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对父子们为啥把姚重华先生恨到这种程度,没有交代,我想恐怕和财色二事有关。姚重华的两位太太一定漂亮非凡,而他手中也一定着实有几文。所以姚象先生一等到把井填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把二位如花似玉的嫂嫂收归己有,霸占为妻,而且还索性住在哥哥的花园洋房里,又弹琴,又喝酒,舒服舒服,美哉美哉。
同父异母兄弟,做出这种灭绝天良之事,尚可说得通,而亲爹做出这种灭绝天良之事,所贪的不过是儿子的“牛羊仓廪”,便王八蛋矣。如果谁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恐怕老头都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打他的嘴。
在酱缸里,有三种人不值钱,那就是,女人不值钱,儿女不值钱,小官小民不值钱。即以宰相之尊,在皇帝看起来,仍是小官,不值几根葱,说杀就杀,说打就在众目睽睽下,掀翻在地,打得哭爹叫娘。这些不值钱的人,最安全的策略莫过于顺服如羊,不但顺服如羊,还自己努力发明一些哲学,把侮辱当作光荣,把兽性当作神性——头目们无一不“皇王圣明”,僚属们无一不“臣罪当诛”。实在圣明不起来的,错不在头目,却在小人奸臣。而自己既然浑然是罪,头目不杀自己已是恩典啦,再给我官做,怎不感激涕零耶。
现在幸亏没有皇帝,真教人快活,如果大清帝国也万世一系,那位当图书馆管理员的博仪先生,仍坐在金銮殿上,我们向他咚咚咚咚地乱磕头,他说的话谓之“玉音”,他放的屁谓之“御屁”,他发了兽性要杀之谓之“赐死”,他偶尔教你坐在他面前,谓之“异数”,而他最后死掉,谓之“驾崩”,你说恶心不恶心吧?而如今他啥也不是啦,盖权力没啦,威风也没啦。
父权也逐渐跟着君权而衰微。孩子们已不再是一种资产,而是一种债务,等到他们能赚钱的时候,已脱离了父母的权威——这在农业经济封建社会,是脱离不了的——工作、市场、工厂、贸易等等,使他们跟家庭分开。家庭不再是一个传统的维系世族于不坠的据点,而像开花炸弹一样,在孩子们能够独立谋生之后,便炸成了碎片。而且,即令在孩子们脱离家庭之前,父权也不是绝对的矣。政府的权力已伸进了家庭,父权不得不低头。像姚瞽叟先生那种谋害亲生儿子的节目,古时候是不犯法的,如果发生在现在,恐怕三作牌早把该老头送到法庭,报上再加油加醋,即令他不进疯人院,至少也有几年监牢可坐的也。
绝对理性的“爱”,被纯感情的“爱”取而代之,遂由“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变成“天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矣,这句话比较接近真理。不过问题还是一样,它只接近真理,并不等于真理,也不是绝对而无例外。盖感情是主观的,也是不断变化的,随着一个人的智慧、知识、个性和人生境界,而对爱的意义有不同的解释要求和不同的表达方法。于是免不了就有下面两种流弊发生:一时,父母对子女在内心里根本就没有爱,但为了理性的驱使,他只好打出爱的招牌;二是,父母对子女确实爱得要命,但他爱得不得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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