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2年5月21日上海放开股价开始,中国证券市场就与南方的地产热潮一起,成为中国新财富时代的象征。大批资金和大批以下海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精英开始进入这个领域,这在极短的时间内大大推动了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可以衡量这种发展速度的一个数据是,1992年底中国证券市场上的上市股票从一年前的14家增加到71家。而最能描述当时股市对中国社会所产生的刺激程度的,莫过于当年8月份发生在深圳的街头骚乱。为了认购5亿新股,深圳在短短几天之内,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万人流。由于发行过程中的舞弊行为,导致了人们普遍的抗议。骚乱很快就平息了,但股市作为新的淘金场所的神奇形象却被牢牢地树立起来。
然而,就在数以千万计的中国普通百姓纵情投入这个新大陆的同时,部分地方权力机构和垄断资本也悄悄相中了这块宝地。这两股力量的加盟极大地增加了中国股市的合法性地位,为中国股市在这一时期的加速膨胀注入了强大的动力。可以非常肯定地说,没有地方部分权力机构以及垄断资本的加入,中国股市的历史将全部改写,中国股市的规模就要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小得多,甚至它早就自己死掉了(虽然这未必不是一桩幸事)。这与这一时期中国城市改革的逻辑高度吻合。在这个逻辑中,没有权力的参与、控制,任何改革都无从谈起。然而,这种非市场的发展方式也为中国股市基本制度的长期扭曲埋下了伏笔。
地方部分权力机构对股市由谨慎观望到积极介入的态度转变,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在这一阶段,随着中国渐进改革的不断发展,地方国有企业日见衰落。这种态势,对地方构成了强大的财政压力,也极大地激发了地方部分权力机构另辟融资途径的动机。在传统的银行融资渠道逐渐萎缩的情况下,股市便成为国有企业解困的最佳资金来源。客观地说,在初期,地方部分权力机构对股市的利用还是比较谨慎的,但他们后来发现,中国股市是一个比传统银行更美妙的圈钱乐园。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完全不考虑还钱这回事。这个惊人的发现不仅强化了地方部分权力机构对股市的热衷和依赖,也同时加深了他们对股东制约的蔑视。以至于到后来,有些地方权力机构直接成为股市造假的主谋。在最近两年披露的但远不是完整的股市造假案中,几乎没有一件与地方权力机构无涉。而如果这些案件能够得到彻底和公开的审查,相信地方部分权力机构以及部分地方官员跟这些丑闻的牵涉要比人们想象的更加深入。
很显然,为国有企业筹资并不是某些地方权力机构积极介入股市的惟一理由,它甚至只是一个表面的理由。另外一个秘而不宣的重要原因是,相关官员可以在这种上市游戏中获取巨大的个人收益。不久前披露的一个案件中,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在这个案件中,江苏省证管办的一批官员几乎全数落马。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涉嫌受贿的金额竟然高达上千万元。如此诱人的个人利益,当然能够激发地方官员介入股市的积极性。更何况这种个人利益的实现是在为地方企业排忧解难的旗帜下进行的呢?
部分地方官员在股市中的利益并不仅仅体现在推荐地方企业上市的过程中,更体现在对本地企业的所谓资产重组的过程中。在90年代中期之后,一批上市公司开始逐渐暴露出其伪劣产品的本质,二级市场上的庄家逐渐发明出一套资产重组的戏法。这一发明使某些地方权力机构的主管官员又多了一条名正言顺的寻租捷径。他们可以在利用公共财政资源注入上市公司的同时,在二级市场上为自己换取巨大的私利。而这一切,经常是在一些非常可笑的幌子下进行的。没有巨大的个人利益隐藏其中,我们就很难想象那些在财务上看来毫无根据的重组为什么会发生。
地方部分权力机构的财政压力以及部分地方官员的个人利益,在中国的股市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所以,某些地方权力机构一边要极力推动企业上市,一边又要极力维护这种上市公司不负责任的格局。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在将本地的财政压力转嫁给全社会的同时,也为自己牟取源源不断的私利。正是在这种动力的推动下,某些地方权力机构在中国股市的快速膨胀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不仅喜欢股市这种毫无约束的现状,而且还要拼命维护这种现状。如此,中国股市功能的畸变以及制度建设的长期停滞就是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结果。
不过,中国股市这台大戏,光有某些地方权力机构的参与是玩不转的。与地方部分权力机构合力推动中国股市发展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角色,那就是形形色色的垄断资本。这是一股藏在暗处但牙齿同样锋利的实力集团。所谓垄断资本,就是盘踞在权力体系各个环节中以各种关系扭结起来的分利集团。这些集团往往具有体制外和体制内的双重身份,这为他们在中国的渐进改革中从事财富转移活动提供了最好的制度保障。而股市,正是垄断资本从事这种活动的最好平台。无论是电子交易的快捷性,还是股市本身初期必然具有的不规范性,垄断资本都有充分的理由喜欢这个市场。在地方部分权力机构通过合法的途径游说上层的时候,垄断资本也在用另外一些更隐蔽的方式进行同样的游说。在后期,这种游说几乎完全变成了对股市现状的辩护。在这一点上,垄断资本与某些地方权力机构的利益相当一致。而具体的情形是,他们经常是某些造假和操纵个案中的主要同谋。就像我们在那些半遮半掩的披露中已能清晰地瞥见的那样。也就是说,垄断资本与某些地方权力机构的合谋在后期已经发展到相当自觉的地步。今天我们甚至可以断定,在中国股市中,他们完全就是同一回事,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这一点,我们在以后还会经常提到。
垄断资本与某些地方权力机构从不同路径进入中国股市,并进而主动合流的趋势极大地推动了中国股市的规模膨胀。当然,它也仅仅只推动了规模膨胀。因为除此而外的一切文化和制度建设,都与他们的利益相悖。以目前最为人诟病的“全流通”问题为例,在1992年之后就不断有人提出全面的解决方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尉文渊先生就曾经在《上海证券报》上发表长篇文章,提出过他的国有股解决方案。以当时的市场规模,解决全流通问题要比现在容易得多,引起的负面反应也要比现在小得多。但这个在当时并不难解决的问题一直拖到现在,并非仅仅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而显然是某种垄断资本的既得利益在作祟。说穿了,全流通不仅容易瓦解垄断资本对公司的控制,也会对他们在二级市场上的操纵带来巨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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