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之群!……汤兴平」。良久之后秦皇方喘匀了气,率先低咆吼出两
个名字。
京兆尹于之群与执金吾汤兴平屁滚尿流地滚爬于地颤声道:「陛下,微臣在」。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给朕去查!速速去查!滚」。秦皇用尽全力咆哮的怒
声回荡在金銮殿上,吓得于之群与汤兴平再度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
发泄了一通,秦皇不知是用尽了力气还是暴怒过甚,靠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
颇见萎顿。大殿之上无人敢发声,群臣只得静候秦皇恢复。
「屠冲,传朕的旨意:韩铁雁与国素有大功,今遭逢暗算,朕心甚痛。天佑
大秦不损良将贤臣,特赐乌金软甲一副,着韩守备于府中歇息十日。瞿羽湘英勇
无惧力斗刺客,着其安心养伤,伤好后仍复京兆尹总捕头一职,你亲自去一趟,
代朕好生安慰嘉奖,带上太医同去」。
「臣遵旨」。
屠冲急急忙忙快步去了韩府,秦皇疲累不堪语声弱了许多,所幸大殿是能工
巧匠打造传音极佳,群臣俱能听得清清楚楚:「朕心甚痛……诸位爱卿,朕心甚
痛啊!京师乃国之根本却屡屡动乱,还有谁,能为朕分忧?」。
群臣低头,霍永宁却仿佛有感应似的忽然抬头,正与秦皇射来的目光对视。
他摇了摇头示意不是他做的,出班奏道:「陛下宽心,京师如今巡查甚严,来往
人员俱有记载,料想袭击韩守备者当是一群不要命的流寇毛贼,翻不起大风浪」。
「喝!原来如此」。霍永宁虽得秦皇密旨,筹划剪除吴征羽翼令他做孤臣,
但既示意尚未动手,话中所知的流寇毛贼当是说怀疑暗香零落了。
暗香零落是前朝余党一事仅有少数人知晓,霍永宁说得隐晦,能听明白的也
只那几人而已。秦皇心中也已有判断,以霍永宁做事的周密严谨,哪会动用如此
简单粗暴余毒无尽的蠢方法?
秦燕两国交战方止,刺杀韩铁雁也是不智之举。何况秦国吃了一次大亏,新
上任的京兆尹于之群不敢稍有放松,对在长安的燕国人等排查甚严。即使如祝雅
瞳身份超然也免不了时刻被人盯视,连带祝家也被严加监管。这种状况之下还要
在成都城搞风搞雨,即使强盛如燕国也做不到。
排除了霍永宁私下动手与燕国刺客,剩下的只能是贼党。
「你也这么认为?」。吴征听完祝雅瞳丝丝入扣的分析之后,依然有些不可置
信道:「雁儿也这么说的」。
秦皇遣去屠冲尚未得知完整的信息,吴征已从韩归雁处了解得一清二楚,他
的疑惑与恐惧正是来自于此。
「第一波袭击过后,赶去拿人的两名血衣寒无声无息地死了。血衣寒俱是百
战老兵最擅于混乱之中取事,能轻易取他们性命的必是高手!此后分进合击,其
间杀伤百姓,示我以弱,俱是为了人群中带着毒药的那一箭。最终便是要命的八
支弩箭了,我想不通成都城排查如此严密,弩弓是哪里来的?自始至终,刺客计
划周密层层推进,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回想起来非是所见的简单,吴郎可还
记得在凉州遇袭之时,我手下的铁卫精骑折损了近五百人!那一定是某种罕见的
军阵,不是瞎冲锋的散兵游勇」。
「她正逢其事,那时或许当局者迷,现下也该想得明白透彻。她是大将之材,
推论当比我的更加精准些才是」。祝雅瞳提笔做注将韩归雁的推测加上,神色罕
有地郑重专注。
「弩箭自何处而来或是关键?」。陆菲嫣一脸忧容,暗香零落的能耐出乎意料
地大。这一场刺杀比之此前燕国的刺杀规模与声势俱要小得多,可惊险之处犹有
过之。弓箭之物寻常猎户家都有,但弩弓以机簧发射打造不易,且无论历朝历代
具备大杀伤力的弩弓在民间俱是绝对禁止之物,除了军中,暗藏弩弓者以谋反论
处:「数量惊人的高手,军阵,弩弓,还有提前周密的谋划。为何此前剿灭奇罗
山贼党又略容易了?」。
「敌暗我明,一切的问题都在此处。看来此前与孟前辈计议时发动武林同道
共缔盟约之事已刻不容缓」。吴征猛地一攥双拳:「任由状况这么下去,后果难
以承受」。
「还不够,江湖人士固然要用,三国朝堂也务须要重之才可。你们且等等」。
祝雅瞳返身回屋取来一卷书册递与吴征道:「你看这些人够么?」。
书册上全是名姓,其上标注着各自的长项,武功品级,性格特质,甚至已编
制入组,共有二十组一百七十余人。
「这是?」。吴征通览一遍不明祝雅瞳之意,暗道莫不是要把这么多人送给我?
还有这种好事?
「暗香零落我在燕国时也了解过一些,。这帮贼党无恶不作,但相较之下在
燕国犯过的案子以孟永淑一事最重,且此案过后丘元焕调用官军清扫,贼党必然
元气大伤。我原本以为他们不过如此,不算太放在心上。这一趟来了大秦,尤其
是与忧无患动过手之后,我始终心神不宁。无知者无畏,如今了解越多,越觉贼
党深藏地底还不知有多少能耐」。祝雅瞳秀眉深蹙目放寒光,连喘息也急促起来:
「贼党行事令人难以捉摸,忧无患既知我在秦国仍毫无防备,这里头定然有什么
我等未知的缘故。且我想来想去,天底下从没出现过忧无患这么一号人物,突然
在秦国出现,结合昔年燕国贼党被清剿之事,贼党的老巢更有可能在秦国。结合
近来局势之动荡,或许这干包含祸心的贼党已不想再藏下去了?贼党不灭,遗患
无穷;忧无患不死,我心难安」。
不唯大秦皇帝年事渐高,燕国皇帝的身体也不好,盛国又积弱已久改变不了
大事。三国之间征战难休,世间流言纷纷俱是不寻常的味道。暗香零落若要搞什
么动作,可谓百年不遇的大好时机。
「现下我也不知够不够,你定下的人手当已考量完备,我怎敢胡言」。吴征
将名册交还祝雅瞳。
「嗯,当是缺漏不多。待人手到齐我们再试试看」。祝雅瞳对吴征露出个赞
赏的目光,关键时刻不随意发表意见不懂装懂,也是个极好的品格与能力。
「什么时候能到?」。
「早则一月,慢则再多半月就到」。
「啊?这么快?」。
「你忘了我虽在大秦,长安城的那位祝家主现下才该当光明正大地来成都么?」。
祝雅瞳笑意妍妍挥了挥书册道:「这些人都是长安祝夫人的护卫随从,嘻嘻」。
「额,真忘了。只是一个半月也太快了……」。长安至成都行程遥远道路难行,
如此强援能在月半时间里赶来也是意外之喜。
「轻车简从,沿途补给即可」。祝雅瞳说得轻松愉快,实则若无祝家这一份
财力与遍布天下的据点实难做到:「我也约了几名天阴门的师妹来此,高手不嫌
多。月玦也来,你们见过的」。
话虽如此,吴征心情却未有放松。祝雅瞳这等人物的郑重其事愈见形势之严
峻。
长安城皇宫御书房里,冷月玦一身月白衫子朝着燕皇盈盈下拜:「民女冷月
玦叩见陛下」。
「平身吧」。燕皇屏退了左右。比之吴征离开长安不过一年时光,栾广江面
色更见苍白,连身形都瘦了许多。身体上的苦痛让他倍受折磨,精力越发不济。
他停下手中笔杆,紧了紧身上的皮裘问道:「你说有要事,速奏来」。
「非民女有事!民女接到义母香凡夫人传信,吩咐务必亲手将书信面呈陛下」。
冷月玦呈上书信又道:「义母言道:事关国之根本,陛下请慎严以待」。
「哦?」。燕皇吃了一惊,他的记忆里祝雅瞳未有措词如此严重之时。他一抿
薄唇取出书信细观。
「臣妾二品诰命香凡夫人,叩首百拜。去岁末,臣妾意外发现暗香零落贼党
犯案,遂着家仆跟踪查探。其事多有不寻常之处,臣妾深感事件重大一路探访深
究,暗中跟随入秦成都城。…………是夜于浮山之顶遇一神秘蒙面人,自称忧无
患,武功卓绝,臣妾不能一鼓而擒。纵皇夜枭追击之时,忧无患乘异禽而逃。异
禽羽色黑黄相间,鸣若兽咆,已确认为豹羽鵟无疑。忧无患疑暗香零落贼首。前
朝崩塌多年,不想余众隐于市间且已成气候,秦皇处臣妾已面见禀告,不日当有
秦国大臣出使长安。陛下当着精干臣子严查,时不我待,务使国之根本动摇也。
慎之,慎之」。
自秦国使臣离去,祝雅瞳便在祝府之内称病不出许久未见,不想已然悄声无
息去了秦国。栾广江知晓她对爱子珍逾性命,所谓对贼党的意外发现怕不是在长
安,在成都更为可能。
栾广江对此并无意见,吴征这名私生子他顾不上,但阻挠其母的爱子之心也
太过分了些,至少在目前为止,他还不愿与祝雅瞳正面起冲突。且这一点正是他
拿捏祝雅瞳乖乖就范的重要把柄,世上有吴征,祝雅瞳便有顾忌。她若有任何风
吹草动不臣之心,燕皇只须放出风去吴征是他与祝雅瞳的儿子,秦燕两国便再也
容不得吴征。彼时天下之大再无吴征容身之地。若世上没了吴征……谁也不能保
证这个女人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已经做过一次,结局是祝家满门遗老于
世间消失。
「听闻你也要随祝家商团去秦国?」。栾广江在身边的火盆中焚毁纸页,旋即
提笔写信。
「是,义母令民女随同商团一同前往」。
燕秦两国一场大战各自伤了元气,国与国之间在不能互相吞并之前,利益永
远都被摆在第一位,且燕国北方与草马黑胡大战在即,也急需修复与秦国之间的
关系。祝雅瞳的商团正是最佳人选!流水般的银两比其余大臣出使的空口白牙要
有效得多。
「朕也有一封信,你亲自交予香凡夫人。绝不可为第四人知晓」。秦皇写毕
随手一挥,轻飘飘不着力的薄纸犹如有了生命一般准确飞落在冷月玦手里。
未着火漆封印,甚至连信封都没有。冷月玦错愕一愣,抬头远远打量着埋头
书案的燕皇,又等了片刻没见回音,终于恍然大悟,当即展开纸页细观默默记忆。
「陛下,民女记牢了」。
「背诵一遍」。
「啊?这……」。
「朕恕你无罪」。
「遵旨!香凡夫人见安,久而未见不想卿立此奇功,朕心甚慰……」。冷月玦
一字不差地背完,又未等来回音,想了会儿才依样画葫芦将手中信纸烧去。
「嗯,你跪安吧」。
「是!民女告退」。
离开御书房,冷月玦抹了抹额角汗珠,病体羸弱的燕皇所带来的压力出乎意
料地大。而她眼中更是许多不耐,似乎虚头巴脑讳莫如深的对话方式让她疲倦又
厌烦。这一趟她不愿来,可又不得不来,祝雅瞳待她一贯照拂甚多,她的吩咐不
能不听。另一个则是要单独暗中面见圣上,可依托的天阴门弟子除了她也别无旁
人。
「师尊与义母之间越发不睦了,哎,真真叫人难以自处。这一趟去成都不知
又有那几位师叔能随行」。冷月玦心中暗道,心情忽然转好,竟得意地环视皇城
一圈。
夜色之下的皇城仍富丽堂皇,星光辉映之下亦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可四周
林立的高墙像一个巨大的围笼,身处其中虽不比囚室窄小潮湿的难当,可终有边
界。冷月玦在破落的冷家长大,此后拜师天阴门,可说自小起所处之地仅是冷家
与天阴门二处。当世的女子大多如此,原本性子寡淡的冷月玦也未介意,一切自
栾楚廷欲纳其为妃起,平静与清净便被打破。冷月玦无处可逃,长安虽大,皇城
虽贵,对于腻烦于其中的人来说,亦只是个大些的囚笼。
「再有十日!听说川中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人情风物俱大异长安城。平原之
外还多有险峻奇山异水,峨眉亦是佛宗圣地。这一趟去了大秦该当多些时日才好」。
冷月玦垂头缓步跟在一名小黄门之后向皇城外走去。
「冷仙子?好巧」。转出御书房的院门,燕国太子栾楚廷一行正过此间。夜
色虽浓,娇小的白衣丽人仍被他一眼认出。
冷月玦正心潮澎湃,见状面色仍是寡淡无情,只是下拜行礼:「民女冷月玦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冷仙子何故深夜到访?」。
栾楚廷顺势上前搀扶,冷月玦迅速起身,不经意地退后两步又抖袖抚平裙摆,
让栾楚廷落了个空。
「民女不能说,殿下见谅」。夜色已深,本该在后宫中的太子却出现在此处,
远不是一个好巧便能说得清的。太子的耳目遍布宫中,这一趟应是特为自己而来。
冷月玦虽懒理勾心斗角之事,心思却是玲珑剔透。
「噢……冷仙子定有理由,孤便不多问了」。栾楚廷心中一凛,转过话锋道:
「孤记得冷仙子少来宫中,上一回还是五年之前?近年来宫中添了不少景观,冷
仙子既来,陪同孤走一走如何?」。
「民女不能留,殿下见谅」。冷月玦垂首缩肩,她不善说谎,清淡冷漠的面
容掩不住目光中的异样,面对栾楚廷这等见多识广之人,索性不与之对视被看出
破绽。
「也是,冷仙子身怀要事。既如此,孤送冷仙子一程」。栾广江心中大叹冰
雪美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浑不似其母半分。转念一想,若如况雪莹般只一露面便
贴了上来,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民女不能……」。
「嗳!冷仙子若无事,孤自当相送;冷仙子若有事,孤更当相送」。冷月玦
尚未说完,栾楚廷已出声打断。冰美人刻意保持距离种种推脱,他已忍耐多时,
点出无事亦是一份警告。有时一念至此不免好气又好笑,堂堂太子之尊诚心诚意
追求一名女子,居然换来不假辞色。若是娇小美人是燕国未来最有希望成为十二
品绝顶高手的天才,栾楚廷也废不着许多心思低三下四,直接请一道旨意娶回便
是。
可惜以父皇对人才的珍视,断然不会答应这等要求的,反倒要落个沉迷美色
的坏印象。
「民女回家,有劳殿下」。冷月玦无奈答应,心中却更加腻烦。
即使轻车简从,太子的车驾亦是世间一等一地尊贵奢华,车厢里更是应有尽
有。时正初夏,桂花糖藕糕已是常备之物,酒爵之中盛的则是罕见的葡萄酒。
栾楚廷夜送美人正是风流旖旎之事,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冷月玦垂头闭目一
言不发,寻常女儿家喜好的精致糕点与美酒也毫无兴趣。栾广江一展才学却逗不
得美人一笑,也微有怒意,忽然笑道:「冷仙子适才觐见,不知父皇精神如何?」。
「颇见疲惫」。提起陛下,冷月玦不敢不答。
「夜色已深父皇尚在操劳国事,大燕江山能强盛如斯,历代先皇功不可没。
孤亦常思父皇百年之后亦当以此为己任,不落先祖之后。哈哈,孤若能一尝夙愿
娶冷仙子为妻,有贤后如此何愁大业不成?」。
「民女一心修行,殿下失言了」。
「正是,正是,孤一时激动大逆不道,该打,该打……」。
马车在冷府门口停下,冷月玦独自进府。月影如霜,正让她心里冷冷的。栾
楚廷所说的玩笑之言并没有错,一旦他登上大宝群臣山呼万岁,普天之下又有谁
能再阻止他以一道旨意册封自己为妃?想起幽深清冷的皇宫,冷月玦不寒而栗!
呆在那只大笼子里,便真的封后天下称贤,又有甚么希望可言……。
「祝师妹要招同门去大秦?是何用意?」。
天色刚明,冷月玦赶至天阴门于长安城的驻地面见师尊。信上的内容她已看
过,不出所料,师尊闻言之后尚未看信,俏丽的圆脸上柳眉蹙起,晶亮的眼眸中
射出狐疑。
「徒儿不知。只照师叔吩咐的做」。
「祝师妹与门中疏远已久,现下突然要调用门中弟子却不说明缘由,本座答
应不得」。柔惜雪凤目一瞪断然道。
「师尊容禀,祝师叔当有要事在身不容小觑。昨夜徒儿奉其命觐见陛下,亦
得陛下口谕一席。陛下旨意不得传他人之耳,弟子年幼无知,若出了意外差池恐
有违圣意,还请师尊恩准」。
「你现下有事都敢瞒着本座了?」。
「徒儿不敢!实是无可奈何。徒儿也不知祝师叔传与陛下的书信所言何事」。
柔惜雪面色极寒,挑起的凤目瑰色点画,分明清澈如水,却又无端显出几分
妖冶之气。她胸脯不住起伏气的不轻,好半天才寒声道:「祝师妹要什么人?」。
「要三师叔,五师叔与六师叔同去」。
柔惜雪深吸了口气道:「也罢,既关乎国之要事,便请几位师妹走一趟罢」。
语毕,她拂袖离去,状甚不满。
穿过前厅后的弄堂,柔惜雪在院角处一间偏僻小屋停下轻叩门扉。
「柔掌门?进来吧」。
屋内之人肌肤雪腻,秀发如云梳作长乐髻,一身艳红色绸衣自腰际至裙摆绣
着雪梅点点,中央上翘,左右波谷般伏低的好看香唇一咧笑道:「柔掌门,事儿
可办妥了么?」。
「依福慧公主之言安排停当,当出不得疏漏」。柔惜雪换了副面容双手合十
一礼。
「甚好。冷月玦年纪尚幼,心思又单纯,若没个长辈点拨怕是要出纰漏,如
此才万无一失」。
「公主料事如神,贫尼佩服」。
「这算不得什么」。栾采晴媚然一笑道:「一切不过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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