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家人居住在一起的人如果远行,他一走出那个家门,他的家就变成了一个期待结构,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因为他的远行而改变了:他经常坐的那张椅子,在家人吃饭的时候依然被想象中的他占据着,其他人是不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的,这张椅子就像他依然在场一样地属于他,家人对他的想象使他成了不在场的在场者,这张空着的椅子就是对他的期待。他在家的证明比比皆是,一个偶然的电话铃声会牵动家人的心:她在想是不是他从远方打回来的?
一个独身的人远行归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1997年的11月我已经结婚了,但是我没有家。没有人等待我,远方的我也没有可以思念的人,我对那个“家”的思念是抽象的,是对物的思念:对家具、墙壁、书桌……这些东西之所以进入我的思念,只是因为我用它们,用得久了,熟悉了,我抚摸它们,依靠它们,和它们朝夕相处,在它们身上有我的印迹,与它们在一起我觉得安全,没有和陌生的事物在一起时的那种动摇感,打开书桌的抽屉,我可以预料哪一本书会在抽屉中展现出来,打开热水器的龙头知道它的水温正是我所需要的,不会很烫,也不会冷得让人受不了。我熟悉它们。我对熟悉的事物的这种感觉就是思念。
现在我再次回想我来北方的目的。1997年的11月,这个时候所有的火车上都在流行陈明的《快乐老家》。陈明说:“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也许在穿过一条烦恼的河流,明天就能到达。”对于这段歌词,我是事后3年,在一个朋友的家里才听懂了,“跟我走吧”——请相信我,和我一起走;“天亮就出发”,——让我们早些,再早些出发;“也许再穿过一条烦恼的河流”——再穿过一条河流就能到达了,快乐老家近在咫尺。好了,让我们行动吧,我对我的身体说。
1991年的时候,我非常喜欢旅行。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它的魅力能超过 “远方”。远方——我不知道的地方,召唤着我。去远方,去看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自然、陌生的人们以及陌生的生活方式,一片好山好水,一座充满传说和幻想的城市,另一些和我们不同的人们,多好啊,去一个陌生的异地,在一个没有熟人、单位、领导、工资、房子、职称的地方,自己对于那个地方完全是陌生的,自己对于那个地方的人也完全是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和那个在家里天天到菜场买菜的人,那个一大早匆匆爬起来上班的人,那个一分钱也要掂着花的人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成了自己的陌生人。
去远方,去旅游,我们其实是和这个陌生人——我们自己的陌生人约会,它是我们少年时代的老朋友,是我们幻想中的亲人,是我们脑海中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我们常常思念它,想念它,可是在平常的庸常的生活中我们无法见到它,现在我们去远方,我们和这个陌生人约会,在一个神奇的异地我们去见这个人。在远方我们尽情地挥霍时间,挥霍想象,挥霍金钱,在远方与我们的“陌生人”约会时我们一掷千金,这是我们在远方为我们的浪漫、激情所用的定金。因此旅游应该有一个更为本质的定义:日常生活的中断与出离;自己的陌生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