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再地向老师鞠躬,才把我带回家!
爸爸背着我的书包、牵着我的手,穿过寂静无人的教室走廊。黑暗的教室里,微光映在无人的课桌椅上,我仿佛看见、听见人头攒动、吵闹的教室,但我转过头看着校园、操场,一片死寂,只有四周的树木在狂舞、骚动,我突然有了个念头--从此不要再进学校了。
“我不要再读书了!”
爸爸粗厚温暖的手,紧抓着我,让心里翻腾的念头,停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伟,阿爸带你去吃猪肝面,阿坤伯煮的,很好吃哦!”
爸爸似乎感受到我心里想说什么,他一讲到热乎乎的汤面,我也就忘了再想这件事,满脑子只剩下肚子咕噜噜的叫声了!
吃面时,我一直看着爸爸,我想,他一定会对我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很温和且平静地吃着面,并和阿坤伯聊天,一个劲地感谢他对我的照顾。面吃完了,出了一身汗,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也就忘了看不懂时钟的事了。
从三民国小可以坐公路局的客运车到分水岭(矿场的山脚下),再走山路回家,但由于班次很少,爸爸提议我们走着回家。爸爸提着手电筒,牵着我的手,山间很安静,除了偶尔会有狗叫,就只有风吹树林沙沙的声音了。爸爸好像在想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不时侧头仰看他,期待着他能够说点什么。这时的爸爸仿佛是个巨人,高大地耸立在星空间,当时的马路还没有柏油,一不小心就会踢到小石头或扭到脚,我可能因为侧身仰望着爸爸,一时分神,差点滑倒。
“小心!”爸爸抓紧了我的手,把我提了起来,等我站正了,他突然像打开话匣子般,开始叙述他读小学时,遇到的一位疼爱他像是自己孩子般的日本籍老师。
爸爸说,这位日本老师不仅常送吃的、穿的给他,在他读完初中以后,还通过关系保荐他到日本公费留学。在日本读书,每个月零用金是一元,但他总是省吃俭用地想尽办法留下五角钱寄回给家里用。吃的东西不够了,他就和同学去偷人家储藏室里的地瓜,躲在防空洞里烤着吃,有几次差点因为缺氧窒息而死。日本天气冷,衣服不够时,他们的教官就要他们脱光衣服,用冰水把学生和自己浇湿,然后带他们一起去操场跑步,一直跑到全身都发热流汗了才回教室。那段时间里,他唯一也是最大的遗憾就是,当祖母病逝时,他完全不知道,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就这样,平日严肃少话的爸爸一个人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成长的故事,带着我进入了他的童年,走进了他艰苦的成长之路。我听得十分入神和感动,看到爸爸用手去拭泪,我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握爸爸粗糙的大手,或许我是想安慰爸爸,或许是谢谢他告诉我这一切!
一路上听着爸爸讲的故事,不知不觉就走到分水岭的小店。爸爸说要休息一下,便走进店里。老板一看是爸爸,立刻迎了出来,一边和爸爸打招呼,一边摸着我的头,还顺势从糖果罐里抓了一把糖要塞给我,爸爸看了赶紧要掏钱给老板,却被阻止,老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伟仔!你的命是你爸、妈用心捡回来的,以后,你一定要孝顺父母!”
我含着糖,仰望着老板,点点头,表示知道。老板满意地摸摸我的头,这时,他突然看到我还背着书包,便问爸爸:
“阿万仔,阿伟怎么会这么晚才放学?”
“是--这样的,有一点功课跟不上,老师特别给他补课!”爸爸回答得有点不自在。可能是怕老板再多问些什么,于是,爸爸谢过老板,就拉着我离开了。
走着走着,我们进入了运煤卡车走的山路,这是一段上坡路,两旁是茶园,完全没有住家,比刚才走的路还要寂静,连狗叫都没有。爸爸走了一段路,长叹了一口气,好像要讲什么重大的事情,我顿时提高了警觉,果然,爸爸开口了:
“阿伟,今天学不会的事,不要气馁,时钟你一年级就会看了,只不过因为生病,头脑反应不过来而已!高老师是个了不起的好老师,你很幸运遇到了,爸爸刚刚也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就是被高老师的用心所感动,才怀念起伴我成长的日本老师,我们都很幸运啊!”
因为是上坡路段,爸爸和我都走得有些喘,所以,就在一个拐弯的缓坡处停下脚休息。
不一会儿,爸爸又对我说:“阿伟,这么好的老师,她教你一个比教十个孩子还辛苦,所以,你对老师应该有十倍的尊敬!”说完之后,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在这黑夜的荒郊外,在手电筒反射的微光中,我看着爸爸深深期许的眼神,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我似乎感觉到爸爸好像在等我回答,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勉强挤出话来:
“我跟你一样,这样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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