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把势地摊卖野药,顶多弄一条响尾蛇,或弄一个穿山甲,以广招徕,对人没有伤害,而“中国功夫馆”却用的是滚水泼活人。呜呼,一种特效的奇药,在临床时,固然可用活人作试验,但既试验成功,却从没有听说过用活人做广告的。它是不是能治疗烫伤,要看它的配方成分,假如真像该馆宣传的天灵灵地灵灵,应该申请专利,独家发售,照样金玉满堂。假如不敢送请化验注册,而只靠滚水泼活人的噱头,包管有不可告人的重重黑幕。幸亏该馆“发明”的只是治烫伤秘方,如果“发明”的是治泻肚秘方,恐怕当场就要灌女郎三公斤污水矣。如果“发明”的是补皮秘方,那就更为可观,势必当场就要用小刀剥如花似玉的皮矣。呜呼,六○六专治梅毒,谁听说过洋朋友教活人害上大疮,当众注射,以推销针药乎载。
而且,即令该野药可治愈滚水之泼,也不能证明其效如神。盖一泼之下,滚水接触皮肤,为时不过十分之一秒,或百分之一秒,神经的痛苦远超肌肤组织的伤害,用市面上任何一种治烫伤的药膏——好比,达姆膏吧,都有同样效果,而达姆膏一盒才三十元,该馆野药却要五百元。事实上,野药所以马上止痛,不过麻醉性质药物的作用而已。如果它真的妙不可言,我愿狠狠地打上一赌,该馆馆主把自己的尊手插到滚水里两分钟试试,如果仍可治疗得天衣无缝,柏杨先生就头顶该馆馆主玉照,跪在台北闹市三天三夜,向该馆主道歉,并为该野药做见证。
那些女郎的玉手,麻醉剂固然可以消除一泼之下的痛苦,而肌肤组织固然因时间太短,来不及受到伤害,可是教育学上,反对死啃书本抽象知识的经院式教学,主张听任,它却有后遗症的可能性。一个人牙上有洞,就有患舌癌的可能,兽他阁下总是忍不住用舌尖去舐,天长地久,舌尖就会变化。而一只玉手,不断用滚水去泼,每一次都要引起精神恐惧兼血管充血,天长地久,谁敢写保票保证不引起心脏麻痹,或引起血管硬化,或引起皮肤砍杀尔乎哉。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如果发生,“中国功夫馆”就是在慢性地谋杀,林立的彪形大汉,都是凶手。
即令没有后遗症,在台湾宝岛上,却准许用滚水泼活人,也实在使人毛骨悚然。谁无儿女,谁肯教自己的女儿,每天被滚水泼上七十次?就在山门那里,一位观光老奶坚持认为女郎们都是“自愿的”。悲夫,当初宦官和童工的产生,也是这种性质的自愿,穷人也是人,穷人的女儿也是人,只是贫苦相逼,无可奈何。说这种话的人,如果不是未加思量,就是全无心肝。据说,一股强大阴森的势力在幕后支持这种罪行,恐怕那些如花似玉的红衣女郎,连辞职不干,逃出魔掌,都有困难。“中国功夫馆”遍天下,除了我们一头撞进去的南投县竹山镇一处外,在桃园县大溪乡和屏东县狮子乡,也呼有一处,恐怕同样有“滚水泼活人”的节目,不知道无微不至的警察老爷和卫生衙门,为啥没有吭一声也。现在政府正在雷厉风行管制密医伪药,口号喊得嗓子都哑啦,为啥独对“中国功夫馆”,装作没看见也。这里面恐怕学问大啦。我们希望卫生官马上去化验那些野药,如果是骗人的,就要制止它,如果是货真价实,真刀真枪,确实奇妙无比,就应公告天下,使中国医药在国际上再展奇葩。但在感觉没有化验出结果之前,应该勒令它不要再卖,如果他们仗着后台奇硬,把法令当作一屁,柏杨先生一定起而效尤,在门口也要卖上野药。不过,即令化验的结果美不胜收,也得用正当的方法宣传推销,不能再用“滚水泼活人”残忍手段。而且,“中国功夫馆”只能传授或研究中国功夫,不能挂羊头卖狗肉,要卖药就请它另外去开药铺。——对啦,正常的商人,连十块钱的生意都要开票,“中国功夫馆”每天生意数万元,连收据都不出,连印花也免啦,逃避国家税收,税收衙门的眼睛大概有点白外障。主要的还是,中国功夫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结晶之一,不应该被教育程度不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一群大汉,用来作为斲丧人性的敛财的工具。如果中国功夫就是卖野药的,不知道中国功夫有啥光彩。
最后一个建议是,中华体育协会会长先生,最好把送的巨匾取下来,挂在哪里都行,千万别挂在“中国功夫馆”上,那不是练中国工夫地方,而是“滚水泼活人”的地方。
写到这里,仍隐约地看到那些女郎们伸手待泼,被蹂躏的屈辱镜头,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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