了,三叔那边繁重的业务,让我不得不勤奋起来。

    王盟在那天晚上第一次向我提了辞职,我给他涨了工资,他才答应继续干下去。

    即使是最稳定最单纯的人心,也总是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当然,这种变化是正向的,而错误更多的是在我这一边。

    其实在之前,我很想把他炒掉,但是如今,我只希望有更多的东西,能让我感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尽量不要去做任何改变。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不过在网络上,很多人把这种想法称为:你老了。

    用吴邪的身份去接管三叔的生意还有一些困难。在一些问题上,我得到了二叔的帮忙。经营管理上总是磕磕绊绊,但是我已经完全不害怕了。因为,就算现在手上的所有东西都失去了,我也不在乎了。人一旦有了这种心态,反而能更加冷静客观地判断那些重要的东西。

    在这段时间里,我也得到了一些小花的信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太困难,只是有一些艰难。

    他的伤势很严重,回去之后在协和待了一段时间,便转去美国进行治疗,大概两个月后才从美国回来。回国后没几天,我接到了他的一封邮件,在邮件里他和我说了他的大概情况。

    霍老太太的葬礼,他并没有参加。霍家按照霍老太太的指示,由秀秀接班,秀秀以个人的力量,很难平衡家族里的各种纠纷。小花断掉了和霍家的所有生意,勉强压住了局面。各路的牛鬼蛇神肯定还有各种表演,只是霍老太太的那封家书,决定了一切都只能在水面下进行了。

    以后的日子相当地难走,但是小花说比起他小时候。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他让我不用担心。

    我在杭州代表吴家,也表明了态度。我知道有小花在,秀秀一定可以走下去,并且可以走得很安稳,而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帮忙:虽然未来一定有着大量的磕磕绊绊,但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在回来后大概三个月的时候,我为潘子举行了一场很小的葬礼。做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潘子的衣冠冢与大奎相距六个牌位,大奎墓前没有人扫墓,已经一片狼藉,我简单地清扫了一下。之后,便帮潘子去处理他生前没有来得及处理的一些琐事。

    我进到潘子的出租屋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有一碗已经腐烂霉变的面条。筷子就在边上,碗中的一叠霉豆腐已经完全变黑变干了。

    显然,潘子离开之前,正在吃这碗面,他连收拾都来不及收拾就离开了,从此再也无法回来。

    我总觉得,他是知道自己肯定回不来了,所以没有做任何处理。

    我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开了两瓶啤酒,自己喝了一瓶,然后把这碗面倒了,把碗都洗干净。接着,我出门找到了潘子的房东,把拖欠的房租全补上了。

    那房东还很好奇:“那哥们儿人呢?”

    我想了想,就对他道:“回老家娶媳妇了。”

    这是我认为的潘子最好的结局了,他本来有机会脱离这个圈子的,但是他选择了一条老路,虽然我不知道,他更喜欢哪种结局。以潘子来说,他说不定更喜欢现在的结局,但是,对于外人来说,他选择的还是错误的。

    胖子一直待在巴乃。电话联系也不方便,我只能打给阿贵,问一下胖子的近况。阿贵说,胖子现在的生活很规律,白天做做农活,抖抖簸箕,晚上就做饭,看着月亮发呆。很多时候他和胖子一天也就只能说上两三句话。

    我问胖子有什么情绪没有?还是像以前那样完全呆滞吗?

    阿贵说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胖子干活儿很利索,话也不多,比以前好的是,有很多时候他能吐几句俏皮话了。

    我告诉阿贵,如果胖子在那边缺钱的话,就直接和我说,我给他汇过去。

    我觉得胖子会好起来的,胖子不是一个能把自己沉浸在抑郁之中的人,他知道云彩肯定也不希望看到胖老板变得不好玩了。胖子会慢慢地好起来,虽然,在这一件事情上,他心中一定会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但是,胖子是一个好人,上天不会为难他太久。

    王盟在我给他涨了工资之后,工作态度积极了很多,加上我也回到了铺子里,三叔那边的业务又会到铺子里向我汇报,很多人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以为他是我的亲信,对他马屁有加。他的人生价值似乎在慢慢显现了,精气神也好了很多。

    看到他做事的态度很好,我慢慢地开始教他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上手很快,后来也确实能帮上我不少忙了。虽然我并不指望他能成为像潘子一样的得力助手,但是,我馒慢也开始觉得可以依靠他了。

    老海,之后因为业务方面的事情同我联系了几次。老海的业务发展得很快,但是似乎是被某个有关部门盯上了,他在税务上一直不干净,加上古董买卖又一直是地下的现金交易,所以他后来做事情十分谨愤,为了避免连累他,我们用了许多奇怪的招数。很多交易他都没有出面,直接是我和买家联系,然后把钱换成实物或黄金带给他家的姑娘。

    他家的那个姑娘。原本是我很喜欢的类型,俏皮的小黄蓉。不过,自从那次见完之后,我们真的就很少见面了,后来她也慢慢地长大成熟了,当初我对她的那种喜欢便渐渐淡化了。

    有一次我出去散心的时候,路过英雄山。周末的时候人山人海,我在五花八门的铺子中找到了老海的铺子,可是,卷帘门紧锁:我知道他在里面,但是想到各种寒暄,就觉得太疲倦了,便转身离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地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更少了,不知道他后来是进去了,还是逃出国了。

    第二十四章交代和流水账

    裘德考从巴乃回来之后,又活了三个月,便驾鹤西归了。国际打捞公司股东重组,拍卖了一些资产,裘德考队伍里有一些和我有私交的人,在许多项目组撤销的时候。拿走了很多卷宗。当然,这些卷宗都寄到了我这里,但是都没有之前给我的那十二卷重要。虽然我在其中找到了很多细节去补充故事内容,但是整体拼凑出来的故事,并没有往前进。

    我和其中几个人一起喝咖啡,他们告诉我,国际打捞公司的高层还会继续寻找更多的可能性,他们的资金还是很充足的。几个可能接班的大佬拜托他们给我带话,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继续和我们合作,条件会比裘德考在的时候更丰厚。

    我做了一个****的手势,让他们帮我把意思传达回去。

    哑姐在半年后结婚了,新郎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男人,有一点秃顶。人到中年了,似乎也没有多少钱。很多人说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哑姐,而是贪图哑姐的钱和地位。我参加了婚礼,这个男人名字好像叫做阿邦,眼中全是狡狯之色,但是很殷勤,不停地给大家敬酒、递烟而哑姐,一直面无表情,看着我身边空着的那个座位。

    很多男人,并不是因为这样那样而被人记住,他被人记住,是因为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据说哑姐和这个男人好上,是因为这个男人是酒行里送酒的,送的次数多了,每次看到女主顾喝得烂醉,就顺手照顾一下,这才发生了关系。

    皮包的伤好了之后,洗心革面,去参加了自考,专业好像是国际贸易。但是专业课考试科科挂,用他自己的话说,以自己的文化水平很多时候连题目都没法读通,更别说该怎么答了。英语的话,连二十六个字母他都认不全。

    最后他还是回了这一行,但是绝对不做大买卖了。他的搭档说,他现在的口头禅就是“有钱赚没命花,不如回家去卖豆腐花”。皮包变成了他们那一批人中手艺最好,但胆子最小的人。我觉得,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代枭雄的,至少会相当的富有。

    还要说到秀秀,我觉得秀秀应该是喜欢小花的,毕竟他们是真正一起长大、一起承担过事情的人,但是那种喜欢,未必就是我认为的那种喜欢,因为他们两个对于对方太熟悉了,很多应该有的情愫,还未产生便成了另一种更深的东西。

    秀秀没有再和我联系,也许是被我伤了心,也许是事情最后出现的惨状和我那时候做出的决定,让她无法再面对我。

    此时我的内心,已经修炼得足够好,她这种逃避对于我来说,似乎是无关紧要的。

    最后要说的。就是闷油瓶了。

    有些人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因为他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一个为了目的而一直往前走的人,就算他走的道路上竖立着无数的倒刺,他也会一直往前走,一路不管任何伤害,直到他所有的肉被倒刺刮掉或者他活着到达目的地。

    其实,对于我们这两辈人来说,前一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一个大概轮麻了,唯独对于他,他的目的,我真的是完全不知道。

    所有人的目的,我都可以清晰地列出来。但是闷油瓶,他似乎一直是一个很被动的傀儡,他在所有的事情中,似乎都是为了别人的目的而行动的。

    然而,从我和闷油瓶相处的经历来看,他是一个目的性非常明确的人,他每次进去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目的。从他的职业失踪技能和一路上那种经常梦游的状态来看,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得多。

    很多次我都觉得,在他心里,我们的目的都是可笑的,而他的目的才是核心。

    当时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再次陪伴,毅然独自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们陪我走得够多了,接下来的道路,是最后的道路,你们谁也无法承受,希望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叫什么事情,我们卷进了这么大的一个阴谋里面,我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状况,却发现闷油瓶心中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一件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当时我是否应该抱着他的大腿狂哭“不要丢下我们”呢?以当时的情绪和状况,谁也没有力气这样做,我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如今,这个被设计的阴谋似乎是结束了,我身边的大部分谜团都已经烟消云散但是,围绕在他身边的谜团,一直都没有任何要散开的迹象

    而我和他分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各安天命,他一路向北,似乎是走向了自己的终点。从他离开时显露的表情来看,我们当时所有的惨状,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我还记得胖子说的那句话:如果你身边的亲人有一个去世了,而其他人都健在,你会觉得这一次的去世,是一次巨大的浩劫。而如果你身边的亲人,在一年内一个接一个地去世了,你会慢慢地麻木。而小哥离开时的眼神,似乎就是后者。在很长的岁月里,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以各种方式死去,你发现任何人都无法在你身边留下来,这个时候,对于死亡,你就会有另一种看法。

    比麻木更深的一层,就是淡然,对于死亡的淡然。

    时间缓缓过去,我一直在等待着那封信上所说的秘密被揭晓,但是一直没有任何东西寄给我。一开始我每天去收两次邮件,后来是一天一次,后来是三天一次,到最后是一周一次,却一直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我想,再也不会有任何邮件寄给我了,我又一次受骗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就应该这么了结了。

    我不伤心,甚至也不纠结。到了后来,我甚至是希望那封邮件不要来了。每周去打开邮箱,然后默默关上,在西湖边看看风景,骂骂手下,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好的。

    事实上,那封邮件早就到了,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已经把那封邮件领走了,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了这件事情。

    一年之后的立秋,我骑着自行车绕着西湖骑了一圈锻炼身体,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王盟已经是一个特别沉得住气的孩子。如今这表情,表示他今天碰到了他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

    我问他怎么了,他指了指边上,我就看到,在铺子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他正在翻阅我们出售的一些滞销的拓本。

    这个人的身形我相当熟悉,但是那一霎,我没有认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身边放着一只很大的背包。

    “小哥。”他转过头的时候,我认出了他。“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他淡淡地看着我,很久,才说道:“我来和你道别,我的时间到了。”

    第二十五章闷油瓶的道别

    我和闷油瓶在楼外楼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天色很阴,阴沉的多云天气,乌云一片压抑,似乎很快就会下雨。

    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沉默,好在我之前就已经很习惯他的这种漠然,自己一个人点完菜,就看到他默默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如果我不开口说话,他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到他离开为止,他绝对不会因为冷场而首先开口说话。

    在西湖的冷风中吹了五六分钟,第一个菜上来的时候,我点上了香烟,问他道:“你的事情,完成了?”

    “嗯,”他点了点头。我意识到是真的,他的眼神中,之前那种执著的气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更深的淡然。不同于他失去记忆的那个时候,这种更深的淡然,是一种极度的心灵安宁。

    “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了?”我问他道。他转头看我:“结束了。”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有想去的地方吗?要不,在杭州住下来?”我问道,心中默算自己的财产。最近杭州的房价涨得很快,这穷光蛋如果想在杭州买房的话,肯定会问我借钱!他的钱也不知道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从来没见过他兜里有大票子。***,我的钱根本不够啊。要是他真向我借钱买房,我还是先劝他租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得回我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他道。

    “你应该去哪里呢?远吗?”我问他,他拿起筷子,默默地夹了一口菜,点了点头。 。

    “那你是来……”我很少这么正经地和他聊天,觉得特别尴尬,只得顺着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我来和你道别的。”他道,“这一切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没事,你以后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写信给我。打字你不会,写字总会吧?”我道,“现代社会,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特别远的距离。”

    他没有反应,继续吃菜。

    闷油瓶的动作很轻,似乎是轻得不需要使用任何力气,这其实是他手腕力量极大以及对于自己动作的把控力极端准确的原因。我之前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有各种人在四周,我没有太注意过他,现在看着,就觉得非常奇妙。

    气氛再次很沉默,我开始无比怀念胖子,原来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冷场的原因是因为胖子默默地为气氛付出了那么多包袱,如今只有我们两个,我还真是毫无办法。

    “说吧,你准备去哪里?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肯定是一辈子的朋友,常联系就行了。”我继续道,“你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我开口。我虽然不算富裕,基本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支援你的。”

    “我要去长白山。”他说道。

    “哦,那是很冷的地方啊。”我道,“江南多好,四季分明。气候湿润,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我只能去那里。”他说着就放下了筷子。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再没有进行像样的对话了。在安静中,我们默默地吃完东西,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尴尬了。他放下筷子,看了看我,就对我道了句:“再见。”

    说完,他站了起来,背起自己的包就往楼下走去。我有些讶异,在那里叫道:“咱们菜还没吃完呢。”

    他已经下楼了,我闷闷地抽了几口烟,站起来靠在窗户旁,就看到他已经沿着孤山路远去了。

    我坐下来,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他是没钱埋单怕尴尬吗?以前没钱的时候多了去啊,没见他这么见外过。品了一下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我觉得有点奇怪,总觉得他的话语中,有一种特别莫名的感觉。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这一切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我忽然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起他的一个称呼一职业失踪人员。

    他以前要离开,要走,从来不会说一句,在巴乃和我们道别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任何话。道别这种事情在职业失踪人员身上,似乎是不太可能出现的,而且这次还是他千里迢迢,从其他地方赶到了我的面前,特意来和我道别。

    这道别一定和他以往的离开是不一样的。

    一种强烈的不祥感让我如坐针毡,他要离开的,是这个城市,和我这个朋友吗?不是!那他要离开的,难道是这个世界?

    “长白山?”我甩下我所有的现金,告诉服务员把找的钱送到隔壁的西泠印社去,然后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就去追。

    我一路追到了北山路,跑得我浑身是汗,也没有追上他。北山路上只有无数空的士在路面上来回穿梭。

    我又跑回自己的铺子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背起来就和王盟说:“我要出去一下。”

    王盟立即脸色惨白,一下拉住了我。我问他干吗,他说:“老板,以往这样的情况,铺子里来一人,然后你匆匆忙忙要走,肯定都得离开很久。你得交代一下。”

    我心说没空交代了,就对他道:“来人找我就说我出去度假了,事情全部由你打理。如果有什么大件的买卖,不是特别保险的就不走了,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你真会回来吗?”王盟问道。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道:“你不是说再也不乱走了吗?一般电视里,所有的高人,都是退隐江湖之后再次被人叫出去就必死的。老板你可要当心哦”

    我拍了拍他,心说,***,回来再收拾你这乌鸦嘴,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闷油瓶没有身份证,没法坐飞机,他肯定得坐汽车或者火车。火车是有班次的,我在出租车上,用手机查询了火车的时刻表,立马发现他不可能坐火车。去吉林方向的火车班次只有晚上很晚才有,看来他应该是坐长途汽车。

    于是,我让出租车把我送到长途汽车站去。这样即使我在长途汽车站找不到他,也还有时间去火车站,他总不可能是走路去吧?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的计划相当稳妥。

    一路到了汽车站,不知道又是什么运输期的旺季,人山人海。我挤进人群,不停地找,好几次都感觉自己似乎是看到了,挤过去却发现不是。

    接着我跑到上车的入口处,继续在附近寻找。但还是没有。我满头大汗,心说,难道是出租车司机极速飞车,我竞然超过他了,先到达了这里?还是说,小哥确实没钱,他根本不是打车来的,而是走路。那他现在能走到延安路口都算是不错了。

    挤了几圈之后,我发现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他,便去看汽车的发车时刻表,我这才发现没有去吉林方向的汽车,似乎是因为这条线路太远了。我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刚想说看来他只有火车这一线路可走了。恍惚间,我一下就看到,在外面停的一辆车里,他就坐在里面,车子已经开动了,从候车室的窗外开过去。

    我咦了一声,心说什么情况,没有去吉林方向的车啊。我立即去问值班员,值班员说,这是一辆去北京的车。

    我靠,我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不管什么车,只要是一个方向,先上了再说啊,这是闷油瓶的逻辑,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所有行为,和理智已经没关系了。

    我追出站,汽车的出站口离候车室很远,等我到了,车子连尾灯都看不到了。我喘着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我就不信,在这种城市里,我会输给一个生活能力九级伤残的人。

    我打车重新回了铺子,王盟正兴高采烈地玩着“扫雷”,我一进去,差点把他吓得从座位上摔下去。

    “老板,你这一次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废话:”我把他从座位上踹下来,上网订了机票,然后迅速在网络上查了所有的行程,汽车到站的地方、时间,他可能继续走一程的途径。全部记录下来之后,一路狂奔去机场。

    飞到北京之后,我比汽车的到达时间最起码早了五个小时。我在汽车站的出站口买了几个茶叶蛋吃着,等着闷油瓶的到来。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去劝他?

    打是根本打不过他的,跑也跑不过,如果他心意已决,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不过是在这里浪费口舌。要么我就趁其不备,从背后偷袭他。我在边上找了一块板砖,掂量了一下,看了看旁边卖茶叶蛋的。他的身高和闷油瓶差不多,就比画了几下。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闷油瓶反身一脚把我直接踹到墙上去的画面。他的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闷油瓶反身一脚把我直接踹到墙上去的画面。他的警觉性太高了,我觉得偷袭他的成功概率实在太低,而且,万一我成功了,一下把他拍死了,老子还得坐牢被枪毙。要是到下面去和他再见,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用药?

    我心里想,不知道现代的安眠药对他的体质是否也有作用。如果有用,我就先骗他去一个地方休息,然后说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希望他能帮我。之后,我在饮料里放人安眠药,等他昏迷过去,我就把他绑结实了,找小花要辆车,直接送回杭州。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闷油瓶在听说我要找他商量事情的时候,毫无反应扭头就走的画面,我此时必然上去拖他,然后他又是反身一脚,把我踹到墙壁上去。

    我头疼欲裂,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就算绑回杭州了,我也没有办法留住他,除非我做个铁笼子把他关起来,否则他说走就会走。如果把他关到精神病院去,也许还可能,但是他的身手太好,我觉得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困住他,到时候还会连累精神病院的医生护士。

    想着想着我就心凉了,我发现怎么都不可能,我是不可能改变他的主意的。

    但是,我还是要尽力一试。我还想到,闷油瓶是否只是去长白山下的那个村子里定居,每天看看雪山,抽抽老烟袋,准备在那个地方度过晚年呢?

    无所谓,就算那样,我最多出个丑而已,没关系。

    我收回思绪的时候,看到卖茶叶蛋的人正看着我手里的砖头,急急忙忙地收摊走人。也许是我刚才想的时候,表情非常奇怪。我赶紧把砖头甩掉,心中已经做了决定:这是最后一劝,如果我劝不了,也就不强求了。

    然而,闷油瓶是永远不会让我如意的。我在汽车站一直等,等到凌晨那辆车到站,就发现车子上根本没有闷油瓶。

    我看着所有人一个一个地下车,然后离开,在他们背后望了好久,最终确定没有闷油瓶。我立即上车,直接把司机揪住,问闷油瓶去哪儿了。

    折腾了老久,司机才意识到我在说什么。他和我说,闷油瓶中途在一个收费站下车了。我摇着司机的脑袋。问他:“你确定是下车了,而不是上厕所上太久落下了吗?”司机说闷油瓶自己和他说的,绝对错不了。

    我问了那个收费站的位置,然后在附近找了一个网吧,把地图全部打开,自己査看。我就发现从那个收费站下去不远有个小镇,那里有能通往二道白河的车。

    我打电话给了小花,让他直接给我安排了一辆车,所有的费用我出,直接就冲向二道白河。我心中感慨,这生活能力九级伤残的小哥。我还真是小看了。显然,他对于到某些地方的捷径,脑子相当淸晰,不管在古墓中还是在现代社会里都是一样。

    路途上闲话不表,第二天天亮,我已经到达了二道白河。下车之后,我立即问了当地人黑车的下客点,赶到下客点的时候。正好看到闷油瓶背着行李朝一个方向走去。

    我立即把他叫住了,他回头看到我,有轻微的诧异。但是,他竟然没有问我为什么跟来,而是继续转身一路往前走去。我只好立即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六章又到二道白河

    秋天的二道白河十分冷,好在小花很温馨地给我准备了衣服我裹着冲锋衣就跟到了他的边上,和他一起往前走。我问他:“你该不是想到这里来自杀吧?”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继续往前走。我道:“那你准备来这里长住?你为什么选这么寒冷的地方?”

    他看着前方,过了很久才道:“不是这里,我要到那里去。”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前面地平线上耸立的那连绵的雪山。

    我在那一瞬间不得不停下脚步,愣了一会儿,才继续追上去:“你要进山?”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路往前,直直地往雪山走去。

    一路上闷油瓶没有说一句话,而且他也不打算停留。不管我是否能跟上,他都一路往前走。

    我一路不停地追问,都没有任何结果。好几次我都内火上涌,心说就这么算了,你丫想去死就去死吧。

    我的判断是,闷油瓶本身就是为了死亡而去的,因为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食物包裹:他一路往前。身上就只有那个背包。以我们上次进山的经验,这样的装备进山之后不到三天就会饿死,更不要说回城了。

    我越走越觉得要糟糕,很快就看到有拉人上山的小黑车。我一路上只好看到一个商店就买些东西,往我的包里硬塞。买那些干货不占多少空间,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塑料袋子。

    之后我们两个上了小面的,一路往山上开去。

    这个时候,闷油瓶才看向我,对我道:“你不能跟着我去。”“如果我劝你别去,你会不去吗?”我问他。他摇头,我就火大了:“***,所以,如果你劝我别去,我也不会听的。所以你别多嘴了,我就要跟着。”

    他看向我,又把脸转了过去,真的就不说话了。

    我们一路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山中的一个旅游客栈。下来的时候,气温已经相当低了,他径直走人客栈,订了房间。我看也不看就跟了上去,此时我心里赌上气了。

    闷油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等到房间里躺下来,我就开始后悔了。

    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进山,之前闷油瓶准备的装备是正确的,而我的装备太简陋了,必死无疑。恐怕连我们的目的地的一半都到不了,我就会冻死在里面。闷油瓶一定是明白这点,才完全不阻止我,因为我一上雪线,面临的问题必然就是立即死亡还是退缩。我用我的生命去威胁他。在这一次似乎是没有什么用的。

    闷油瓶以前说过,他只救不愿意死的人,如果对方自己可以选择死还是不死,而对方选择了死亡,他是不会插手的。我现在的情况和他说的一样一如果我自己选择上雪线,跟着他然后冻死,他是不会插手救我的。

    我趁他休息的时候,立即出去添购装备。旅馆里的驴友很多,我拿着现金,这里买一点,那里买一点,钱不够了,就和旅馆老板刷卡,以十比八的比例换取现金,继续收购。好不容易凑了一套眼下可以用的装备出来。

    我穿上之后,简直是惨不忍睹。小花的冲锋衣本来就不够厚,我不得不在外面再套了一件,显得相当臃肿,简直像只狗熊。两只手套各不一样,左手的还是女式的,特别小,戴上之后几乎不能操作,所有的工作基本都得靠右手。

    登山靴倒是一双的,不过之前的主人显然是双汗脚,臭得简直可以熏死粽子。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穿上。

    还有一些登山吃的压缩饼干,我归整了一下,把炊具、无烟炉这些东西全部装进弄来的大登山包里,然后把之前买的零食打散了装进一个大塑料袋,也放了进去,才勉强安心。

    弄完之后,我也回去休息,躺到床上我就打起了退堂鼓。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实在无法让他一个人进山。我没有任何理由劝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吗,我只能跟他进去,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才有办法说服他回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我的行为非常糟糕。半夜我完全睡不着,醒来后给老爹和小花各打了一个电话,把我的想法和小花说了。

    老爹只说让我玩得开心点,我心说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小花听完之后,沉吟了片刻就道:“这件事情我本打算建议你不要跟下去,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暂且一试。毕竟如果什么都不做,你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但是我建议你进去的时候注意距离,现在是秋天,长白山还没有封山。你该知道跨过哪一条线再往里走就九死一生了,如果你在这条线之前都没有劝回他,你就回头吧,”

    我道:“但是他根本不和我沟通。我如何去劝?”

    “我相信,他既然来和你道别,你只要说,即使他不回答,也还是会把你的话听到耳朵里的。”小花说了

    第二天中午,我和闷油瓶一起出发。他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我道:“放心,就陪你走最后一程。”他才转身出发。

    之后的一切没有什么值得记述的,就算是记流水账也没有必要。一晃就是三天,我们进人了雪线。

    秋天是长白山的旅游旺季,雪线以上有很多景点,甚至还有可以补给的地方,我很兴奋地在雪线上的几个录点完成了资源的补充。

    再往里走,走过有游人的区域,就是之前我们进入雪山的小道,如今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闷油瓶还是很有办法。他一路往前走,不停地看四周的山和太阳的方位,那一天的黄昏,我们到了一座雪山的山脊上。

    黄昏中,我又看到了熟悉的景象:雪山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温暖与冰冷完全无缝衔接的感觉。当时闷油瓶就在同样的夕阳下,对着远处的雪山膜拜。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跪下来,而是淡淡地看着,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

    第二十七章圣雪山

    闷油瓶站在雪山上,神情十分肃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是我知道,这些雪山对于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可以想象,此时他的心中不可能是一片空白,这里的一切和他一定有相当的渊源,但是,我连猜测的方向都没有。

    闷油瓶就这样站了很久。

    当晚我们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在雪地之中挖了一个雪窝,铺上防水布,燃起了无烟炉子,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带着行李再次出发,继续往山中走。

    一路上,只有我在不停地说话,说这个世界的美好,说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去过的,什么地方有着无比诱人的美食。他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厌烦的情绪。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对什么东西有兴趣,我搜刮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经过,寻找一些他似乎有兴趣的东西。比如说,他总是看着窗外。

    我觉得他对于旅行可能有一种特别的喜好。

    开始的时候,我劝说的密度还是相当大的,可是到了后来,路越来越难走,我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我也只能缄默前行。一连走了几天,我们已经进人没有任何裸露地表,全是积雪覆盖的雪山的雪冠地带站在高处向身后眺望,来时的所有村落都看不到了。

    一眼望去,我看到长白山山脉绵亘无际,这其中有上千个山峰和山谷,很多都是人迹罕至。我已经无法判断,我们这次的路线,是否和上一次进山的路线一致。

    我记得当时顺子带我们来的时候,曾经和我讲过一些山峰的名称,三圣雪山、鹞子雪山,那时候那些山峰的样子,似乎和我现在看到的都不一样。我记得当时潘子还有各种调侃,如今,山和人都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第三天晚上,我们搭起了帐篷过夜,这里离我之前设定的要分开的线已经很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这天晚上,我们找到了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生起了火,坐在火堆前。他第一次沉默地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也盯了他好久,他一直就这么看着,我开始判断,他目光的焦点是不是我。但是我发现他真的是在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十分奇怪我道:“我身上出什么问题了,我身后有一个怪物吗?”我问了几次,他都毫无反应,我想这人平时就不是特别正常,现在这个情况,我一定无法理解也无须理解。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要了一根烟。

    我递给他,以为他又要像以前一样直接嚼了。没想到他放到火中点燃了,接着真的抽了起来。

    “丫竞然真会抽烟。”我心中暗骇。

    在火光映照不,他忽然说道:“你准备跟到什么时候?”

    我不禁一愣,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道:“你继续跟着我的话,我明天会把你打晕,”

    我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一下就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

    他道:“你不会有事的。”

    我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会让你把我打晕的。”他淡淡地道:“那你现在就可以逃跑,或者从现在开始,和我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我道:“要多远?”

    闷油瓶道:“只要你离我没超过一百米,我都能用石头打中你。我会把你背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醒来,你已经找不到我了。”

    在那一霎,我呆了一下,我忽然意识道,虽然这样的对话很好玩,但是其中蕴含的意思,十分明确

    他不希望我再继续送下去了,他显然不相信我说的到了那条线就会放弃的想法,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他觉得,现在已经是分别的时候了。

    我道:“你就不能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吗?现在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闷油瓶对于“意义"这个词语,少有地显出了些许在意,他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道,“‘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没有意义。”

    我看着他有三分钟之久,再没有说什么,然后转身走进了帐篷之中。

    我放弃了,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去抽他几个嘴巴,我觉得他立即翻身起来夹爆我的头的概率不大。但很可能我是打不着他的,他的速度太快了。如果是骂他的话,就好像是骂一块石头一样,毫无快感可言。该说的道理我都说了,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反正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了,与其到了那条我自己定下的线的时候,我继续纠结无助,直至崩溃,最后被他打晕,不如就在这里放弃吧。我还可以在这里待着,目送他消失在雪原里。

    此时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回去。我会在这里做上一个记号,以后每年到这里拜一拜,扫扫墓。

    我躺进睡袋里,心中各种郁闷,无法人睡躺了十几分钟,闷油瓶也走了进来,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会儿,他才道:“再见。”

    我道:“朋友一场,明天再走吧,我不会再跟着你了。”他点点头,拿出守夜的装备就离开了帐篷:我心中满是绝望。

    你一个很好的朋友,执意寻死,你看着他,但是你阻止不了他,你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用任何工具都无法打穿的东西。你能用任何方式去触碰到这个东西,但是你却找不到可以将它攻破的缺口。

    我决定了之后很难过,但是又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理解,理解闷油瓶那句话:“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没有意义。

    我转过脸去,心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不去理睬外面的人,自顾自闭目养神。

    我在不知不觉中睡去。然后,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种声音在睡梦中听起来好像是一群奇怪的人在唱歌,那歌声悠悠扬扬的,人数似乎特别多,在这种地方听到,感觉十分奇怪:

    我醒过来之后,睁开眼睛便意识到,那是风的声音。

    我的帐篷正在左右摇晃着,里面用来照明的风灯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光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我起身走出去,发现四周起了大风,狂风卷着雪屑,正往山谷里灌来。闷油瓶并不在四周,他的行李也不见了。

    ***,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我摸摸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已经打晕过我了。头上没事。看来他看我睡着了,连打晕我都免了。

    我又看了看天,知道要糟糕了。这天气,如果再犹豫下去,肯定要倒大霉,长白山的第一场大雪,今天肯定就要来了。

    如果再往山中走,基本是九死一生。我看到闷油瓶连一点食物都没有带走,心中感慨万千,知道一切已经成为定局了。

    风越来越大,帐篷几乎要被刮得飞起来。我看了看时间,往回走个三天,就能有补给的地方。而我走得越早,被暴风雪追上的机会就越小,于是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一切。等我把一切都装好,就看到四周雪坡上的积雪被刮得一丝一丝地在半空中飘舞,一切似乎随时会崩溃。

    在这之前。我觉得闷油瓶还是有生还的机会的,甚至是我回到旅游区之后,如果我告诉他们这山中有一个人失踪了,他们也许还会派遗人进山搜索,人多说不定还可以把闷油瓶绑出来。但是现在这个天气情况,我怕就算是派一个团、一个师的人进去搜索,闷油瓶都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好就好在,他没有什么亲人,没有什么牵挂。

    中国有一句老话:吃了秤砣铁了心。闷油瓶决定了的事情,是没人能改变的。我走到这里,也算是尽了人事了。我压了压心中的各种悲伤,便开始往回走去。

    风越来越大,我才走了几步,忽然,前面的雪坡上的积雪大片大片地滑下来,我的路开始越来越难走。

    走出了几百米,我绕过一个山口,就发现槽糕了。前面的山体全部塌了下来,我看到一片之前没有见过的雪包。

    我往上爬了几米,一看就晕了,这些雪包把之前我来时的路线全部搞乱了,我一下分不清楚我应该走哪条路回去。

    我点上烟,抽了几口,琢磨该怎么办。毕竟这里离旅游x还是比较近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有办法出去的,只怕我万一走错了方向,那就麻烦了。虽然我对于闷油瓶的命运非常悲伤,但是想到我很有可能会死在他前头,还是相当郁闷的。

    就好比有一个重病弥留的人,基本上你去了之后,是准备参加他的追悼会的那种。可到了之后,奄奄一息的濒死者却端着一把冲锋枪在等你,等你到了。他哒哒哒地扫你一梭子,你倒在了血泊里,然后他自己才倒进棺材里挂了。你躺在地上,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往外飙血。心中的情绪会何等复杂。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抽完烟,我继续往上爬,忽然我发现头顶上落下来很多拳头大小的雪球。

    雪球大小不一,显然是自然形成的。我抬头看去,看到上面的积雪滑坡得相当厉害,不停地有一片一片的雪坡断裂,直往下滑。我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到了山顶的时候,我一下就找到了继续往前的路线。

    我心中安定了下来。我从山顶顺势而下,到了山的另一边,那边是一个阳面。我抬头一看,正看到太阳从山后升起。对面的雪坡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我觉得浑身涌起一股暖意,接着,我忽然发现,四周变成了粉红色,变得非常地模糊:

    我愣了愣,心说这是怎么回事。随即我就意识到了,这是雪盲症。我立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我知道我自己绝对不能再使用眼睛了,再使用一下,眼前立即就会全黑,什么都看不见。

    第二十八章雪盲

    雪盲症的恢复时间是一天到三天,如果我在这里得了这个,不仅会比闷油瓶死得早,而且会比他死得惨。

    我图什么啊?

    我闭着眼睛,心中无比地郁闷,***,上次来的时候到处是阴沉的雪云,哪有机会得这毛病,所以这次一点准备都没有,可谁承想这次偏偏就遇到了这种事情。这一次还***的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雪盲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病。一般人认为是由于视网膜受到强光刺激引起暂时性失明的一种症状。一般休息数天后,视力会自己恢复。得过雪盲的人,不注意会再次得雪盲。再次雪盲症状会更严重。多次得雪盲会逐渐使人视力衰弱,引起长期眼疾,严重时甚至永远失明。

    在雪原中行走,一般都会戴上护目镜。或者一般的墨镜也能缓解和预防雪盲。

    但是美国人还有一项研究显示,雪盲症其实是因为双眼在雪地中找不到聚焦物体(雪山上很多时候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纯白色),双眼过度紧张导致的。雪盲症很少会突然暴盲,但是一旦出现症状。就绝对不能再用眼睛了,必须绐眼睛休息的时间。

    也就是说,依我现在的情况,估计十二个小时之后我才能放心地继续用眼,在这期间。间歇性用眼也要十分小心。这就意味着,我肯定得闲在这儿很长一段时间。

    想着我就觉得非常非常郁闷,心说为什么来的时候一帆风顺。如今却变成了这副德行。如果来的时候我出点什么事情,闷油瓶可能还得把我送回去。

    早知道前几天我就应该找个理由把自己敲瘸了。

    正想着生闷气呢,忽然我觉得屁股底下一松,我坐着的整块雪坡滑了下去。

    在雪坡上往下滑是完全不可能停住的。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自己一路打转下滑,双手只得漫无目的地在四周乱抓。此时已经不可能闭眼了,我几次把手深深地插进雪里,想依靠阻力使自己停下来,可是每次插入都只是使得更大的雪块滑坡。

    我惊叫着一路滚下山坡。那下面,我知道是一个非常陡峭的悬崖,往下落差最起码有三十米,就算下面有积雪,我也绝对不会安然无恙。

    在以前我可能心说死就死吧,但是现在我觉得没法接受。我惊恐地到处乱抓,但是瞬间,我就滑出了悬崖,凌空摔下去。

    在我翻滚着滑出悬崖往下落了六七米的时候,我发现四周的一切全部变成了慢动作,跟着我飞出来的雪块我全部能看到。各种奇怪的轨迹,

    接着我就仰面摔进了雪地里。

    从三十米高的地方摔进一块棉花一样的雪里,想想就是一件特别过瘾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摔进雪里有多深。但是我知道,在雪地上面看到的,一定是一个人体形状的坑,姿态肯定特别诡异。

    这里的雪特别松软,摔下来之后,无数的碎雪从边缘滚下来,扑面就砸在我的脸上。

    我头蒙得要死,但是万幸的是,我没有感觉我摔下来的时候,撺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但凡雪里有一两块石头,我肯定不会有现在这种感觉。

    我拨开脸上的雪,努力地往上爬去,把头探出了坑外,刚想骂脏话,忽然就感觉到上头似乎有个什么影子。我抬头一眼就看到,刚才在悬崖上被我带动的那片雪坡,全部从悬崖上滑了下来。

    那个影子就是那片雪坡:看那阵仗,我估计有一吨重的雪会直接拍在我的脸上,直接把我重新拍回坑里,

    碎雪犹如沙子一样,瞬间就把我身边所有的地方堵住了,包括我的鼻子和嘴巴。

    我努力挣扎,发现上头盖的碎雪特别厚,就像封土一样把我埋得严严实实的。无论我怎么扒拉,都没法找到可以出去的位置。

    我已无法继续闭气了,我开始呼吸,但是一吸就是一口一鼻子的冰碴。在雪中和在水中有两个很大的不同,雪不是实的,中间会有无数的小空间,里面都是有空气的。我扭动头部,压缩出一个小空间来,立即呼吸了几口,虽然不那么憋得慌了,但还是觉得胸口极其地闷,而且头晕。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我就听到了外面有动静,接着,我不停乱动的手被人抓住了,然后我整个人被拉出了雪坑。我大口喘气,就看到闷油瓶抓住了我的后领,用力把我从雪地里扯了出来。

    我的眼睛看到的还是一片粉红色,相当模糊:我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问他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头顶的悬崖,对我道:“我听到你的求救声了。”

    雪地传音非常好,加上我是在上风口,他能听到我的呼声不奇怪:我心说:“丫的,当时我是在问候你祖宗吧:”我爬起来,眯着眼睛看四周。立即就意识到,他一定是从三十米高的地方跳下来的,不由得有些感动。

    他还是回来了。我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开窍了,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说服他的机会?他回来,说明他对世间还是有依恋的。

    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先说话了。

    “你跟我来。”闷油瓶道,“这是一个死谷,还会有更多的雪坍塌下来,先到山谷的中心去。”他指了指四周。接着我就发现,这个地方,四周全都是三十多米高的悬崖,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我四面看看。发现完全没有任何路线可以出去,接着,我看到了闷油瓶捏着他自己的手。

    他面无表情,但是他的手一看就是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腕,我忙问他:“怎么了?你受伤了?”他淡淡道:“没事,来之前就有的伤。没好透。”我松了一口气,就想帮他背包,他用手挡了一下,我一下就看到,他的手是以一种特别奇怪的角度弯曲着的,一看就知道他的手已经断了。

    我不禁皱眉:“你的手一怎么?似乎是断了?”

    闷油瓶道:“见你之前就断了,恢复了一点,刚才跳下来的时候,甩得太厉害。”

    我呆了半晌,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事情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现在被困住了,我有了雪盲症的前期症状,天气越来越坏,闷油瓶为了救我,断了腕骨,我如今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如果我不能陪他出去,那么我只能陪着他走下去,一直走到他把我打晕了为止。否则,这事实在说不过去了。

    手腕骨断裂是十分痛的,我看了看我的装备,想找点有用的东西先给闷油瓶急救一下。还好其中没有东西被摔破,背包和食物都算完好。有一些在我滚动的过程中被甩了出去,埋在雪里不可能找到了,但是最重要的压缩食品还在。我找了一个雪坡,掰下两根冰凌作为固定器把闷油瓶的手腕固定住。在这里风不是特别大,但是上面不时有雪球被吹下来,砸在我们头上,非常疼,如果有稍微大一点或者包含着冰块的雪球,很可能会把我们砸伤。

    我帮他弄完之后,就对他道:“不管你要去干什么,你首先肯定是要到达一个地方,但是以你现在的状况,你可能会死在半路上,我觉得你最好是先回去养伤。我们不如往回走。”

    他摇摇头,默默道:“这是小事,你走吧。”

    我道:“你是为了救我而断的手,如果因为这个而导致你最后的计划失败,我于心不忍,所以我必须跟你去。”

    他道:“那我还是会用我昨晚说的办法来。”

    “也行,随便你怎么样,如果你真的把我打晕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我是不会拒绝的。”我道,“我要陪你去,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你不用纠结。”

    没有再说什么,闷油瓶和我说这么多话,我觉得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沉默了片刻继续前进。在走到这个山谷中心的时候,闷油瓶说:“第一场暴风雪会在三天内来临。如果我们不能到达之前的温泉,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而从这里往回走,你很快就能回到你们的世界中去。”

    闷油瓶是想告诉我,即使我要陪他走下去,事情也不是我想的那么容易的。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不再理会,甚至不再思考他的话的合理性。我道:“那我也会去。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把所有的装备分装整理了一下,让他少负重一些。但是他接过了他自己的装备,没有让我去拆分,而是单肩背上。他的装备不多,但是相当重,压在他的身上,显得沉重无比。

    第二十九章故地

    我们继续前进,在这个雪谷中寻找出路。最后发现了一个被雪掩埋隐藏起来的可以攀爬的地方。我用登山镐子把雪刮掉,一点一点地在岩石上寻找落脚点,蹬着往上爬。晚上就在岩壁上靠着休息。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们才爬上了三十米高的悬崖。

    我们继续艰难地前行:我跟着闷油瓶走,到了黄昏,我们行走的距离可能不超过二十公里,但是我们却在四周发现了融雪的痕迹。闷油瓶用耳朵听着,一点一点地摸着,终于找到了那条被雪掩埋的缝隙

    天黑之后,气温降得比想象的低很多,我们进了缝隙之中,来到了当时我们休息的那个温泉,在里面生火取暖,烧了一些汤水。

    我没有什么胃口,也没有吃什么东西,但闷油瓶似乎根本不想吃什么东西。在缝隙口休息了一段时间,我们继续往里走,这个时候我已经很明白,闷油瓶要去什么地方了。他要去青铜门那里。那个地方,完全颠覆了我的人生观,我真的,完全不想再看到那个地方一眼。

    但是,显然闷油瓶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从这个缝隙,一路往里,很快就会到达那个地方,不需要再绕过整个云顶天宫了。

    我想着那些人面鸟,不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闷油瓶,来到了那个青铜门之前。闷油瓶和我说再见,然后就进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门口,我一回头,无数的人面鸟看向我,把我惊醒了。醒了之后,就看到闷油瓶没有睡觉,而是在整理自己所有的东西。

    我问他干什么,他道:“我在看。哪些东西是你可以使用的,我都留给你。你回去的路上,可能会用得着。”

    “那你呢?”我吃惊地道。

    “在这里,就算我是一个初生的婴儿都没有关系,我已经离我的目的地很近了。”他道,“你不需要再进去,里面太危险了。”

    我惊讶地看到,闷油瓶竞然从他的包裹里,拿出了两只鬼玉玺,他拥址了一下,将其中一只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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