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纪九○年代之后,隋王朝发明了新的教试制度——科举,规定只有本县的知识分子,才能在本县考试。问题就跟着来啦,甲县的教育程度高,人才济济,乙县的教育程度低,识字的没有几个,但名额却有限制,甲县的青年才俊,遂大动手术(大概类似乎台北就学儿童的乱迁户口),前往乙县应试。乙县当然严密防范,一经查出,称之为“冒籍”,除了要开除大吉外,屁股还可能有挨板子的艳遇,一顿板子下来,至少哎哟三天。
然而,这些都是想当年的破铜烂铁矣,我们已踏进二十世纪八○年代,产生并维护“籍贯”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因素,早已片瓦无存。奴隶没啦,惩治逃兵不必押解回乡,民主政体选举的结果,官员都是本地乡亲,考试制度完全开放,河北年轻人跑到广东参加联考,没有一个人过问,只要有两下子,照样头名高中。按理说,“籍贯”的基础既不存在,它也应该魂归天国。想不到它不但没有魂归天国,反而在我们社会上,到处挺尸。呜呼,聋子的耳朵虽然没有用处,却跟美容有关,不必把它干掉。“籍贯”则不然,它不但跟美容无关,干掉它反而更增妩媚,而且在实质上还帮助肠胃消化。它阁下已完成历史任务,应该去坟墓安息啦。
官老爷可能考虑到“籍贯”与选举有点牵连,某省产生若干委员,某县产生若干代表,如果不标明籍贯,怎么选举乎哉。咦,纵然贵阁下的籍贯是湖南,如果回到湖南,不住够法定的年数,你也选不成。而柏杨先生的籍贯是河南,在贵湖南住够了法定年数,我想选张三就选张三,想选李四就选李四,想选王二麻子就选王二麻子,盖选举根据“户籍”,不是根据“籍贯”也。呜呼,在新生代的小朋友身上,更可看出“籍贯”的毫无意义,广东省年轻人对广东省一无所知,江西省年轻人连江西省在哪里都摸不清。如果仅靠着“籍贯”来慎终追远,那就更其乱如麻。河南人是从山西省洪洞县(吾友苏三女士起解的地方)大槐树下摔铝片摔到河南的,福建人更多半是八世纪时的河南人,台湾人更多的是来自福建、广东。为啥只慎终追远后半截,而不慎终追远前载截乎哉?有本领的人千万解释给我们小民听听。如果前半截也算,台湾人籍贯应改为福建、广东,福建人籍贯应改为河南,河南人籍贯应改为山西,山西人籍贯应改为匈奴和沙陀矣。呜呼,累死人啦。
我们的愿望是,把“籍贯”一笔勾销,只记地“出生地”。欧美朋友都是只记载出生地的,照样办他们的选举,而且办得更漂亮。“籍贯”在今天唯一的功能,是加深并加宽地域观念的鸿沟。当我们的物质文明正拼命地现代化之际,精神文明上,也应该紧跟着现代化,千万别紧抱住僵尸不放。
一位朋友以真知灼见的声调曰:“即令取消了籍贯,也不能消灭现在省籍的和地域的观念。”呜呼,谁说可以消灭了哉?泥土的芳香,故园的眷恋,“根”的追寻,正是人类异于禽兽的特有情操。取消“籍贯”的记载,只不过使地域观念不至于发展到危害向心力的程度。而且,泥土的芳香和故园的眷恋,事实上只是童年的怀念。老一辈怀念的是他们儿时的乡土,因为工商业发达和交通太过于方便,所以新生代怀念的则是台北的圆通寺、高雄的大贝湖。不要把孩子的乡土硬生生地跟父母的“籍贯”结合,那时代已一去不返。
我们建议取消“籍贯”,只记载出生地,不在急功近利,而在培养中国人开阔的胸襟。现在已是太空时代,还有人坚持着在小圈圈的“籍贯”里跳来跳去,实在使人着急。在八○年代中,我们愿看到“籍贯”化为乌有,而各省各县的同乡会之类,也都该停止营业。文明进步神速,说不定九○年代,出生地只记载国别,到了二十一世纪,出生地恐怕只记载“地球”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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