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罗】第五集 有凤来仪 第一章 馈君明珠 院井梧桐。
时日近午,金銮殿上议事已毕,屠冲尖着嗓子高唱道:「时辰已至,无事退
朝」。
「臣另有要事启奏陛下」。胡浩及时出班跪地连连叩首,砰砰声在空旷的大
殿里回荡。
「胡爱卿平身,有事奏来」。秦皇颇觉意外,若是大事早该启奏,若是小事
又怎当得胡浩一副以死进谏的模样。
「事关重大,三品以下不宜听闻」。
所谓三品以下只是给个大略的建议,秦皇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心腹
重臣以外不可泄露,遂点了几人后让屠冲退朝。
「且慢!文大人,你不能走」。胡浩回身望向京都守备文毅,阴测测的目光
让文毅一阵厌恶,又一阵发毛。
「文爱卿也来吧」。
秦皇引领着群臣来到御书房,又屏退左右关上大门道:「胡爱卿,何等大事
速速报来」。
胡浩呼吸粗重,满身血液上头涨红了脸环视全场,向霍永宁道:「霍大人,
本官先来问你!大秦使臣出使燕国归途之中,曾遇暗香零落贼党袭击,此事有损
我大秦威严,大人归京之后却不闻不问,是何居心?」。
「额……」霍永宁吃了一问有些尴尬,搓了搓手道:「非是不闻不问,而是
路途遥远,贼党又已尽数伏诛!京中要务甚多,一时不好大动干戈」。
「哼」。胡浩冷笑一声道:「如此大事,还有甚么要务更甚?」。
霍永宁向为孤臣,正如吴征此前所分析的心中必然对暗香零落有怨气,不管
他前头追查贼党巢穴帮了多少忙,先用言语逼住了他,在此事上必然要倒向昆仑
这一边。
俞人则一听便知其中门道,哂笑道:「陛下,容臣妄言一句!贼党袭击使臣
殊为可恶,可为政之道当量力而行,有先有后。胡大人此番是轻重不分,上纲上
线,居心叵测了」。
「上纲上线?居心叵测?」。胡浩忽然爆发一般跳脚道:「本官正是要上纲上
线,为了一帮居心叵测的贼党」。
「胡大人有话便说,着什么急?」。俞人则得意一笑,老神在在。
「诸位皆是国之重臣,陛下更以重权托付。诸位可知暗香零落贼党是什么来
头?」。胡浩义愤填膺,几至怒发冲冠。
「一帮江湖草寇,聚众为患!倒也称不上什么心腹大患,反手可灭」。迭云
鹤淡然接话,江湖之事他最熟悉,说出来自然让人信服。
「江湖草寇?迭大将军,枉你执掌青城门派在江湖中大有名望,居然也如此
偏听偏信」。胡浩声调极高,与诘问无异。
「胡大人,圣上面前还请莫要胡言乱语。暗香零落谁人不知?怎么叫做偏听
偏信?」。
「呵呵!本官对迭大将军好生失望」。胡浩惨笑着摇了摇头,又向秦皇跪倒
道:「启禀陛下,据微臣追查,暗香零落不仅流毒民间,贻害江湖。更是临朝余
党」。
「什么?」。重臣们异口同声,大惊失色。涉及前朝皇族从来都是天大的事情,
一不小心是要动摇当朝根基的。即使临朝已亡了许久,仍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秦皇双目一瞪,脸色阴沉得可怕道:「可有实证?」。
「微臣命人追查,人证物证俱在。现下正在午门外等候,请陛下宣她觐见」。
「什么人追查?午门外的又是谁?」。
「北城令吴征追查,午门外的人证握有十足铁证在手,祝家当代之主,祝雅
瞳」。
爆炸性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即使一干重臣们也有些绕不过弯来。文毅面色
丕变,俞人则心急如焚,可谁也不敢在此事上贸然发表意见,只能看看再说。
秦皇低着头沉吟良久,沉声道:「宣」。
祝雅瞳一身盛装自午门入宫,见者无不侧目。那眉目如描如画,加之端庄娴
雅,仪态万方,娇美绝伦的模样当得上一句艳压后宫。一些见多识广的宫中老人
暗自思忖:宫中佳丽竟无一人比得上她,或许昔年的玉妃能够,可玉妃的气质又
要弱上些,终究还是被比了下去。
御书房因祝雅瞳的到来平添一份亮色,美妇盈盈下拜:「民女祝雅瞳参见陛
下」。在燕国她是二品诰命夫人,在秦国却是一介平民。
「祝家主请起,胡大人提起暗香零落一事,还请祝家主向朕细细道来」。秦
皇的心焦毫不掩饰,舍弃了一切拐弯抹角。祝雅瞳纵然艳绝人寰也引不起他半分
侧目,此刻比起江山社稷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民女隐藏行踪来成都,只是想早日与北城令吴大人商谈生意一事,并无他
意。吴大人查探北城中幼女失踪一案,发现是暗香零落贼党作乱。民女得知吴大
人跟踪贼党,童心大起,亦在暗中跟去……」祝雅瞳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配上她
曲折婉转的语调,甜美动听的声音,诸人均觉当夜发生的一切犹在眼前。
「祝家主武功盖世,居然拿不下一名贼党?」。迭云鹤颇觉不可思议,心中也
有庆幸,幸亏没拿着人,否则这一遭要一败涂地。
「拿不住他」。祝雅瞳缓缓摇头道:「此人自称忧无患,民女猜测是忧天下
无患之意,其心可诛」。
「祝家主,光凭猜测可不够」。屠冲也尖着声音发话道:「可有实证?」。
「有!民女之所以拿不下他,全因他有此物」。祝雅瞳玉手一伸,莹白的掌
中三根金色羽毛发出淡淡的光辉,显是不久之前才从生灵身上割下且精心保存的,
是以光泽不失:「民女与忧无患拼力死战,只籍他转身逃离之机,从乘坐的飞禽
之上留下三根尾羽」。
「咝~」屠冲瞳孔陡然放大,接过三根羽毛呈在御案上。
「是那个畜生么?」。秦皇呼吸粗重,向屠冲寻求证实道。
「是!错不了!正是豹羽鵟」。屠冲的头几乎埋到了腰上,喉间干涩,语声
发颤,不知道此物的出现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也不知龙颜是阴是晴!
偌大的御书房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群臣心情惴惴不安,都在等
着天子发话。
「陛下,车骑大将军韩克军求见」。御书房外的禀报声响起,算是缓和了下
气氛,群臣着实松了口气。
「宣」。
韩克军一身白衣,双手捧着车骑大将军虎符与将盔,双膝跪地叩首道:「臣
韩克军,死罪」。
秦皇皱了皱眉,责怪道:「爱卿一向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何来死罪之说?
平身,起来说话」。
「臣万死不足以赎罪」。韩克军不起身将虎符与将盔摆在地上,以头顿地道:
「胡大人与祝家主追查暗香零落贼党,臣不敢怠慢,昨日夜间臣二子韩铁甲,韩
铁衣,小女韩铁雁探明贼党巢穴,当即带兵围剿!如今已获全功。贼党系前朝余
孽证据确凿,臣失之不查,特归还虎符将盔,请陛下治罪」。
御书房里又恢复寂静,这一回却多了许多砰砰响的心跳声。
「继续说」。秦皇的目光近年来少有地锐利。
「臣来时的路上,北城府衙正在缉拿盗匪。北城浣花楼里擒拿贼党四人,余
者尚在审问,胡夫人亦在现场」。证据做得极实,韩克军此前也没料想到。原本
的计划是在浣花楼里翻出些恶名昭彰的恶户直接屈打成招,往文毅头上扣屎盆子,
不想还真拿住了正主儿。这让祝雅瞳又是一惊,心中长久的疑虑更甚。
「浣花楼????文毅」。秦皇厉声一喝,龙目中射出熊熊怒火。
「陛下!微臣冤枉啊」。文毅骨酥腿麻,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陛下,为今之计当彻查贼党派兵剿灭,使之不存于世间!老臣身负大过,
不敢再担车骑大将军要职。任凭陛下发落」。
「韩将军平身,赐座」。秦皇一摆手向屠冲道:「速速去问明北城府衙状况,
即刻回报」。
事件几乎已尘埃落定,胡浩却嗅出了丝不寻常的味道。到了此时此刻,文毅
必然要先被剥去官服,收押待审!可圣上居然将他搁置不理。
「坏了!漏算了一件事」。胡浩心中大急,又苦于他无法传递消息不敢做色。
望向苍老的秦皇又敬又畏!情急智生,胡浩灵机一动启奏道:「陛下,事关重大,
微臣请草拟圣旨,由屠大人奉旨行事」。
北城诸事平定暂告一段落,林瑞晨与陆菲嫣在马车内等候最新的消息。这里
的事情只是一个环节,另外两处却还没有消息传来,二女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有
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以慰藉。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吴征的声音远远传来:「张大人,怎么样了?」。
「征儿」。二女对视一眼,忙不迭抢了出去。只见吴征满面火灰不及擦洗,
风尘仆仆地赶到。
「此地顺利,你呢?」。陆菲嫣抢着问道,见吴征虽狼狈,倒不似有伤在身心
安了不少。
「无甚大意外,哎,一言难尽容后再说」。吴征摇摇头也顾不得礼节道:
「上车」。
马车内陆菲嫣将北城的情况简述一遍,吴征悬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又问
道:「朝中可有消息前来?」。
「祝家主被宣入宫中已有大半个时辰,尚未有最新消息,我们也等得心焦」。
吴征眉头一皱暗自思量:祝家主该当禀明了一切,这事如此重大,圣上怎么
可能犹豫不决?究竟是有什么变故?是不是漏了什么?。
「坏了!漏算了一件事」。沉默中的吴征忽然一惊,苦等了许久的消息居然
音信全无,秦皇的反应十分怪异,这里头的玄机现下才想得明白。
追查暗香零落以做倒文毅腾出京都守备的位子,韩克军再辞去车骑大将军一
职释了兵权,韩家三兄妹立了大功的前提下再无任何人与任何理由可以阻挠升迁,
车骑大将军麾下原本的兵马分出一大块给三人作为奖赏,也保有韩家的荣耀,这
原本都是计划中的事情。可皇城里似乎陷入了死寂,事情进行的顺利,想要的结
果一个都没来,连文毅都尚未被拿下,事情不同寻常。
「什么?漏算了什么?」。陆菲嫣心思不宁,闻言大急。
「漏了我」。吴征急得抓耳挠腮:「韩家三兄妹的前程解决了,韩老将军虽
吃了亏,但韩家整体丝毫无损。这是份不亏小赚的买卖,圣上必然会顺水推舟。
可我呢?我这一份功劳可不小,足以让北城府衙装不下!如此一来昆仑青城两系
的势力平衡又将打破,圣上必然不预见到!此事怕要有变故」。
陆菲嫣听得目瞪口呆,一边佩服吴征思路敏捷,一边又是心焦。
「怎么办?怎么办?」。吴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夫人,有消息来了」。
林瑞晨也顾不得礼节唤了胡府管家上车,管家连奏报也无全凭口述,可见时
间之紧迫:「胡大人拟了份旨意,正由屠大人带着出宫来北城。宫中的人看见了」。
「什么?还有多久能到?」。吴征大喜过望,纷乱的思绪中出现一丝光明:
「胡大人当真了不起,这样都能把消息传出来」。
「冷静!冷静」。吴征不住地搓手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来了一个半时辰,下
朝的时刻也过了一个时辰,他在京城公开露面的消息该当也传出去了。之所以没
人来找麻烦,怕是忌惮林瑞晨手中的黄金惊堂木。
「两位师姑在此等候,我去北城府衙」。吴征忽然跳起,喜形于色道完忽然
又怔怔愣住。
「你去北城府衙干什么?那里现下可是是非之地」。吏部盯着这位疏于政务
的家伙许久了,去了北城府衙可没有好事,至少暂时没有。
「宫中的消息传不出来,俞化杰这个蠢货必然不明情况。今日咱们搅了文毅
一通,他必然不能等待要来找麻烦。先把我拿住了,此案自然要暂停,他们好有
回旋的余地」。吴征快速理了一遍无奈摇头道:「没办法,我得先去吃个怠慢政
务的罪名,再挨顿打,好让圣上有路好走」。
旋即他又唉声叹气道:「怕是不够!哎,只好去打人了!妈的,这顿打好贵!
豁出去了,反正升官发财全部完蛋,那就照死里打」。
等待的心焦最是难熬,待得吴征发现了漏洞已是刻不容缓。他照空气猛挥了
两拳奋力平静下思绪道:「师姑,让张大人去截住屠大人,喊冤也好,说事态紧
急也好,尽可能拉他来这里」。
林瑞晨摇头道:「不够,我一起去」。
「甚好!拖得越久越好」。吴征大吐了口气下定了决心道:「拙性大师呢?」。
「他一直在附近,会暗中跟着你」。陆菲嫣抿了抿嘴唇,担忧中暗自安慰有
拙性大师在,出不了事情。
「弟子先行一步」。吴征解了衣甲矮身出了马车,大喇喇地飞身上马,吆喝
着返回北城府衙。
衙门里空空落落,留着看门的衙役见了吴征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来。一则
多日未见来得突兀,二则吴征这一身装扮也太过古怪,未着官服便算了,一身衣
物火灰处处,血迹般般,连鞋子裤管都是泥土。
「来人!来人!娘的,人都死哪儿去了?」。吴征大呼小叫着连连跳脚,将惊
堂木拍得震天响。
「吴大人!衙门里大多数人都随张大人与瞿捕头外出办案去了,就留了咱们
几个」。衙役一见主官脾气大燥,吓得战战兢兢。
「混账」。吴征还待发作,衙门口喧闹声大哗,朱植领着百姓又来到公堂上。
百姓们早间随张六桥一路去到福源楼,因林瑞晨与金吾卫出现的关系俱被隔离在
外。如朱植等老者年事已高体力不济,便留了人等消息各自回到北城。吴征看朱
植气喘吁吁,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可也别无他法,这等人最好利用,效果也
最佳。
「吴大人」。虽说北城府衙今日该拿人拿人足够秉公办案,朱植仍是对这位
耽误政事的北城令诸多不满,强抑着怒气道:「您可回来了?」。
「朱老丈,此话怎讲?」。吴征高坐公堂之上冷冷道:「老丈是在质疑本官?」。
朱植愕然,他没想到第一回见面时彬彬有礼,谦恭和善的青年官员忽然变成
这股一身官气,难以接近,一肚子苦口婆心的劝告说不出来,变作怒气冲冲的质
问:「吴大人上任至今,就来了两日官衙。如此怠慢政务,毫不体恤民情,视北
城百姓如无物!老朽虽是一介草民,也斗胆问吴大人一句,是否北城百姓的安危
不在吴大人心上?」。
「哼」。吴征冷笑一声起身道:「本官既任北城令,何时敢将圣上的嘱托置
于脑后?你不过虚长几岁,居然敢咆哮公堂,本官若不是怜你老迈,定将你拿下
问罪」。
朱植气得不轻,颤巍巍地起身直指吴征道:「老朽又何罪之有?若是吴大人
没有个合理的交代,草民定去吏部击鼓,告吴大人一状」。
「说得好」。公堂外传来一声断喝,十二人鱼贯而入,一人领头,余者阵列,
倒像飞翔的雁群。
吴征扫了眼一众来人,起身冷冷道:「本官有要事在身,尔等在公堂上喧哗
又误了本官的行程,这份罪回头再治」。他狠狠地拂袖,可怎么看都有些慌张地
急于离去的意思。
「吴大人要往哪里去?」。来人中一名头戴襆头帽,身着交领襕衫的书生道:
「方才还听吴大人公堂论案,要定人罪名,这会儿就要走了?」。
「嘿嘿,张公子啊?」。吴征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突然道:「关你屁事」。
书生自然是即将出仕的白云书院首徒张彩谨,斯文惯了的书生听人口出粗言
总是会甚鄙视之的,但对他喷出来的便难免露出恼怒之情:「你说什么?」。
「本官说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听清楚了没?」。吴征哂笑道:
「这人耳朵有毛病」。
「你……你……」张彩谨被当众羞辱怒发冲冠。斯文人碰见粗鲁的也无可奈
何,对喷是万万做不得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出来,憋得满面通红。
「北城令吴征当众口出污言,有损国体官风,有辱斯文!张公子,替本官记
下来」。来人中一名头戴六品官帽,双手背在腰后,儒雅与威仪兼具的年轻官员
道。
「俞大人,是否吏部太过清闲,让大人有暇来此找茬?还是要找本官讨一杯
茶喝?」。吴征面色一凝挥了挥手道:「来人,请俞大人后堂奉茶,待本官回来后
再行作陪」。
衙役们面面相觑,吏部官员们明显来者不善,联想到吴征此前荒废公务已久,
其目的昭然若揭。这时候上去岂不是找抽来着?但吴征还是北城令,他的话又不
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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