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第三章】(14)。
不得不说,刚才张霁隆对付这个女人的手段,真是痛快。
等金秘书离开了以后,张霁隆从桌上端了那壶小青柑,走到了我的面前,把
茶壶放在稻草编成的隔热垫上,又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两隻精緻的小茶杯,一边倒
着茶一边跟我讲述着:「呵呵,现在这世道,每个人都说不定会有好几张面孔。
——是个人就愿意说自己是'国情部'、'安保局'的,仔细一查,呵呵,全他
妈是骗子」。
「听那女人刚才说的话,我差点就信了」。
我诚实地对张霁隆说道。
「呵呵,要不怎么说你年轻、少不经事呢?桂霜晴的手下确实都是行为不端
,但他们要查我,直接查就是了,也不至于派人到我面前来甩奶子卖屄的吧?不
知道的还以为安保局的都穷到开上妓院了。更何况……」。
「更何况,您当年还是跟两大情报单位合作过的。他们的底细,想必您也是
门儿清」。
「说的就是。但我想说的是,如果这女人真是一个职业特务,她肯定不会把
勾引男人和渗透进对方企业的手段做的这么蹩脚;而且她三句两句,就把上司给
卖了,她要真是桂霜晴的手下,怕是活不过安保局第一个试用期」。
「那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历?」。
张霁隆侧过脸看着我笑笑:「怎么?想打听打听,回去跟你们二组汇报一下?」。
「我就是随便问问」。
张霁隆笑了笑:「我估摸着,这应该是道上的哪个傻逼,看我张某人过的日
子太好了、看着眼红,派来这么个水线子准备给我弄双小鞋穿穿」。
「嗬!您怕是多虑了,」
我半开玩笑半讽刺地问道,「现在在f市黑道上,还有人哪个吃了豹子胆的
,敢打您张霁隆的主意么?」。
确实,在我的认知裡,或者说在一般人的认知裡,张霁隆算是f市黑社会的
魁首,在江湖上「一句顶一万句」
的角色,他说东,其他帮派的混子们应该是不敢说西的。
所以我并不认为,在f市本地,除了为情报部门或者政法系统的人做事的以
外,还会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操,你真以为这世上真会有'一手遮天'这回事么?你以为我张霁隆现在
家大业大,那满大街的堂口、老大们就唯我是尊了?秋岩,你还年轻呢,你不懂
;现实世界可不是网络,人越往高处就越可以恣意妄为,相反,混得越好,
越是高处不胜寒。你知道我这几年,心裡的真实感受是什么吗?——裡
的那句话: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张霁隆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是我在南方的一个朋友出了事,我以前,对
别人故意下套这种事情还不以为然呢。你何秋岩是警察,你倒不用怕,我们这些
做生意的遇到这种事,一不留神可就惨了。南方s市以前有个大财阀——李氏集
团的李钊,这个人算得上是我的一个老大哥吧,他们家的产业在s市一度可以说
是一家独大。他为人耿直、老实,跟我关係还挺不错的,在我之前入狱前他来f
市出差临了还说以后有机会要请我去s市吃饭呢。可谁知道啊!我入狱的这几年
,他就死了——间接被一个自称是安保局特工的女骗子给害死了。哼,李大哥他
那妻子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相信自己送上门给他儿子当家教的女大学生,会是
安保局的特工!结果我这嫂子就中了圈套了,信了那个假女特务一堆鬼话,还被
她引诱着,去跟李氏集团在当地最大的竞争对手蒋氏集团的老总父子上床——你
想想,蒋家那小犊子到现在岁数还没你大呢!之前某色情网站上,还流出过我那
嫂子穿着当初自己结婚的婚纱,跟那蒋氏父子轮流上床的视频,我看不过去,找
人把那视频给全网删除了——那傻女人,居然还以为去给人家爷俩当情妇、性奴
,就是在人家身边卧底、保护自己老公,并且配合国家对蒋氏集团的调查呢?」。
「还能有这种事情?」。
我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为了保护自己老公去做卧底,跑去跟自己老公
的仇人上床,这也太离谱了,听着像是个段子」。
「这也倒罢了,事情再离谱,我也在想,以李钊大哥的气量,大不了发现了
之后跟那傻女人离婚完事;可哪曾想,那傻女人居然按照蒋氏的意思,把李氏集
团的核心机密全都洩露给了蒋氏,蒋氏拿着那些资料差点就把李氏集团做空了!
我那嫂子到头来还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配合安保局的调查、帮李钊大哥解除人
身和生意上的危机?若不是因为此,李钊大哥也不会急火攻心,就此出了车祸丧
了命……该死的女人!以为自己做了几年阔太太、当了几年贵族学校的高中老师
,自己就有见识了!就算是如花美眷又怎么样,不长脑子,也不过是个坑货
罢了」。
「那后来呢?」。
「后来,也就是现在了。幸亏李钊大哥有个好儿子,那小子是好样的……我
提一个人,项月心,不知道你小子听没听过?」。
这个女人我还真知道,以前父亲做过一个财经专题,专门去南方採访过她:
「就是那个被誉为‘市场营销届花木兰’的项月心?」。
「没错,就是她,那小子居然能想到拉拢她。这女人在我发蹟之前,就是南
方的一个杰出的女高管,学历高、人长得漂亮,做事也雷厉风行,曾经不知道为
什么,她失踪过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销声匿迹了;再后来,她就出现在了李钊
大哥的儿子的身边。在她的主持下,李氏旧部被迅速整合归拢,又跟s市当地的
其他财阀站到了一起,并且那小子居然还用非常手法,策反了蒋氏的夫人,因此
李氏集团这才恢复了元气——要不是因为这小子命好,s市怕是再也没有姓李的
这号人了。呵呵,说起来,最近我才慢慢了解到,这项月心原本是那小子的一个
同学的妈妈,是个未亡人,挺惨的,她儿子被蒋家那小犊子给害死了;而现在,
项月心名义上是李氏的ceo,实际上,她居然是那小子的女朋友。一个曾经的
阔太太成了一个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的女朋友,你就说,那小子有没有手段?」。
张霁隆笑了笑,喝了口茶。
我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心说这个姓李的小兄弟还真是幸运,起码这项女士
跟他没有半点血缘,他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求。
我真是很羡慕他。
「那……李钊先生他那个原配夫人呢,现在怎么样了?」。
我随口问道。
「她?她现在跟她儿子……」。
张霁隆想了想,接着似乎有意掩饰什么,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呼……这
个事情,是人家家裡头的私事,他的私事还是不说为妙;况且李钊已故,我也不
是很想提。话说回来,你小子之前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天突
然来我这,到底是乾嘛来的?」。
「张总裁……不,霁隆哥,我何秋岩对于我之前多有冒犯,表示道歉」。
求人办事,该服软的时候,还得服软。
张霁隆却伸手拦了一下,对我说道:「哼,其实今天你在前台遇到这遭,也
是我之前故意安排的,就是想让你小子碰一鼻子灰!行了,你把茶喝了,我就当
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想了想,并没着急喝茶,而是对他问了一句:「那天后来,唐书杰那帮人
怎么样了?」。
「嗬,你还关心他们?」。
张霁隆微微瞪着眼看着我。
「我不是关心……」。
「你是良心上还有点过不去,而且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他们家里人会对你妹
妹有后续的报复,对吧?」。
张霁隆盯着我。
我呼了口气,对他如实答道:「都有吧」。
「你目前就放心吧。姓唐的和姓钟的全家,已经永无翻身之地了」。
张霁隆澹然一笑。
听他详细一讲,我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唐书杰那几个小崽子,那天
后来全被张霁隆的人直接开车扔到了家门口。
起初,唐清泉和锺旭民全都气的怒髮冲冠,两个人还通过电话,说要手刃了
对他们自己儿子下黑手的元凶;然后下午,张霁隆就派自己集团的马仔到那些小
崽子们的家裡挨个送了三十万块钱。
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张霁隆干的以后,两人全都吓傻了。
「这……是张先生的人动的手?这……三哥,这裡头是不是有误会啊?」。
唐清泉双眼发直地看着老三。
他妻子则更懵,因为当初唐清泉为了升官、并且跟省长挂关係,想到了张霁
隆,给张霁隆送了五百万现金,每捆现金裡,还夹着两张他妻子的裸照——还想
把他妻子塞到张霁隆被窝裡。
唐清泉的妻子还算颇有姿色,可张霁隆对她提不起一点兴趣,索性就把她扔
给了老三。
至于那五百万,张霁隆也一分钱没要。
「您没听清,我再说一遍:是我们隆哥亲自动的手——你儿子想强姦我们隆
哥的女儿,惹恼了我们隆哥。你问问你儿子乾过的事情,你觉得这裡面可能有误
会么?」。
老三说道,「钱,隆哥让我送的,你们不收也得收下」。
唐清泉虽然平日威风惯了,但他当然清楚张霁隆上门派人送钱这件事的分量
有多大——这是棺材板的钱,收了就是个死。
随后,唐清泉跟自己老婆都给老三跪下了「三哥!我们错了!你去跟张先生
求求情吧」。
「三哥!看在之前毕竟咱俩睡过的份上,饶我们家一次吧!要不……要不你
去跟张总裁说说,让我去他夜总会,我卖身还了这笔债?」。
老三不屑地看着唐清泉夫妇俩,说道:「您二位客气。张总裁说了,说你老
唐这几年来给咱们隆达当狗当得还算可以,别的事情就不追究了。只不过给隆达
当狗这件事,也是有时有晌的。隆哥说,望您老唐,好自为之」。
那天之后,唐清泉从财政局局长的位置上辞职,连财政局行政委员办办公室
的委员讨论会议都没参加,直接带着全家远走高飞。
对付锺家,张霁隆的手段也是如出一辙。
锺家虽然之前没跟张霁隆有什么瓜葛,但是张霁隆掌握了锺旭民大量的贪污
和挪用公款豪赌、包养小三的证据——张霁隆自己讲,锺旭民其实是个很谨慎的
人,他手头的那些证据,检察院都不一定能查的出来。
于是锺旭民也辞了职。
钟扬本来因为江若晨的事情,就有些受打击,眼见着家道中落,便在家服药
自杀。
钟扬的母亲因为儿子精神失常,可锺旭民像没事人似的,在钟扬母亲被送到
精神病院一个月后拿到了离婚证,接着又娶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老婆——天知道
,他在海外的银行里,居然存了一笔巨款。
剩下的那五个小王八羔子,也基本被家里人送到了外地上学,对外就说是心
理疾病,需要换个环境上学,很少人清楚,其实他们家算是绝了后。
「只是目前,原鸣那小子家里人还一点都没有动静。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唤,
我目前最担心的是他们家。别忘了,原鸣他老爹,可是一中的副校长」。
张霁隆转过头,看着我忧心忡忡的样子,对我说道:「不过你放心,在这件
事情上,你我的利益诉求殊途同归,我放心不下我们家韩琦琦,你们家何美茵如
果有事,我也不会不管」。
听完这些话,我才放心地抬手把茶杯裡的茶喝光。
张霁隆笑着点点头,马上又给我续上一杯。
「秋岩,你最近脸色可不太好啊!上次我见你被人暗算挨揍的时候,看着都
比你今天有精气神」。
「哦,前两天病了……上班累的」。
「是么?注意身体啊」。
张霁隆提了提眼镜看着我。
紧接着,我便对张霁隆说道:「我今天过来,是想请您帮个忙。请您务必帮
我们市局查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
「在咱们本地j县h乡,原先有个叫沉福才的,在当地开了一个食杂店;但
实际上这人是个人贩子,全家都在做着蛇头生意,专门诱拐妇女幼女。前一段时
间这个人全家被灭门了,然而他手上那份被拐卖妇女幼女的名单却不翼而飞了。
桉子是我们重桉一组的,这份名单说不定就是破桉的关键,所以我找您,是想问
您,您能否帮我找一找这份名单」。
张霁隆闭着眼,嗅着茶香,微微一笑:「从古至今,都只听说黑道上的会、
党、社、团招安,帮着白道做事的,白道的衙门公差找黑道查桉子,这只怕是千
古头一遭!你跟我说实话,秋岩,到底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还是徐远派你来找
我的?」。
看着张霁隆一副什么都洞悉的眼神,我便悻悻地说道:「确实是徐局长……」。
「哈哈哈!这就对了!徐远啊徐远,没想到你也有低头的时候」。
张霁隆仰头,爽朗地大笑,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他左手扶着沙发背,右手
握成了拳头,在自己面前轻轻挥了三挥,一边挥着拳头一边搭在右膝上的左脚还
不停地摇晃着,真叫一个手舞足蹈。
想着面前这位商业巨鳄、黑道大哥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知道了是徐远拍我
来找他,居然高兴成这样,我想当年徐远跟他之间的积怨之深,怕是难以用一两
句话来形容的。
张霁隆笑了片刻,接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有盯着我看了半天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思考什么,面对着这么个活阎罗,也确实有点不敢开口
对他问话,便也只好跟他对视。
他看了我许久,又说道:「那你是不是也跟徐远说了,如果你要是来找我,
我一定会让你在市局裡头,做我的一颗棋子?」。
「我的确跟他说了,」
我如实说道,「看来您猜到了」。
「我了解你。你这小兄弟是个讲良心的人,所以这种事你是不可能藏在心裡
的。而且我也了解徐远,」
张霁隆接着对我问道,「徐远是不是也出乎你的意料,对这个事情也没怎么
在意?」。
「对」。
我看着张霁隆,点了点头,「而且说实话,这种事情我还是挺意外的。霁隆
哥,我就直言不讳了:依你的身份,对我提出的条件,按照道理,应该算是咱们
警界的大忌;可徐局长知道了以后,反倒是不以为然,说实话,这件事我到现在
也没想通」。
「傻小子!现在这个社会,是个讲效率、讲信息和协作的社会,现在比你想
的複杂得多」。
张霁隆端着茶杯站起了身,走到了落地窗前,「像你妈妈夏雪平那样的'古
典警察',已经都快成这个社会裡的恐龙了」。
「霁隆哥这话裡面,有深意」。
「你现在还不懂,将来你会懂的」。
张霁隆说着侧过了身,对我说道:「你猜猜,就依你所知的徐远,你觉得为
什么,他不怕你给我透露消息么?」。
「他自己说,他是因为跟我外公夏涛、我舅舅夏雪原的旧情,还有对我和夏
雪平的信任」。
「这只是其一,你再猜」。
张霁隆指着我说道。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把警局最机密的核心情报,以及任何不利于你
或者隆达集团传给你。他觉得我身上,具有身为一个警察的使命感」。
「这是其二」。
张霁隆喝光了杯子裡的茶,又坐到了沙发上,看着我说道:「最主要的是,
他看重我可以帮你破桉,作为众人捧起来的'江湖老大',我有许多你们警察不
具备的能力,就比如对这个城市的地下世界的深挖。只要我跟你们警方、跟这个
国家的法律和社会安全的博弈谨慎,不主动触碰你们的底线,我跟你们警方,就
永远只是竞争对手,而不是你死我活。而且,你知道的东西,徐远也一定能知道
;你告诉我的东西,永远都不会超过他自己能掌控的预期,这是徐远的自信。所
以你需要做的,跟本不是谁的鼹鼠或者底牌,你是我和徐远之间的一架桥,你要
做的事情,是信息共享」。
说完,张霁隆微笑着感叹道:「能有这样的目光,徐远这条狐狸,不愧是警
界的天才……」。
张霁隆的话给我说的一愣一愣的,有些似乎只有用在商业领域名词,竟被他
拿来形容他和黑社会、和警察之间的关係;但我从他说话时候的神态和语气感觉
得出来,张霁隆是一个十分清醒的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清醒地知道
自己要什么、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并且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缩小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差不多十多年来,虽然他经历过大起大落,但是每次都
能化险为夷,在f市的江湖上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
我愣愣地看着张霁隆。
「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真的不太懂。您说的信息什么的,我确实不太明白……」。
「哈哈哈!谁叫你年轻呢!我问你,你觉得商人的本质是什么?」。
「求财呗」。
「那黑社会的本质呢?」。
「……利用结社和暴力手段,快速获利」。
张霁隆点点头:「只是在现在的这个时代,暴力虽然是一种手段,但已经不
是最有效的手段了,信息才是。就比方说,放在以前,估计是你刚出生、我还在
上中学的时候,那个时候f市满大街的本地新闻报纸,报导的都是什么'某某厂
因不愿与黑社会性质团伙进行生意往来,被该团伙恐吓、绑架',或者'某某公
司因与黑社会性质团伙因在某生意上发生竞争关係1,被该团伙蓄意放火、抢劫
、谋杀'之类的消息。放在现在呢?如果我想把生意做强、做大,一切就都要按
照规则来;不按规则玩,不是说不能获利,只是玩得绝对不像以前那样得心应手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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